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河里的鬼
两人走在山道，太阳正在下山。
开始是谭鬼在前面带路，他步伐轻快，一如他的心情，脸上的微笑一路上没有隐过几次。
权青就跟在他身后，走的不快不慢，认真倾听前者讲述的山上趣闻，而后一一叙述那趣闻中的主人公。
随着两人越发接近谭鬼所说的鸟姑娘居住的那棵擎天古树，谭鬼却变得沉默了，他的脚步也慢下来，变得与权青持平，最终甚至落后一两步。
权青走在前方，一往无前，却看不见身后的情形。
这一路上，权青似乎长大了两岁，身子好像也高了一些。
两人步入一条幽静的卵石小道，两旁垂柳如舞腰。
小道尽头，周遭树木）仿佛朝拜王者，纷纷空出一个巨大空间，中央位置就是那颗长在山上却比山高的擎天巨木。
“传闻是一棵桐树，鸟姑娘来了之后她就对山上所有人说‘这是我的桐树，吾之桐’，从那之后，便是梧桐了。”
谭鬼陪着权青仰视上空，却见极高处的云雾上探出几丛蛟龙般的树枝，叶如佛手，不见招动。
权青有些为难。
“这么高的树，要怎么爬上去？”
谭鬼说：“哪里需要爬上去？这么高的树，一辈子都爬不完。”
“你退后一些，瞧瞧我的袖梯。”
权青心情异样，你连袖子都没有。
谭鬼招了招左手，一层蓝色半透明的光从他的眉心飘出，慢慢悠悠飘向他的左臂，接着便缠绕在臂上，荡漾如风中飘带，最终凝成一条宽大的袖。
谭鬼将手按下，那蓝色光袖的袖口便下沉延伸到了地面，铺在了两人脚下。
“你可站稳了，哪怕再害怕，也千万不要腿软倒下，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谭鬼说：“我们出发！”
他左臂做了一个上提的动作，两人脚下的光袖便一收一放，携两人上升，不一会儿便到了高空，那巨袖煽动，从一侧看去似水母，上下观瞧则如蝶翼。
谭鬼说：“怎么样，凉爽吗？”
权青脸色发青，摇了摇头，他突然弯腰，赶紧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你可别吐我袖子上！”
谭鬼惊叫。
权青不能向谭鬼那样轻松写意，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谭鬼说：“忍一会儿，就快到了。”
那大袖收放翻飞间，两人已经贴近云霞。
“走，上树枝。”
谭鬼左臂下按，两人脚下的蓝色光袖延伸到一条枝干上，枝干宽如城道，可供牛马肩行。
谭鬼让权青先上去，他而后走向枝干，随他向枝干移动，那脚下蓝色光袖便开始向谭鬼手臂收缩，谭鬼踏上枝干那一刻，袖子便恢复如初。
谭鬼挥挥手，袖子化作蓝光重回他眉心，隐入不见。
“这些云看着和水雾一样，你却别认为下边是水，一旦失足踩在云上，你就摔死了。”
权青靠近树枝的中间，不敢往两侧移动。
谭鬼说：“前边就是鸟姑娘的家。”
权青抬头看见树枝的一端，那是大树躯干，如擎天一柱。上边雕栏刻栋，云彩缥缈，纱帘玉钩，有束束香烟游窗而出。
谭鬼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的身形微不可查的晃动。
权青说：“你还好吗？”
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成熟了一些，如少年般带有憨厚的气息，身边的谭鬼似乎也没那么高了。
谭鬼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
两人沿着树枝大路，身旁傍有云海，眼前便是树上高阁。
树阁有一扇两开门的木质门户，门上有技艺精湛的雕琢，各有一祥云天女，仰头上望。
走近之后，门户两侧自然打开，见室内一扇屏风，屏风前左右各一展凳，摆着琉璃鱼缸，左侧养黑鱼，右侧是红鱼，水中游曳。
抬头不知几层，视野极深，有环形阶梯，每层皆有门户。
一道身影自阶梯下来，只看到飘然的洁白裙摆摇晃一下，便隐于屏风，之后下楼的身形便看不见了。
谭鬼权青两人分左右绕过屏风，走入室内。
室内开朗，中央竟有红木板桥，桥下水池生有绿叶白莲，池水不时鼓泡，水泡一破开，便溅在了莲叶与花瓣上，再由缓而快，滴落水池。
