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食君之禄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
学堂之内，其他的学生早已经放下书本四处闲谈打闹，只有一面容苍白的少年还在低声的诵读着书本。这少年生的清俊斯文，只是有些过分的清瘦，甚至于有些病态，身上的衣料均为上成，淡青色的袖口上绣了一个写法漂亮的“杨”字。
“啪！”
一颗石子突然飞来，打向了少年手中的书卷。少年正全神贯注的背书一时不察，书卷便如石子所愿的被击了个正着，从少年的手中落在了桌上。
“小五，你又来了。”
少年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转头看向了窗外。窗框处正坐着一个毛头小儿对着他嘻嘻笑着。那小儿摇晃着双脚，一手正攀着木框，一手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少年与这小儿年龄虽相差约摸有五六载之多，但细细看来，两人眉眼之间却有几分显眼的相似之处。
“唉，每次你都这样用功，我都看不下去了。”君袍利索的跳下窗框，将食盒放在少年的面前，顺势怕上椅子坐下道：“我说三哥，你看看人家，下学了都玩耍的玩耍，回家的回家，你可倒好，天天吃喝拉撒睡都在这小房子里，恨不得家都不想回。你说你都多久没跟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玩了？读这么多书干什么啊，都要变成书虫了。”
“你个小五，这几天大姐未教训你你倒是壮胆了。怎么，衫儿今日没有陪你玩还是如何？居然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多，想来是说的太少，给憋坏了。”君衽温柔的用书轻拍了君袍的头顶一下，后者不满的嘟起了嘴。
“亏我还帮你带了这么多你爱吃的菜，不感激我也就罢了，还打我，哼，再也不要跟你好了。”君袍说着却也没走，只是抱着双臂挪了挪屁股将背对着君衽。君衽笑着认错道：“是是是，多亏了小五，否则啊我可命不久矣了。”
“你还说呢。”君袍转过来把食盒打开，端出几盘小菜和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来，“你瞧瞧这菜。”
君衽不知所以，细细端详开来，只见蜜汤火腿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糖醋脊肉外焦里嫩，肉条细腻；黄金虾仁表皮金黄，虾身柔软润泽……细细尝来，每道菜都火候正好，不会过柴也不会过腻，只是全部淡的出奇，食之无味。
“这菜都没放盐么？为何如此清淡？”君衽惊讶道。
“呸，还不都怪你找来的那个刘大娘。”君袍没好气道，顺便从口袋里把偷偷带来的盐包拿出来塞给了他，“喏，给你盐。”
“嗯？此话怎讲？”君衽接过盐包来问道。
“这个老女人手脚太不干净了，你看到这盘黄金虾仁了没？我跟你说哦，她把应该裹在虾仁外面的鸡蛋全都悄悄拿去了自己家里。”君袍又指着那宫保鸡丁和糖醋脊肉愤愤道：“你都不知道，今日要不是我这连吓唬带威胁的去阻止了她，只怕你今天别说肉了，恐怕是只得吃空盘子了。”
“噗，你呀。”君衽忍俊不禁的用筷子砸了下君袍正打算抓菜的手，“小孩子心性。那刘大娘家徒四壁，独自抚养一个女儿，日子已经够辛苦了，施舍一些又有何关系？你这孩子未免太没善心了。”
君袍听了这话嚯的跳下椅子来道：“这与小孩子心性有何干？与善心又有何干？！若是因为那一点可怜的同情心让那女人成了一个偷东西的惯犯，只怕她那所谓的女儿以后也不会是什么好人的！再说，如果她真的值得我们施舍的话，也不会做出这种偷窃之事了。”
“……”君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叹了口气。“小五……你与大姐真是越来越像了。”
“是吗？哪里像了？”君袍傻乎乎的摸着自己的脸，“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她那样的女人啊？”
“……你呀，真是个傻小子。”
“啊——嚏！！！”
而此刻的凝霜，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这是怎么了？艳阳天儿的难不成还病了？”凝露忙拍了拍她的背。
凝霜揉了揉鼻尖，不甚在意的随口道：“可能是有个小傻子又在背后嘀咕着骂我吧。”
“谁啊？”
“还能谁啊，你难道也是小傻子么？”凝霜刮了下她的小鼻子，见凝露依旧不知所云不由得有些好笑，迈开一双长腿就走，凝露忙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走吧，陪我去看看老四醒了没。”
“好！”
两道倩影一前一后的朝着杨小四的房内走去，远远就看到君衫正穿着雪白色的里衣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而出。
“衫儿！你这是要去干嘛呢？”凝露将手拢在唇边成筒状扬声喊道。
君衫明显的一抖才猛的一转头，显然是被吓了一跳，看到了逐渐走近的两个姐姐，他才松了一口气，没精打采抬手敷衍的挥了挥手：“大姐二姐你们怎么来了？走路也没个声音，跟俩猫似的，吓死我了。”
“去去去，小崽子怎么说话呢，”凝露不客气的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不听大姐说你受了惊吓过来看看你么。怎么样，好点没。”
“啪！”
“哎呦！大姐你干嘛打我！”
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了君衫的后脑，后者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惨叫，顿时困意消散的无影无踪，而那停在半空的手的主人正是凝霜。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君衫，“见到二姐一定要行礼的规矩是不是又忘了？”
“那你打我干嘛！二姐都没说什么！”君衫躲在凝露身后，只伸出一个顶着一头鸡窝的小脑袋出声抗议道。
