第一章——碎片（三）
“怎……怎么办？”
鬼人们对着草丛里的‘小羊羔’们持着不敢相信的眼神，有些迟疑。百里晨曦也还没给出下一步的行动指令。
最为胆小的矮个子却率先发话，打破了当前的死寂。
极端的恐惧下，大脑受到强烈刺激，会让人连一些基本的东西都给忘却。
就像说话。
一旁的矮个子想问‘怎么办’，可受到刺激的他，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哼哼唧唧含糊不清。
无比惶恐的眼神，剧烈颤抖的语气，身边的几人不仅没有理解矮个子的意思，还被他身上的恐惧所感染。
——跑！
本能驱使下，众人此刻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别动！”
一旁的百里晨曦见状当即低声嘶吼，阻止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还带着不起眼的哆嗦，但效果却如一盆冷水，将发怵的几人强行泼回现实，泼回逻辑中来。
的确，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双腿上，生还率真可以低到用负数来形容。
一旦鬼人们动身，跑与不跑没有任何区别，五人不过是当场歇菜和待会歇菜罢了。
可现在的问题就奇怪在——鬼人们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强行镇定下来的几人朝远处望去，三十多道鬼人的目光齐刷刷刺来，每道目光都闪烁着复杂的神彩。
他们真是还没反应过来吗？
对于这点百里晨曦心里给予了否定。
同样是智慧物种，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的反应应该更加敏锐才对。
“是不是咱们这一身的泥巴让那群畜生们误以为看错了？”高个子咽口唾沫，壮着胆道：“他们以为我们是更强大的物种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不可能”，年长者拨开被风吹向一边倒的矮草，将脸贴近以获取更清晰广阔的视野。
“每个物种都有各自独特的气味，我们绝对是被发现了，但这群鬼人们迟迟不作动静，估计是在忌惮着什么。”
说完年长者转动脑袋张望四周，树林，天空，浅水沼泽的边界就在身旁，别说可怕的巨兽，连具有威胁的动植物都没有看到。
高矮个子惊魂未定，中年人皱眉忖量，恍然大悟，他转过头来，只见年长者和百里晨曦脸色发青。
“原来如此……”
与百里晨曦确认过眼神后，中年人一脸苦笑，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身来。
“怎么了？怎么了！？”
‘狼群’就在对面，这样做无异于引火烧身。
矮个子一下子慌了神，他不断的问身边的人同一个问题，和高个子一样，完全无法理解当下的情形。
三十只鬼人倏地反应过来，立刻掏出武器，潮水般朝疯狂袭来。
中年人也抽出长刀，神色凝重，像是有信心以一己之力挡下众多怪物们的进攻。
百米的距离，以鬼人冲锋的速度，五人只有六七秒的时间。
“疯了吗？撞都能撞死啊！”
矮个子狂吼着，他连忙爬起身想要逃离这群疯子身旁，可年长者却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摁回了矮草丛中。
“听我指令，准备着陆。”
百里晨曦全神贯注的计算着与鬼人之间的距离，只说出这么一句话，不做过多解释，实在令人费解。
而中年人与年长者神情凝重，他们经验丰富，并对晨曦此刻的判断坚信不疑，故此高个子长吁一口气，他始终没明白过来，但还是以极强的自控力抑制住了内心的惶恐。
八十米、六十米、三十米。
‘狼群’涌入了这片沼泽，最前方的鬼人与中年人只有三十米之远，而他们掷出的两把飞刀距中年人只有二十米之远，不用两秒，五人就得丧命。
“准备——”百里晨曦突然开口。
这一场赌博，生死即是筹码，这可是沼泽地区，他确信自己的推断，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咬准时机，最好能将‘狼群’一波带走。
双方相距二十五米、二十米，飞刀相距十五米、十米。
众人心跳在几秒内急剧骤升，将近极限，矮个子甚至喷出鼻血来。
就是现在！
“跳！”
百里晨曦一声暴吼，中年人像是伺机已久的猎手，猛地下蹲，瞬间挥动长刀插入沼泽。
疾速的飞刀贴着他的头皮和侧身擦过，百里晨曦和年长者下一刻闪起身子，一人一个，将高矮个子抛至半空。