那阶梯一端正在桥尾，两人入室时，鸟姑娘便也同时走下了阶梯，站在了桥上。
权青看到鸟姑娘，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那姑娘一身白衣，淡粉飘带，身材窈窕，柳眉上两点额黄，目似明珠，脸颊红润，唇比朱玉，生的漂亮极了，顾盼之间，灵动不失沉稳。
权青失声道了一声。
“鸟姑娘。”
那位姑娘瞥了他一眼，轻移莲步快步走来，突然伸手向前指去。
权青大惊失色，身子全然僵直，他惊恐地望着那位姑娘的纤长手指从眼前划过，洞穿了身侧的谭鬼胸口。
权青望向谭鬼，后者并无痛苦，只是悲伤地看着权青一眼，嘴唇微动却也无声。
权青见谭鬼胸口被洞穿处开始涣散蓝色光辉，蔓延全身，最终化作点点光芒消散此间。
“鸟姑娘！”
权青再度惊呼，恐怖不已。
鸟姑娘眉头一皱，看向前者，她嘴巴微嘟，有些责怪。
“你怎么被谭鬼缠身？”
权青不能领会其中意味，只是又悲伤又害怕。
鸟姑娘说：“谭鬼早就坠入忘生河，不属此间人了，你被他缠身，迟早被骗入忘生河中。”
权青蓦然想起离开忘生河时察觉到有人窥视，心跳更加飞快，隐约喘不过气来。
鸟姑娘叹息一声，不知嘟嚷了句什么，伸出手指点向权青胸口。
权青吓得飞快退后两步，险些将屏风撞到在地。
鸟姑娘忍俊不禁。
“你怕什么，难道怕我杀了你吗？”
权青只觉得思考极其不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鸟姑娘收回手指，认真看着前者。
“说，你今年多大了？”
权青感到紧张，我八岁。
“今年十五。”
权青只觉得哪里不对，话到嘴边怎么就变了？
他伸出手掌仔细观瞧，发现双手好像大了一圈，权青又看向地面，我长高了？
鸟姑娘见他呆头呆脑的，也不理会，就自己走到墙边书架处，书架形似八卦，中间镂空有很多形状不一的板块，摆着纸卷，印章，笔架，甚至酒壶，葫芦，当然也有很多书籍。
鸟姑娘随手挑了一本，她就来到水池边桥头的木阶处，撩了一下裙摆，轻轻落座，然后自己津津有味地翻着书，时而咬着嘴唇，时而乐滋滋地笑着，有时仿佛看到极为精彩处，便目不转睛，不自觉地翘起双脚上下摆晃。
权青总算缓过神来，他拘谨地来到鸟姑娘身边。
“鸟姑娘。”
这是权青第三次唤这位姑娘。
鸟姑娘眉头皱起，还在看书。
权青挠挠头，又叫了一声。
“鸟姑娘？”
鸟姑娘瞪了他一眼。
“哎呀，你烦不烦！像个八哥似的。”
说到八哥，鸟姑娘瞪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顿时乐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
权青这下更不知所措了。
鸟姑娘摆摆手，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我挺奇怪，为什么谭鬼缠上你之后没把你丢进忘生河，反而带着你跑来找我，难道你和谭鬼认识，你也是忘生河里的人，是来拐骗我的？”
鸟姑娘越想越有可能，眼睛便更盯着权青不放，目光似乎要把权青的虚伪面具穿破。
权青说：“我不是我不是，我是燕洙大叔来到山上来的。”
鸟姑娘眼睛一亮。
“燕洙？你说燕洙回来了？在哪在哪。”
权青惭愧。
“已经走了。”
鸟姑娘大失所望，她斜睨前者。
“那你怎么证明。”
权青说：“燕洙大叔带我去山顶洞府，他说有一位在山上说一就是一的老先生愿意我呆在山上。”
鸟姑娘说：“看来你说的是真的，忘生河里的可从来不会提起山主。”
权青想到，谭鬼曾开心地向自己介绍那位老先生。
“你为什么来找我？”
权青张了张嘴。因为谭鬼说鸟姑娘是山上最好说话的人，懂得很多事情，去过很多地方，上山就一定要和鸟姑娘打声招呼，不然鸟姑娘是要生气的。权青说不出来，他觉得鸟姑娘已经生过气了。
因为谭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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