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行商有道 立阵有法
“家中财富可匹国家，素来最喜着紫衣，想必这位便是人称银蟾指的紫苏子先生吧。”
初次见面，为首的白衣女子带着柔缓而温和的语调说道。
“这先生二字我可不敢当，江湖上谁不知道溺三小姐才貌双绝，就连昭烈军的副将也曾败于小姐之手。没想到我不懂武艺，却也入了三小姐的法眼，真是荣幸之至啊。”
“呵呵......”
溺白沂引袖掩面，笑如银铃般摄人心魄，让这位久经人事的中年人也不免有些动摇。他不曾想到这位实力名声皆在外的美貌女子，看起来竟然是这般和善之人。
紫苏子收起心中想法，引众人坐下，命人奉上茶水。
只片刻，随着清雅的茶具当中白雾升腾，一股幽幽茶香萦绕席间，将这小亭装点得如同天上云间，而众人更像是在那云雾之中品茗赏茶的仙人一般。
“敢问这位少侠是？”
见到秦常潇也同坐于席间，溺白沂只觉疑惑，便开口问道。
“这是我商行幕宾，今日得知岚山诸侠在此，特来拜见。”
“在下肖长青，现在不过一漂泊游人。久闻诸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足慰平生。”
秦常潇观那四人时，心中虽觉出四人身手非凡，但作为仙人徒弟而言却与寻常侠客别无二致，心中觉得有些诧异。
不过，岚山七侠仗义济世之事秦常潇早有耳闻，心中尊敬之意倒也丝毫不假。
“原来是肖少侠，幸会。”
“长青原是当年镇山将军足下义子，但天时有变，镇山将军不幸招祸，长青流浪数年才来到我桂荏商行。”
秦常潇并未打算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也是紫苏子给他的建言。
紫苏子深知岚山的超脱出世，对朝堂之事并不在心，没有丝毫参与其中的想法。因此与其异名示人，不如报上真名来得坦荡。
“诚如紫公所说，我现在在外都用秦常潇这个异名。如在外人面前，望岂各位以异名称呼，以免我招祸。”
“原来如此，小女子记下了。”
溺白沂应道。
确如紫苏子所言，四人本就喜欢胸怀坦荡之人，尤其是性格率直的照山北，这一见面让四人对秦常潇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
“我听闻传言说，四位英雄乃是岚山上落峰仙人弟子。不知确如所言否？”
“少侠也对这民间传言感兴趣？”见秦常潇点头，溺白沂继续说道，“少侠既然发问，我理当回应。这世间对师尊的传说，其中有五分真，亦有五分假。”
溺白沂所说不仅让秦常潇很感兴趣，紫苏子眼中也泛出了些许好奇的精光。
“这老夫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望三小姐赐教。”
“先生多礼了。世人都说，我师尊乃是下界仙人，谪居岚山，此实乃谣传。师尊潜修仙法多年，但他老人家也是在这凡界生长，并非由仙界而来。”
“原来如此...敢问四位也皆修习仙人法门么？”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仙人之徒自然也应该是跟随仙人修习仙术，然而溺白沂却摇了摇头。
“凡尘间，有资质修习仙术者百年才得一遇，我等皆无此鸿运。我幼时遭难，恰被游历四方的师尊救下，将我收为弟子。起初也学了些许为仙的功法，却迟迟无法gong成，因此就只学了些师尊收集而来的凡俗无功。其他师兄弟大都也与我相同。”
其实秦常潇也隐隐感觉到了，眼前的四人虽然不凡，却没有仙人那般出尘的气质。
武人靠内力，而仙人靠仙力；武人靠兵器、暗器与防具，而仙人靠仙器、阵法、符箓；武人靠武技、功法、秘法，仙人则是靠仙术、仙法和秘术。而那些传说之中却也鲜少听闻溺白沂等人会什么仙人法术。
想来要是仙人真那么容易出现，这世间怕早就全是这些人的传说了。而且听溺白沂所言，与其说落峰仙人是仙人，或许称之为修仙问道者更为恰当一些。
“感谢三小姐解惑。得以拜闻故事，长青甚是感激。”
“无妨事，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不过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还请少侠与先生答应。”
“三小姐请说。”
“方才所言虽不是什么秘密，但也希望两位不要随意传说此事。岚山乃是师尊清修之地，我不想因世俗之事搅扰他老人家清净。”
只言片语便知溺白沂并非对谁都能将这些如实相告。
紫苏子是商人，商人虽然好投机逐利，但正因如此，商人也不会毫无理由就随意地失信于人。