四人一同朝浅水沼泽的边界落去，还没着地，身后响起爆炸般的轰鸣，浅水沼泽竟如高山般平地拔起，速度可怕！
高矮个子落地后只是滚了一圈，后起跳的晨曦和年长者被拔起的‘高山’擦了一下，两人都飞翻出去十几米远。
无数的泥浆碎石从‘高山’上坠落，高矮个子一边躲闪一边朝晨曦和年长者跑去，晨曦和年长者摔落在地后却立刻仓促爬起身来，朝高矮个子方向踉跄跑去。
混乱之中高矮个子先后一愣，刹住脚步回过头去，只见中年人从‘山顶’纵身跃下，手持长刀在下落过程中在‘山体’上剖出一条墨绿色的粗痕。
十几米的高度，喷出墨绿色的血液，那座升起的高山竟然是沼泽里罕见的极强魔种——毒蚀巨蟒！
“血！”
晨曦跑过高矮个子，粗喘中又喝出令人费解的指令。
两人还是没有理解，但来不及思考便转身飞奔起来。
照着经验丰富者的指示行动不会有错，他们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中年人滚落在地，手臂已经脱臼。
“涂血！”
年长者指着身边的一个洒有着墨绿血液的小血坑，吩咐完后立刻开始为中年人手臂进行复位。
被‘高山’甩飞出去的‘狼群’陆续从泥浆中探出脑袋，他们零零散散分布在与五人六七十米距离的不远处。
高个子强压住恐慌，用手舀起绿血连忙往众人身上泼。矮个子擦去鼻血，深吸一口气后迅速效仿起来。
爬起身子，似乎是鬼人队伍里的头领率先恢复过来。他挥动着人高的砍刀，直径冲向众人，嗜血的眼神中，充斥着要将猎物碎尸万段的暴怒。
百里晨曦拾起了中年人跌落的长刀，但和鬼人的相比，简直就是筷子和闸刀的区别。
高矮个子慌了神，这下是彻底完了。
不料头顶传来毒蚀巨蟒的怒吼，尖锐刺骨的声音，五人顷而泛起强烈的晕厥，感觉内脏都要碎掉。
更为灵敏的五官，鬼人们反应则更是剧烈。
头领一个趔趄翻倒在地，百里晨曦趁机朝他掷出长刀，但是无济于事。
头领终究是头领，翻倒在地后一个侧滚就爬起了身，虽然身形有些摇摆，口水都被震满下颚，状态看上去极差，但还是准确的接下了这一突袭。
“跑！”
天空下着蒙蒙血雨，巨蟒的怒吼逐渐消停，百里晨曦咬着牙朝众人嘶吼。
扛着昏阙，一行人朝鬼人反方向的丛林踉跄奔去，鬼人头领蹒跚走了几步，一双巨大的绿眼睛便在他的头顶降临。
沿着身上的伤口下寻，巨蟒身体一横便圈住所有鬼人。
它盯着鬼人头领手上的长刀——一把沾有绿血，散发着自己浓浓血气的长刀，吐着蛇芯子，眼神狰狞。
已经进退不得，鬼人们的状态也差不多恢复，头领见状只能发出激昂的怒吼，像是有着能震慑住魔种的气魄，朝鬼人们下达——要么被魔种杀掉，要么杀掉魔种的死战命令。
此刻的沼泽已然乱成一锅粥，各种奇形怪状的野兽都从自己的保护色下，或是窝中，或是猎场里冲出，一个劲的不要命的往沼泽外跑，不想卷入这场可怕的死战之中。
有着一身泥的掩护，和着绿血气味的加持，在与百兽逃亡的途中，五人毫发无伤，可以说没有任何一只野兽敢靠近这群长相奇怪的‘蛇崽’。
随着身后激烈的打斗声越来越小，距离已经足够的远，众人才在在体力透支下着刹住脚步，陆续坐下身来。
“那群鬼人……能赢吗？”
靠着一颗大树，矮个子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众人喘气还来不及，他硬生生挤出力气来问问题。
“那个……不可能……还有……老爷子……”
中年人粗喘着回复，他望向年长者，指指关节再次脱位的手臂，神色难堪。
“没事……没事”
脸色惨白，年长者低声嘟哝，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是队伍中年龄最大的，同时也是经验最丰富，技能最多的人。寨子里所有青年人都喜欢称他为老爷、老爷子，虽然他并非寨子里年龄最大的人，但却是寨子里最受尊重的几人之一。
“果子，上树，摘叶子……”
高个子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有气无力的使唤着矮个子。
一旁的老爷子开始着手为中年人手臂复位。
矮个子十五岁，唤名果子，是队伍中年龄最小的家伙，也是第一次被选来参与搜集任务的新手。
“摘什么叶子，你撑着啊……”果子趴在地上歇息，不好气道。
“啊呸，这树，叶大，还有弹性，可以当做绷带，一看你就没好好学过……要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像你这样，人种……早灭了……”
高个子没精打采地指指点点，在果子面前完全是领导的架子。
“你还比我大五岁呢，怎么不自己上去啊……”
果子一阵抱怨，缓缓爬上树，用匕首不停的割下叶子，朝高个子扔去，让他全做成绷带，带回寨子里去。
