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来
天下十一道，以江南最富庶，而陇右最贫苦。
可无论土壤是肥沃亦或贫瘠，欲望总是能够扎入根系，然后绽放出娇艳的花朵。
这座位于陇右道内的偏远小镇同样不例外，虽然已经寻常的不能再寻常，但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比如那些纸醉金迷的地方。
就像人渴了要喝水，马饿了要吃草，本能和欲望总是难以割舍，而那些藏污纳垢的销金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小镇最热闹的地方。
毕竟在这糟糕世道，寻欢与作乐，确实是慰藉人心最好的良药。
孙德胜抿了口清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这些年愈发丰满的身躯此刻正陷在椅子里，紧凑的感觉让他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
黄梨花木的精雕座椅发出一阵令人牙口发酸的嘎吱声，好像在下一刻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分量而轰然倒塌。
作为小镇上最大的赌坊，长乐坊的东家，自认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孙德胜孙员外，这会儿心头略微有些惊慌。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这天清晨，长乐坊迎来了两位外乡人。
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稀奇的事情，小镇虽然小，也不够繁华，可终归还是有几座酒楼的，能安逸的喝上杯热茶，肯定也比风餐露宿吃灰尘的强。
至于大清早的就去赌坊碰运气，就更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
但就像故事里的俗套情节一样，那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偏偏是个出手阔绰的主，更重要的是，他的身边，只跟着一个干巴巴的老仆人。
这么一头上好的肥羊，可不就让孙员外动起了歪脑筋。
所以他习惯性的吩咐打手把两人请上二楼，进行一番“友好”的交流，再“友好”的把他们扫地出门，最后外乡人就能学会财不外露的道理，而他也能开开心心的接过束脩，落个皆大欢喜的结尾。
但俗话说的好，事与愿违。
那几个刚刚被抬出去的打手，用他们的痛嚎很直接的告诉了孙员外，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准确的说，是年轻人身边的那个小老头，非常的能打！
于是孙员外琢磨了一下自个儿脖子和腿骨的差距，没花一会工夫就得出了一个可怕结论，这让他战战兢兢的屏退了左右，又规规矩矩的请两人上座，顺带还奉上了一盏清茶。
年轻人倒也不客气，老神在在的坐上了主位，仿佛理应如此，只是他似乎对身边的老仆颇为上心，特地让孙员外多温了壶黄酒。
借着喝茶的间隙，孙德胜绿豆大的眼珠子透过茶盏，用余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年轻人，似乎想从他那张相貌平平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比如除了玩世不恭之外的其他情绪。
但他失望了，年轻人只是翘着个二郎腿，咕咚咕咚把一杯茶喝了个干净，然后笑眯眯的问道：“孙员外，可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孙德胜举杯的手微微一颤，他干笑了两声，谄媚道：“没有没有，只是公子的气质太过独特，小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年轻人似乎挺喜欢这种不着边际的恭维，听的频频点头：“嗯，你说的没有错，我就是这么一个出类拔萃、怀瑾握瑜的人。”
可还没等孙员外缓上一缓，年轻人就重重的叹了口气，话锋猛的一转，带着些为难怪罪道：“但这也不是你打劫我们的理由啊，你看看，就因为你动了歪心思，才会害的魏爷爷都受了伤，要知道这年头，请个郎中可不便宜，随随便便就得五百两了，你说是吧，孙员外？”
在他身边，毫发无伤的小老头慢斯条理的咪了口黄酒，不置可否。
孙德胜脸上的肥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小镇上一家三口一年的吃喝用度也不过十两白银，年轻人张口就是五百两，这差不多得是长乐坊一年多两年的收成了...
但银子和性命哪个重要，孙德胜还是拎得很清的，所以他没有犹豫太久，就从怀里点出了几张大额的银票，然后颤颤巍巍的走到年轻人跟前，哭丧着脸说道：“小的就不留二位了...”
虽然对孙员外的爽快感到讶异，年轻人还是满意的接过了银票，拿在手上随意的拍打了两下后，他笑眯眯的说道：“再给我找个向导。”
孙德胜怔了怔，然后瞬间想起了另一个可恶的家伙：“没问题。”
...
...
正是清晨时分，薄雾笼罩着小镇。
在一处名为梅子巷的僻静地方，一个八九岁的半大少年正坐在板凳上，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从身边的木碗里掏出些野豌豆，秕谷子之类的东西撒在地上，嘴里头还断断续续的哼唧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大公鸡，大母鸡，雄赳气昂跑的急...”
“起锅烧水不容易，吃饱才能有力气。”
似乎察觉到了少年直勾勾的目光，几只啄食的鸡仔不安的昂起脑袋，叽喳了两声。
名叫吴九的少年咧了咧嘴，一股脑的把木碗里的谷子倒在了地上，然后他伸了个懒腰，从怀里取出了一把狭长的刻刀，也就是人们俗称的“砍大荒”。
缓缓的摩挲着刻刀，吴九思忖好脑海中的模样，紧接着调匀呼吸，从脚边挑了块顺眼的黄杨木，开始了这些年日复一日，雷打不动的晨练。
他的手很稳，稳到刀口看不见有丝毫轻微的颤动，下手也极准，这让少年甚至不需要勾出刻线，就能雕出想要的弧度，但他的速度却出奇的慢。
出刀慢，收刀更慢。
木雕本就是件费心费力的活计，速度慢就意味着匠人需要耗费更多的心力，所以吴九每过上一会儿，都会停下来歇息片刻，揉揉眼睛，逗逗鸡仔，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那块不起眼的粗坯变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
少年甩了甩发软的手臂，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细雕或者打磨，这让那个物件看着略微有些粗糙，但依稀可以认出，那是一只肥硕的蟾蜍，正蹲在一堆元宝上面，作势欲扑。
吴九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他打量着手中的木蟾蜍，然后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喃喃自语道：“这丑东西真的能招财？”
虽然百里先生说了，四条腿的蛤蟆好找，三条腿的金蟾难得，这东西放在家里是可以辟邪吸财的。
但这玩意儿长得也太磕碜了，放在家里，大概会被风叔给扔掉吧。
不过少年很快就扬起了一个笑脸，因为他突然想到，风叔最近可不在家，他大可以把金蟾留在家里放上几天，要是没有用，等风叔回来前他提前扔掉就好了。
于是吴九乐呵呵的朝着里屋走去，刚放好木金蟾，他的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大概是敲门的人有什么要紧事的缘故，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来啦！”
心疼自家木门的少年嚎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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