秦常潇以真实身份相告，即便初次相见也能感觉到他为人浩然坦荡、正直可信，所以溺白沂将这些秘事告知，也权当结交秦常潇。
而另一边，听闻溺白沂话到此处，紫苏子、秦常潇自然也不会不识好歹地到处乱说。
“不知各位来到这叙州有多少时日了？”
溺白沂正左手托起茶杯，右手拇指与食指轻捻杯沿，缓缓送至朱唇前，微抿一口。听到紫苏子问话后，便将茶杯放回托儿上，然后带着和煦的微笑回道。
“我等来到这叙州已有十日。”
见到紫苏子不缓不急地继续对话，溺白沂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反倒是照山北心中焦躁不已，急切出声道。
“闲言少叙，你找我们有什么目的？”
“先生正要说事，你插什么嘴。”
溺白沂嘴上责备照山北，但话语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这师姐弟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从旁看来倒也有点意思。
照山北给人的印象更多的像是一个粗犷刚直的武夫，经常会让人误认为他少一根筋，但是他本身不过只是有些莽撞罢了。论心思细腻，照山北丝毫不比他几位师兄师姐差。
“照五侠莫要生气，我今日与各位相约是要给各位送一份薄礼。”
溺白沂掩面而笑。
“呵呵，先生这是将生意做到我们师姐弟这来了？”
“哈哈哈，三小姐莫要挖苦于我。我本是商人，自然是在商言商。”
紫苏子深知溺白沂等人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也不会被那些世俗钱财所诱惑，即便如此，他依旧是决定与众人相约。
其实紫苏子的动作，秦常潇早有预感。只不过他并非紫苏子心腹，甚至于彼此信任也只浮于表面，自然不知紫苏子欲做何事。但既然寻上了仙人弟子，想必紫苏子要做之事并非那么简单。
溺白沂同样也明白其间所显露出来的含义，不过她却故作姿态道。
“那先生怕是找错人了，我们与先生应该是无商可言呀。”
“三小姐此言差异。商者，因人而生，籍物而存，假金银而为价值。只不过其物因人而异，价值或高或低不尽相同罢了。人立于世，各有所惜，又怎么会无商可言呢？”
“呵呵...先生所说倒也不算错。只不过我师姐弟几无所缺，不知先生想要何物，又欲以何相抵呢？”
溺白沂这话等于是在告诉紫苏子，想要仙人之物的话就请知难而退，金银财宝那种凡俗财物更是不要提起。
溺白沂不相信紫苏子能开得起价格，不过却是对紫苏子想要什么存了一分好奇。
紫苏子反而笑了起来，看起来似成竹在胸一般，轻轻端起热气尚存的清茶，游刃有余地品尝起来。
这种作态倒也是商人的惯用伎俩了。不过紫苏子面对的不是什么商人，而是眼界颇高的江湖危峰、仙人之徒，如果没有真正让他们看上眼的东西，这番作态最终恐也是徒惹耻笑。
四人之中，性格最急的照山北更是对紫苏子卖关子的模样丝毫不买账，厉声喝道。
“有话便说，磨磨唧唧叫人心烦。”
“照五侠稍安勿躁，我确有一奇物。只不过比起让我来描述，还不如一睹为快。”
“既如此，就烦请先生取来一观。”
紫苏子环视众人，似感到有些为难一样显得有些迟疑。
“三小姐，此物绝非凡品。望请三小姐移步密室，我取来给小姐看。”
“哼，也不知是真是假。”
溺白沂偏过头看向几位同门。
照山北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看起来对紫苏子故作神秘的模样很是不爽，但又不是完全不信，只将心中的不快尽数说来。
叶南星则依旧是那副似乎完全不会有变化的神情，只有自小便在一块的溺白沂才能看出来他目光之中所透露出的狐疑与担忧。但既然他并没有说话，想来也是代表着他虽有所怀疑，却不认为紫苏子会对四人有什么加害之心。
而年纪最小的陆续断则是一副兴致寥寥的模样，半嬉戏地品尝着桌间的伴茶点心，似乎几人的话倒不如桌上的茶饼更加吸引她。
收起了无奈的目光，溺白沂转过头看向紫苏子，不提观宝之事，反而说道。
“此暂且不提，不知先生想要何物？”
紫苏子一愣，却是没想到自己仍未吸引到溺白沂兴趣。
“嗯，此事等三小姐观过宝物再提不迟。”
说完紫苏子便起身，做出一副要引路的模样。
溺白沂却没有让紫苏子如愿，只轻笑着托起茶杯再饮一口，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将自己的意见藉由举动传达给紫苏子。
“三小姐不要忧虑，我对各位绝不敢怀有算计之心，更没办法对各位强买强卖。即便事情不成，三小姐也能得观此宝，岂不美哉？”
