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何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翻译过来意思很简单,那就是我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但我就是不想当皇帝。
陆真机脸色一变,一股铁青爬上脸庞,昨日到东宫去寻陆准星,寻不见人,却瞧见几月前放在案上的剑谱一页未翻,送到东宫府上的治国安略也一页没看。
皇帝苦等至夜,陆准星一夜未归。
翌日,他叫骁骑统领李进早早候在宫门,领了陆准星起来,正要发难,却听见儿子在雅阁赢了番邦的棋手,他本来就尤为喜爱陆准星,彼时又觉得年轻人下下棋也无可厚非。自己年轻时尚且肆意任性,何况眼前这个不知愁的痴儿呢?
但陆准星晃荡着脑袋摇头吟诗这一副作态,却属实把陆真机气的不轻。
君王不喜形于色,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又抽出一纸奏疏,假意看着,暗自却瞄着陆准星。
“星儿,你且年幼,国政还要多向为父讨教,以仁治国父皇自然知道,迭儿关是我平南要塞,萨哈国力积弱,但民风彪悍,不得不提防。”
陆准星已吟完了诗,听了父亲一言,又觉得自己的确考虑欠周,便道:父皇说的有理,只是不知今日召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陆真机呵呵一笑,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我叫你练的无双剑法,你领悟的如何了?”他踱步向前,拉起陆准星走出宣政殿,道:日过斜霞,晚风独醉,你与我较量较量,叫为父看看你的本事。
门外的宦官候了多时,捧着一把长剑奉给陆准星。
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长剑通体雪白,寒光闪闪,能照夜如昼。
微风拂过剑身,似有潺潺溪流之声。
陆准星并不接剑,道:这剑不是凡品,孩儿如何堪用。
陆真机已迈出三四步,转过身来,负着而立,道:你且用来,与为父切磋。
陆准星心里犯了难,无双剑法是陆氏皇族绝学,父亲一直希望自己能继承衣钵,此时莫说是这三五月日日在雅阁下棋,就算是自己练了三五月,又如何敌的过身经百战的父亲?
殊不知,陆真机非但是平南的国主,更是享誉中原武林的人物,一手无双剑法纵横江湖。
陆真机看儿子迟迟未动,冷声道:堂堂男儿,莫不是怯了。
陆准星兀自长叹一声,道:父皇,孩子直言,那无双剑谱我一页未翻。
“为何不翻?”
陆准星道:我自小受顾师傅、黄师傅两位恩师教诲。天下纷乱,刀兵四起,人间离合悲欢,皆由一个“武”字而起,这教是害人的东西,上天好生之德,若没有“武”,便再无什么打打杀杀,所以孩儿不愿习武。
“嗨呀!”陆真机右拳打在左掌上,叹道:我请这些名儒、高士来教授你,是望你能读书名礼,做个一身正气的良善之人。可你却如此迂腐,尽信那些士大夫的言行,你身为我陆家子弟,陆家百年武学,你若不学,岂不是要亡于我手?平南国祚,你日后若不继承,那才叫真正的国将不国,天下纷乱!
陆准星见父亲气恼,语气稍弱,但气势不减,针锋相对道:那武学传承又有什么稀罕?学了还不是要欺负人去,父皇整日说习武防身、习武防身,可我不害人,谁会害我?顾师傅、黄师傅是你们给孩儿请来的,昨日要我潜心归静,一心虔诚,今日又叫我来研习这些军务啊、国事啊,我看那些奏疏看的头发昏,倒不如整日到雅阁里去下棋。
“啪!”一声响,接在陆准星话音落后。陆真机身形一闪,转瞬到了陆准星左侧,然后猛的推出一掌。打在陆准星左肩上。
这一掌着实力道不小,直拍的陆准星几个踉跄,他右腿不稳,往右一移,左腿也跟着移,身子也跟着打晃,三晃两晃,陆准星只觉得耳间嗡嗡作响,气血翻涌,眼前一黑,仰头栽了下去。
他这一躺,瞧人可就瞧不见了,只看见湛蓝天空,风清云淡。又听见陆真机在耳叹道:痴儿!痴儿!你长在宫中,受我萌阴,自然觉得天下都是好人,可天下不止平南一国之地,世风日下,你不害人,还有人害你。
“今日这是为父击你一掌,若是旁人,此刻你焉有命在?”他又听见陆真机拂袖,对守在宣政殿的宦官道:你也退下,留着庶子在此处思过!
那宦官应声便退,陆真机咳嗽一声,也踱着步子离去了。
陆准星此刻瞧不见自己渐行渐远的父亲脸上其实全是懊恼。十六年来,他对儿子宠溺备至,哪里舍得打骂,今日若不是被陆准星顶撞至此,他又何故打出这一掌?
皇帝长出一口气,一脸愁容,心里只想着这一掌真能叫星儿幡然醒悟。
宫里敲了八遍鼓声,时辰已到戌时。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天空像被点了浓墨,又被晕开,月明星稀,不见一丝晚风。
陆准星还是保持这一个时辰之前的姿势,仰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倒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不动了。
陆真机这一掌,并非俗力,是一门内家绝学,叫做“定神掌”。寻常的掌法,要么大开大合,刚烈无比,能开山碎石。要么阴柔诡谲,一掌下去,不见皮外有伤,但见皮内出血,五脏六腑也给你搅个天翻地覆。
这“定神掌”威力不大,也无什么寸劲儿巧劲儿,只是这一掌推出,只要击中,登时叫人四肢瘫软,栽倒在地,不能动弹。
短则三五时辰,长则三五日,重则那就直接打成植物人了。
陆准星从未习过武,身体单薄,根基全无。陆真机这一掌只用了两成力气,已叫陆准星吃不消了。
月光明亮,洒在陆准星清隽俊俏的脸庞之上,他试图左右活动身体,却好像叫人牢牢按住四肢,不能动弹。
远处传来值夜的禁军巡逻的脚步声,又有蝉鸣虫叫,陆准星长叹一声,又叹一声,他本是一身白衣,儒雅至极,此刻却已落了不少灰土。
四下无人,自己又毫无困意,总得干点什么吧?
陆准星心性乐天,倒不气父亲教训自己,只是后背躺在石板之上,尤其凉爽,怕自己因这再得了风寒。他一边这样想,一边叫自己不要睡觉,于是心中默念起近日研习的经文来。
念的是:善哉善哉!汝为哀愍利乐诸众生故,能问如是微妙之义。汝今斯问,胜于供养一天下阿罗汉、辟支佛,布施累劫诸天人民,蜎飞蠕动之类,功德百千万倍。何以故?当来诸天人民一切含灵,皆因汝问而得度脱故。
他念了一阵,倦意却像一阵邪风一样吹过,陆准星浑浑噩噩,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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