不停砸来的叶子让高个子也不爽起来，他在树下一阵吹毛求疵，要求果子去摘一些质量上好的叶子——长的地方也自然挑剔。
两人不断相互伤害着，一边做事，一边谩骂着对方。
中年人的二次脱臼比上一次严重了一些，老爷子还在他的手臂上斟酌思量着，大家一时各忙各的，唯有百里晨曦独自坐在一旁，陷入沉思。
古书上记载的毒蚀巨蟒今天倒是撞见了，多亏了它，我们捡回了一条命。虽然在这个位置看不到那群家伙们的打斗，但以巨蟒的力量，鬼人们应该是全灭了。
啊！真是混蛋啊！那么强大的力量，据说它们天生还拥有灵气。
拥有灵气，就可以以灵气来为身体提供所需的物质能量，不需要进食，还能在灵气的累积下不断变强……
要是能从那样的魔种手上偷一个蛋回来，饲养起来也应该不难，好好驯服，还可以供我研究灵气，就是长大后体积大了点而已……
“别想了，不可能的”，老爷子却是看透了晨曦的心事，一边帮中年人复位，一边说道：“那群东西可没那么简单，它们兽性可不是我们能受得住的。”
“和我们老祖宗一样，它们都是远古存活下来的物种。不同的是我们老祖宗因为弱小，于是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下诞生了智慧，并拥有了人性。而它们因为强大，便在兽性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在人种繁荣的时代，很多人都渴望驯服一只魔种，好多故事还是我听我爷爷说的”，老爷子长叹一声，仰望天空，听故事的几人也跟着抬起头来，突然一道咯吱声响，中年人还没反应，手臂就已被复位。
用高个子递来的绷带给中年人固定好手臂，众人分掉果子在树上顺手采下的野果，一边充饥，一边听老爷子讲故事。
“那个时代有这么一个强大的国家，国家的王想要一支为他服务的魔种军队，用来征服其他的各国。于是大臣们纷纷献策，最终王听用了这样的计划——将一只魔种引诱到自己的国家，差遣当时最有名的驯兽师去驯服它。若能成功驯服，那就是王称霸天下的开始，若是失败了，区区一只魔种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这个计划听上去相当可行，王为此修建了牢固而高大的囚笼，筛选出了最有能力的驯兽师，还将国家好几年都封闭起来，不允许这个计划被任何国民传到异国去。”
“直到计划开始的那天，一位忠心耿耿的将领带上军队，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在付出惨重的牺牲后，才成功将一只比毒蚀巨蟒还要小上许多的小型魔种，引入特制的囚笼之中。”
“按照驯兽师的方案，这也是唯一的方案——驯兽先得等这只大家伙在囚牢中耗尽了力气才能开始。”
“当时的驯兽，王也去看了。隔着囚笼远远的，驯兽师保证这是王称霸天下的开始，他是多年来在王的国家中一直都最负盛名的驯兽师。经过他手的野兽，只要雇主能给出满意的价格，无论是什么样的想法他都能实现。”
“然而呢，这一切并不是王称霸天下的开始，仅仅一天，这个国家就被这个魔种给踏平了。”
扔掉果核，老爷子伸了伸腰，继续下一个野果。
一旁的高个子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结局给噎着了，呛个半死后他恢复过来，在笑谑中质疑道。
“一个强大的国家——被一只还不比毒蚀巨蟒大的魔种给灭了？真的假的？我们可不是寨子里那群几岁的小孩啊，老爷子你可别以为现在正搬着凳子和一群小孩们扯皮呢！”
“那个将领，就是我的祖上。”老爷子淡淡回了一眼，似乎不想和小孩过多解释。
“嗯嗯……您老以前还忽悠春花，说只要和男人睡一起就会怀孕呢，害的她每晚都会准时把我赶出家门，让我和黄子（注：春花养的狗）足足睡了半个月。那段时间我差点以为我是狗没缓过来，每次看到屎都差点下去了嘴！”
高个子戏谑说完朝大家询问，果子一脸不相信，中年人则表示自己刚刚分神了，在想别的事情，不太清楚。
“古书上说物极必反，存不存在这个可能？”一直沉默的百里晨曦却是出乎意料的较真。
生着闷气的老爷子见到是这小子开口了，便给足了面子，严肃说道：“我爷爷以前也这么想过，很有可能！”
他继续补充道：“我爷爷说在他小的时候，听到一些各国旅行的游吟诗人说过，曾经有人在一座山上，亲眼看到一只上古魔种变化为人形，对，就是我们人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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