“先生，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无故观宝不是可取之道。还是先生将所求之物道来，我裁量之后才能告诉先生是否可以交易，也好让先生免去徒劳之举。”
紫苏子闻言目中闪烁，没想到溺白沂面上和善温厚，心中却是如此精明。遂将心中的欣赏之意化为了嘴间的笑声，到最后又只得轻叹，然后重新坐下。
“既然如此，那我便说了。我尝听闻落峰仙人精于法阵，曾在岚山山麓设有流岚藏锋阵，用以抵御他人的侵扰，不知可有此事？”
“先生说的不错，不知这与先生所求之物有何关联？”
流岚藏锋阵设在岚山上山的必经之路，岚山方圆五里皆在阵中。阵启时，雾岚弥漫于林间，让人难以识别方向，一旦寻错道路便会轻易迷失其中。且，阵中深处设草木以为刀兵，以流岚为遮掩，杀机重重，十分凶险。
如果闲人误入阵中，应在入阵浅处转身离去方可无虞，若是不顾警示继续前行，或恐致伤致残，甚至于丢掉性命。
法阵不像兵阵，是修仙之人的手段，自然更为凶险与诡妙。
夫兵阵者，以兵为子，以将为眼。诸军多行操练方可显威，如此般也只能作用于寻常兵士武夫。
而法阵者，以自然为子，复以自然为眼，循万物运转之道而动。动辄风云异变，顿显威力，极难攻破。
“我听闻各位英雄也曾用过法阵，想来是对法阵有所研究。我所求之物就在于此。”
商之道，忌于刀兵。对于商人来说，兵阵也好，法阵也罢，都不该是所求之物。
紫苏子不治军事，溺白沂实在想不到紫苏子为何会对法阵感兴趣。除非...需要法阵的其实另有其人。
想到此处，溺白沂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秦常潇，却惊讶地发现秦常潇也似初次听说一般。
沉吟片刻，溺白沂伸出纤手，用如葱玉指蘸了清水，沿着桌案上的纹路纵横描绘。或扭曲如巨蛇，或繁杂如群星，或迅疾如闪电，或沉厚如大洋，看上去颇有几分玄妙。
“法阵与兵阵一样，大都分成两个部分，其外为迷阵，其中藏杀阵。迷阵以沙尘、雾霭、树林、岩石等为遮掩，让人迷失其间，只需以相适的灵材循道布置即可。而杀阵要以仙力催动自然之物予以攻杀，没有仙力支持无法成功。”
“我们四人仙力颇微，只做得了一些简单的迷阵阻滞来敌脚步，却做不了杀阵杀敌。先生若是想要流岚藏锋阵那样集迷幻和攻杀于一体的玄妙阵法，恐怕是没有办法。”
看着溺白沂将这立阵之法娓娓道来，让秦常潇眼中异色连连。
曾经跟随义父征战四方、所获战功无数的有为将领，岂不知演兵列阵之法。但对于这法阵之事，却是第一次听说，心中不由得欣喜。
“原来如此，老夫受教了。唉，既如此，老夫怕也只能放弃了。”
紫苏子眼中满是遗憾之色，深深地叹了口气。
秦常潇见状，便将心中疑问述与众人。
“不知道明公为何要用法阵呢？”
“额...此事尚在筹划之中，实不便相告。”
“我有一法，或可助明公。”
听到秦常潇的话，紫苏子眼帘微张，目中惊异之色跃然其中，欣然问道。
“哦？是何办法？”
“如同方才三小姐所说，兵阵和法阵一样，同由迷阵与杀阵构成。兵阵者，以扬尘、旌旗、甲兵为迷阵，以凶悍将领及弓箭暗器为杀阵。若是以三小姐的法阵为迷阵，复设兵阵为杀阵，即便不敌真正的法阵，想来也相去不远矣。”
秦常潇在跟随义父征战期间，少不了研究阵法，列阵、破阵的法门学了确实不少。可以说秦常潇的办法，让紫苏子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是紫苏子转念一想，秦常潇之法虽然可行，操演之事也有秦常潇在。只不过，自己莫非还要去招募乡勇去演兵布阵吗。在这等乱世，此举必然会遭到朝廷不必要的怀疑，心中不禁迟疑。
“此法虽善，只是兵阵尚需千万人布阵，我手下可没有那么多武士幕宾来做此阵法。”
面对紫苏子的言语，秦常潇却是笑了起来。
“明公不知，兵阵之所以需要那么多人，皆是因为要布迷疑之阵，而杀阵只需不到五十精干便也能成阵。其威力虽有所不及，但相去不远。”
疑问得到解答，紫苏子顿时眉开眼笑。
“哎呀，常潇之言让我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呀。既如此，此事成矣。”
“成什么成，给我坐下！”
照山北声如滚滚惊雷，将欣喜之中的紫苏子惊醒。紫苏子见到溺白沂笑意盈盈的模样，心中大喊失态，没想到自己从商数十年却在此刻露出如此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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