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章 勿谓言之不预（五）
那是大年初二的晚上，外面一样的风雪交加。
客栈里没人，一家三口难得阔气地点了蜡烛，正围着灶房的火炉吃饺子。
在这个共享天伦的时候有客敲门，总归是一件扫兴的事情。
可转念一想，别人大过年的还要外出远行也是不易，况这荒郊野岭舍此之外别无分店，总也不好拒之于门外，叫人家喝西北风，外加有钱赚，便移步去开了门。
那人风尘仆仆，面色苍白，形容倦怠，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血腥气。
似是怕吓着店家，一早就在外面用雪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身上和衣物上的血迹，但条件有限，也只是弄得让人觉得勉强还算看得过去而已。
看到客人身上的伤势和手里的刀，他原是有些怕的，可仔细打眼那么一瞧，是那个曾经带着车队来住，也见过不少面的镖头，以前来时还曾一起坐下来泛泛地聊过，是个好脾气而且没什么架子的人，当下也就松了口气。
客栈里常有江湖人经过，止血生肌的金疮药是常备的东西，既然是熟脸孔，没威胁，且往日里出手阔绰，让他还颇有些好感的主顾，男人自然不由分说就拿了药，烧酒还有干净的布条出来，帮那客人处理伤势。
完事儿之后，那客人又吃了些东西，带了些吃的和药物，便丢下了一块足以买下两三间小店的银子，嘱咐他们把门前的落雪和附近的脚印一并扫了，免得惹麻烦。
“若有人问起，就麻烦店家说今日这里无人来过。”楚经天走时特意嘱咐。
走镖的镖头受了重伤，往日里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也都不在，显然是遇到了要命的大麻烦，店家不敢怠慢，依言扫清了门前雪。
可只要有风雪在，客人这一路走来，脚印总是清理不完的。
没多久，对头就找上了门来。
一边是架在脖子上的刀，一边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不想死，所以选了银子。
所以，后来那个叫做楚经天的男人死了。
惭愧吗？惭愧。
后悔吗？未必。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说出那人的下落。
他一个小人物，只是想要活下去，有什么错？
“我们走。”沈乾坤默然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便转身带着几个手下离开了。
他可不想犯和楚经天当年一样的错误。
明明只要藏在暗中，等那一家人清理了足迹之后杀人灭口，自己再踩着轻功以树木为着力点离开一段距离，就可以变相地扩大敌人的搜索范围，给自己赢得相当广阔的生存空间。可他偏偏不够狠，不愿做那恩将仇报之事。
虽然离开的时候还是很小心地动用轻功，尽量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但架不住经年生活在这里的店家对于这座山脉的了解。
受伤夜行，总归走不远。
在这附近的山林之中，哪里适合休息养伤，哪里适合赶路，哪里更加隐蔽，不容易被发现，那店家三言两语就交代了清楚。
楚经天再会逃，总也要有个藏身之处，被他这么一交代，不死也死了。
上一次来的时候，他是猎人，店家自然可以活。
可这一次，他是猎物，为了自己活命，店家就必须死！
就在这时，那个叫做二子的上前道：“大哥，要不要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沈乾坤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甚至都没有回头，就自顾离去了。
这个时候，那个叫做刘青的汉子上来，一巴掌拍在了自家兄弟的后脑勺上，“这大晚上的，你弄得火光冲天，是嫌别人不知道我们在哪儿吗？”
二子老脸一红，讪讪一笑，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沈乾坤也清楚，自己这个手下功夫虽好，但是脑子不大灵光，所以也没在意。刚才这一番话若是让别人说出来，只怕他此刻就已经起疑心甚至起杀心了。
风雪飘摇，人踪袅袅。
沈乾坤一行人前脚走，楼上后脚就有人下来。
今夜只来了两拨客人，从楼上下来的，自然就只有那早些时间进来的趟子手。
说来也怪，以沈乾坤跻身一流高手行列的武功，不应该察觉不到一个在楼上睡着的客人，以他斩草除根的狠辣，也不应该独独留下这么一个活口。
可他偏就没有命人上楼杀了这个趟子手。
是他善心大发了么？当然不。
他只是根本没有意识到楼上有人而已。
楼上那原本响亮的鼾声，早在敲门声响起之前，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停下来了。
趟子手站在小店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一家人，最终还是咬咬牙蹲下身子给那店家瞑目。
小店之中火光乍起，趟子手的身影旋即也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
……
沈乾坤的刀差一点就砍断了二子的头。
他方才明明没有同意一把火烧掉那客栈的主意，但客栈还是烧起来了。
“不是我！”二子跪在雪地之上，脸涨得通红，“大哥，真的不是我！”
沈乾坤不为所动。
关键时候，还是那刘青打圆场：“大哥，我和二子是一起过来的，他确实没有！”
二子连连点头，看向刘青的目光之中都多了些感激。
如果说二子只是沈乾坤的忠犬的话，那么刘青就是他的心腹，他于这个人有救命之恩，闻言之后不疑有他，脸色却有些沉凝。
“不是你，也不是二子，那就说明，刚才那客栈之中，除了店家一家三口之外，还有第四个人！”
沈乾坤越想，一颗心就越往下沉。
“火光已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走了！”沈乾坤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女人和手下接着赶路。
他自己则是回头看那山阳一面，大批的骏马铁蹄朝着他们整个方向呼啸而来！
刘青忍不住朝着地面啐了一口，“切，这些广寒宫的杀手还真是没完没了！”
就在这时，队伍的前方，幽暗积雪的森林之中，一批高头大马拦腰而断，和它一起断掉的，是坐在马背之上的人。
“谁在那里？”沈乾坤断喝。
回应他的，是漫山遍野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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