“就是啊姐，咱们都是一家人，何至于这样拘礼？你就饶了他吧。”凝露忙劝到。
“那怎么行！”凝霜皱眉，“若是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愿尊重的话，以后若是入朝为官或是上阵杀敌，只要有屈居人下的时候行礼是必不可少的！若是现在都没这习惯的话，只怕以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了！”说着凝霜伸手一捞，只听君衫“嗷！”的一声惨叫，耳朵已经被凝霜扯了老长。
“小崽子老娘还治不了你了，敢跟我叫板，我今天让你后悔从娘亲的肚子里生出来！”
“姐你快松开啊！一会儿给衫儿扯坏了！”
“救命啊——！大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行礼！啊！疼！”
“叫你再不听话！”
“二姐救我啊！嗷！疼！”
杨府上下，惨叫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让人不由得为之动容。
然而，多年之后，杨凝霜的那一番话还真的一语成谶。
只是一切都是后话了。
“哥，你说你读这么多书干嘛啊，这一本一本的，比咱们家的铺地的砖石都要厚，你怎么读的进去啊？”君袍在君衽旁侧百无聊赖的翻着那一摞摞的书本，“大姐都说了，以你的聪慧想考取个功名不是轻而易举？何至于如此勤奋啊？”
“你懂什么，”一边随手夹着饭菜进嘴一边目不转睛盯着书本的君衽答到，“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你自小习武自然不懂其中乐趣了。”
“我才不想懂呢。”君袍伸手将君衽手中的书劈手夺走，后者发出了“诶！”的一声，“能不能好好吃个饭啊，大姐可嘱咐了不能让你边看边吃，等会儿这辣椒呛到喉管儿可有你受得。”君袍说着随手翻来，第一页上用与君衽袖口上所绣相似的字体写着整齐的“省知”二字。
“省知？这是谁啊，难道这不是你的书？”
“哪来的小毛孩儿，连何为字都不识得？”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君衽与君袍不约而同的抬头一看，只见一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走了过来。这男子不过束发之年，但身高足有七尺，浓眉环眼，五官生得倒是十分风朗大气，一副不拘小节之相，让人心生好感。
君衽忙撂下筷子拉住他，道：“甫侯！不得多言，这是我家中幼弟君袍，年龄还尚小，还未到拟字的年纪，不识得也是常事。”
甫侯细细看来，只见面前的小儿模样虽还未完全长成，但那双盯着自己的眼中的执拗与自傲的神色却与君衽的眼睛如出一辙。再细看来，这孩子年不过龆龀，穿着配饰均与君衽相同，胸中已然了然了几分。
“哦？那想必这位小公子就是就是省知常常挂在嘴边儿的杨家五公子了。果然年纪轻轻便如此出尘脱俗，想必日后必会有一番作为。”甫侯倒是实实在在的对着君袍行了个认认真真的礼。
“嘁——”君袍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家伙看起来倒是实心人，没想到是如此圆滑之徒，刚刚还说自己是毛孩儿，现在又改口说自己出尘脱俗，真是令人不快。
“来小五，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与我一同读书的好友王康储，虽较我年长两岁，但为人忠厚平易近人，我在学堂内多番由他照顾了。”
“……见过王大哥。”君袍虽不情愿，但还是规律的对着王康储行了个礼。“王大哥既然叫做康储，为何君衽哥哥要称呼你为甫侯呢？”
“这甫侯便是我的字。”王康储耐心的解释道，“就如‘省知’二字一般，那便是君衽的字。你可随你家大哥一般，唤我做甫侯便可。”
“原来如此。”君袍点点头，仔细看了看“省知”二字：“省知？是有什么寓意么？”
“曾子云：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而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君衽道，“为此取‘省’与‘知’二字为字，以效孔夫子待人待己之心。”
君袍似懂非懂的消化了一会儿，又转向了王康储问道：“那甫侯又作何解？”
“在唐朝有一位诗圣杜子美，大名为杜甫。我仰慕于他的气节，但此人一生坎坷，心有抱负却是不被重用，家父一直愿我能够金榜题名，将来成为朝中王侯。故拟定了‘甫侯’二字。”王康储口齿清晰，说的头头是道。
君袍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毕竟对这王康储的第一印象不算很好，但听到“金榜题名”二字，君袍马上直了身子，不由得细细看了看这王康储。虽模样憨厚，衣着简朴，但谈吐得体大方，举止斯文恭谨谦让，丝毫不逊色与君衽半分。虽说君袍一向对喜爱文墨之类的大哥嗤之以鼻，但是心里还是本能的有几分偏向于自己的哥哥，想到君衽自小就有入朝为官的抱负，君袍更是对王康储有了几分敌意。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转向了君衽，君衽与那甫侯正相谈甚欢，但君袍怎么看那王康储怎么不顺眼，然而君衽则浑然不知他心中的小心思，君袍撇了撇嘴，没好气的将饭盒利索的一收。
“你不吃我拿走了！”君袍拎起饭盒，拔腿就跑。
“诶你个臭小子，我还没吃饱呢！”
君衽忙叫到。奈何君袍腿脚倒是快，眨眼间已经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傻小子，今日不知怎的这般神神叨叨的。”君衽摇头叹道，“只怕是凝露这几日太惯着他了，竟这样不通礼，甫侯你别放在心上。”
王康储不同于刚才的憨厚之相，勾唇微微一笑。
“无妨。”
这笑容，如春风拂柳，温暖的让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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