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壶老酒
荒凉的小村庄。
庄头的路边有一个破败的茅草篷。
茅草篷前的一根立柱上挑着一个不起眼的酒幡：自酿老酒。
落红雪走进酒篷，酒篷里只有一张长条木桌，木桌上已然坐着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面前放着一个酒壶，手里端着半碗浊酒，正在浅斟慢酌。
“店家，一壶酒！”落红雪坐在中年人对面。
“对不住客官，小店没酒了。”店家是一个驼背老人，慈祥的笑容加重了脸上的沧桑。
落红雪苦笑，没有酒，我只能对着空气喝寂寞。
中年人一只手将面前的酒壶推到桌子中央，一只手将碗送到唇边。
店家会意，默默拿来一个碗放在落红雪面前。
落红雪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碗。
“酒要一饮而尽，酸甜苦辣统统抛却脑后！”
一仰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残余的酒水顺着下颌流下。
“快哉！”落红雪拿起酒壶再倒，只倒出几滴。
“珍惜每一滴，不管它是何种滋味，都是弥足珍贵。”中年人没有抬头，始终自顾自浅斟慢酌。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落红雪平静地看着中年人，脸上保持微笑，不再说话。
不必问，问了也是白问。
喝完最后一口，中年人仰起头，闭上眼，似在回味老酒的余香。
这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
睁开眼，中年人看了落红雪一眼。
四目相对。
落红雪看到了空洞，决然，落寞......还有一点点的希望。
落红雪见过这种眼神，在记忆里见过。
中年人站起身，手里多了一把大刀，金色的大刀。
外面，下雪了。
雪花飘落在中年人的身上，中年人一瘸一点慢慢前行，头发白了，眉毛白了，衣领白了......
“小兄弟，为何跟着我？”
落红雪笑了笑，没有回答。
雪越下越大，路越来越难行。
“小兄弟，请回吧。”
“总该有个人收尸。”落红雪依然在笑。
中年人站住，凝视落红雪，突然仰天大笑。
“路九六！”
“落红雪！”
“如果早认识，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现在不是吗？”
路九六大笑。
落红雪大笑。
“小兄弟，你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
“老兄，如果我说我两世为人你信吗？”
路九六不笑了。
落红雪也不笑了。
路九六继续向前走，依然一瘸一点，只是脚步加快了许多。
落红雪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一座高大的山峰拦住去路。
路九六没有停留，一步一步向峰顶爬，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峰顶上早已站着一个人，俯看缓缓爬上来的两人。
“你的朋友？”
“兄弟。”
“找的帮手？”
“收尸的。”
齐大鹏饶有兴趣打量着落红雪，眼睛眯成一条线。
“没想到金刀无敌路九六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路九六慢慢拔刀，刀柄是金色的，刀鞘是金色的，刀身是......泛着金光的黑色。
血染的金色。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路九六竖起大刀，沉声道：“小兄弟，不要出手，否则我们不再是兄弟。”
落红雪的心一沉。
一心求死的决斗，注定了一条不归路。
“成全你！”
齐大鹏横剑在胸前，全神盯着路九六。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出手，身体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狂风骤起。
雪花乱舞。
两道电闪划过阴霾的天空，骤然交织在一起，两条人影一错而过。
金属的撞击声犹然在耳。
两人已经交换了位置。
“不愧是青龙门门主，名副其实！”
“金刀无敌，名不虚传！”
“再来！”
风还在刮。
雪还在下。
阴霾的天空越来越暗，就像头上顶着一个无底的黑洞，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洞。
不知砍出多少刀，不知挥出多少剑，两个人都是强弩之末，甚至站都站不稳。
两人默契地收手，又开始对视。
落红雪全程做旁观者。
不是不想出手，是不能出手。
男人的尊严，比命重要。
良久。
“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值得拼命吗？”齐大鹏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她不是青楼女子。”
路九六的眼神里出现了一闪而逝的迷离。
在我最受伤的时候，她用喃喃细语抚平我的伤口。
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她用似水柔情滋润我破碎的心。
为这样的女人拼命，值得吗？
值得......死了也值得。
“你就是个棒槌！”
齐大鹏暴起，一道剑光刺向路九六！
“潜龙出渊！”
必杀技，青龙剑法第十九式！
路九六似乎还沉浸在思绪里，反应的动作竟然慢了半拍。
一剑贯胸。
长长的剑尖滴下殷红的鲜血，未等落地便被冷冷的寒风冻结。
齐大鹏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终于结束了。
突然，他的笑容凝固。
一点一点低下头，齐大鹏看见自己的胸前插着一把金色的大刀。
一瞬间明白。
“原来你......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呵呵......”
路九六笑了，笑得惨然。
“真是个......棒槌......”
齐大鹏仰面倒下去，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长剑，双眼大睁，空洞地看着阴暗的天空。
为什么要和一个棒槌搏命，不值啊。
落红雪抢步上前，扶住路九六，封穴止血。
“兄弟……”路九六的眼神开始涣散。
“不要说话。”落红雪欲背起路九六。
“不用了……”
“活着……不如死……”
“我知道……她恨我……”
“我就是个......棒槌，冥顽不灵。”
“死了……好，还能相见......”
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乎听不见。
落红雪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流出来。
是什么样的遭遇让一个刚强的男人一心求死？
落红雪知道答案。
但是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对是错。
因为他不知道他的遭遇是不是和路九六一样。
但是有一点相同，都是因为女人。
“天机城，红袖阁，珠珠......”
“告诉她，我赢了。”
路九六慢慢合上双眼，满脸的安详。
落红雪轻轻放下路九六。
一个决定放弃了生命的人，救不活的。
痴情的男人最愚蠢。
“我会杀了她。”
“我不想再有女人......因我而死......”
路九六猛然睁开眼，眼神彻底涣散，没有了气息。
死不瞑目。
落红雪捡起金色大刀，清除地表上的积雪，挖了一个浅坑，将路九六放进坑里，还有他的金色大刀，一起埋了。
江湖再无金刀无敌。
一次偶遇。
一壶老酒。
饮尽人生酸甜苦辣。
品出世间悲欢离合。
偶想知。
便别离。
来世再做兄弟。
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也会这样死去，也许更加凄凉，也许没有埋尸之地。
夜色已浓，天地间看不见一丝光亮，落红雪的身影，融入无尽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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