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阋于墙
关立道:“关某一向聪明才智,心明眼亮。”陈百存和史松见他如此自夸,不禁愕然。
关立又道:“前辈怎地称呼?”
陈百存摆摆手:“何须客气?我的年岁又不算老,你叫我陈大哥就好了,再说我只是顺道送你一程而已。”
关立起身肃然作辑道:“原来是陈大哥。”
他动作甚大,险些把汤水撞翻,史松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陈百存提起细长的象牙筷,道:“大家都是好朋友,这些话不必再说了,今天难得相聚,便吃他个痛快,哈哈!关公子,你适才吐了那么多,快陪我一起吃些。”
说着他筷子抖动,抄了一大块肉,埋头又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他一身书生打扮,模样极是文雅,吃起饭来却十分粗鄙,相较之下,滑稽无比。
关立见状,也有些好笑。
史松奇道:“陈大哥,你一个江湖豪杰,为甚么要穿成这样?”
关立放下茶盏,望着他眨了眨眼睛,也一副好奇的模样。
陈百存叹道:“前天我经过溧水的时候,救了一个书生,他非要答谢我,可是又没有钱财,便把衣服给了我。我本是不想收的,但拗不过他,就只好穿上了,没成想,穿上之后倒也真有几分儒雅,不妨就一直穿着了,哈哈!”
两人想到那固执书生脱衣相赠的滑稽场面,也不禁莞尔一笑。
便在此时,厅外忽然传来一人的嗤笑声。
“阁下也称得上儒雅?”紧接着便转进一个紫袍人。
那人一亮相便有股子气势,面若冠玉,额前半披着缕长发,身上宽大的紫袍给白色腰缳束住了,衣摆刚好垂到膝盖处,腰间别着一支细长的精钢笔。
他一进门,就来到关立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里满是嘲讽之色。
关立抬起头,却是同样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
紫袍人见状,双眉一挑,用下巴朝旁边一指,阴阳怪气道:“这两位就是你的朋友?”
关立道:“正是。”
紫袍人便向两人踏上两步,睨视着打量他们,动作极为无礼。
他很倨傲,也有骄傲的资本。因为他是“一笔封天”关鹏达的长子,因为他与那废物弟弟不同。他学到了父亲的一身本事,关鹏达也对这个儿子青睐有加,单凭此点便已经足以在江湖中立足了。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陈百存,陈百存正对着一盘烧鸡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口中不住发出“嗞啧”之声。
紫袍人冷哼一声,心道: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诨人,见到些美食便神魂颠倒,忘乎所以,难怪能和关立这蠢材交好。居然还在这里讲甚么儒雅,当真令人牙也笑掉了。
当紫袍人的目光扫过史松脸上时,他顿了顿,脸上不禁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就算他身为封山关庄的少庄主,甚么美女都见过了,但眼前这女子的姿色却是从未遇见过。
毫无疑问,史松的容貌是极美的,自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正如前朝书文《诗经·硕人》中所形容,灿如春华,明眸善睐,皎若秋月,圣洁脱俗,便是如此,世间任何庸脂俗粉都不能相提并论的。
但,这样好看的女人竟是关立——自己那无用的弟弟的朋友,他不禁有些不爽。
他想询问姑娘的姓名,但又不屑于开口,于是举起手又放下。当下他不再理睬两人,转过头嘲弄地瞧着关立,道:“我听说某人喝了酒,给人家送回来,还在家门口吐了一地,是不是?”
关立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甚至连盯着紫袍人的眼睛都仿佛是瞎的一样。
这是很直白的无视,选择无视的人不是无奈的,便是豁达的。人都希望看到自己想看的,然而,有些东西当你不想看,却又不得不看时,只得选择无视。
关立只看他想看的,说他想说的,他既不说愚蠢之话,也从未言不由衷过。
所以他才有时真实,有时虚假。
紫袍人又道:“我记得戍三他们是和你一起出门的。”他的眼光落在关立的右手上,那里原本应该有一个红玉扳指,是关立的母亲留给关立的。
但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了扳指。
关立开口道:“是。”他已经知道紫袍人想说的是什么。
“那么他们此时在哪里?”紫袍人问道,他的眸子渐渐眯成一条缝。
关立道:“死了。”
“哦?”紫袍人的眼里精光大盛:“死了,怎么死的?”
“自然是给人杀死的。”关立的脸上忽然又露出那样轻快的笑意。这样的笑意史松已经见过一次——第一次就是在茶馆里。
紫袍人道:“你笑些甚么?”
关立端起茶饮了一口,道:“我觉得很好玩。”
“好玩?”紫袍人皱起了眉。
关立道:“杀人难道不好玩么?不仅如此,我觉得瞧别人杀人也是一样好玩的事。”
紫袍人厉声道:“死的可不是别人,那是咱家的人。”
静悄悄的大厅,关立手里的汤匙轻轻搅动茶盏里的茶叶,在瓷壁上作出“沙沙”的声响,“在我看来戍三他们和外人也没甚么区别。”关立答道。
紫袍人道:“若是如此,为何你却还活着?”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胡说八道!”紫袍人怒道:“你这废物又有甚么运气了?定是你勾结奸人,杀了戍三他们。”
关立淡淡道:“我没必要勾结外人,是他们自己作死。”
紫袍人道:“好,那我问你,他们是谁杀的?”
“自然是杀他们的人杀的。”关立笑了笑,低头吃菜,不再理会他。
正在狼吞虎咽的陈百存搁下筷子对他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道:“年轻人要多吃些,长身体。”
紫袍人大怒,喝道:“你不肯说是吗?”手臂一扬,一枚铜钱打将过去,“呛啷”一声将关立手中的茶盏打得粉碎。
关立面不改色,随意地将手放下,好像他根本没有喝过茶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是我杀的。”
紫袍人一愣,随即便朝那个声音的方向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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