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庙宇
镇西群山山巅上，有座枯朽的古庙，庙里一株参天大树，立于庙院，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在其延展开来的树枝上，还留着几块木牌，三三两两，风吹动红绳，木牌随风飘荡。
庙外延绵至山脚的石阶少了人们的走动长满杂草，阴湿面青苔滑脚。
破败的庙宇中，神台上，只留有半边妆容的佛像屹立不倒。庙宇上方房顶瓦片有些随着风吹雨淋又无人修缮而掉落，泥塑佛像也随之月洒日晒，除去面容的毁坏，神躯开裂，施无畏印的手上，五指也只留三指。
平日只会有鸟兽过路栖息的古庙里少见得来了俩人——酒肆的说书先生李晓旭和戴有头冠的道士。
李晓旭穿过杂草，看见古庙，心中不免一声叹息。领着道士进去，迈过门槛时，庙门上悬挂的小小灯亮起，只可惜白天的阳光盖过灯光，难令人察觉。
推开有泥塑神像的屋门，进屋，从怀里拿出三支香，双手持香，头微垂，将香举过头，鞠上三躬再将香插在香炉上。未点火的香在香炉中缓缓生起三缕烟。
道士进屋，站在一旁，等到李晓旭上香结束才调笑道，“新的寺庙不拜偏跑旧庙来拜，新庙里那座无量金身不比这的半面泥像好看？”
是吗？李晓旭面前的泥塑佛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哪尊佛了，日光透过破损大半的屋顶照射在其身上才勉强为其增添了些许灵性。“多年前，也是金身。”李晓旭停顿一下，转身说道，“劳烦道长从门神和轩龟中选一机缘收下。余一请还回。”
“大道至简，我看这佛像可比那块金疙瘩有佛性多了。”
李晓旭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劳烦道长了。”
“行啊，俗话说得好，君子待人以诚，既然选一个那就选一个。”道士眼神看向门开，要准备开溜。
咣当一声！大门无风自动，狠狠地关上，震起门槛的灰尘。道士正好盯着门口自然被吓得一激灵。
道士收回视线，“没得谈？”
李晓旭没说话，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我要不还，你是不是要动手抢？”道士扶正头上的道冠，好似有了底气，“老实说真要打，我未必输你。”
李晓旭摇头，对摆出一副应战姿态的道士说道，“我不动手，但有人会帮我动手。”
道士一听，笑道，“你说你不动手，这又没别人，怎么？我打我自己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既然没架打了，道士也就卸了势。
“道长若不还轩龟，那与你同行的小道士就只能留下，现在那孩子就在陈家铺子里吃糕点，我看陈老挺喜欢孩子的，以后可以当他家的帮工，当养子也不是不可。留你可能留不住，留那小道我有的是办法。”李晓旭缓缓道，“道长要想多留那门神帖，我只要和那些丢了门神的门户透露些风声，那些泥巷子里的悍妇泼皮够你喝上一壶，若不够，那我就让人把他们家门拆了藏起来，到时候道长你怕是连城镇的城门都走不到就被街坊四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了。你说你该吊哪面城门上？”
“哎，停停停，不是说小镇机缘各凭本事，咋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只可取一物，不论能寻到几个福缘只可从中带一件出小镇。除非以物抵物，以相同的物品交换福缘。”对道士解释完，李晓旭说道，“劳烦道长取一还一。”
道士本来俊郎的脸愁成一团，这能不还？不还要么小玄诚子给人家抓没了，要么自己小命没了，怕不是被那些个人活活给打死，唉，穷山恶水出刁民，真是真真的。道士凭空取出几张门神，“喏，别说没给你啊，这些门神我还你了。”
李晓旭看也不看道士手上的门神，禁盯道士眼睛，说道，“少了，缺了几张。”闭上眼继续道，“泥巷马家俩张，马家对头的谢家俩张，老街坊陈家一张，十里铺的门神钟馗一张，官龙街陆家正门俩张。。。”
随着李晓旭悉数报出，道士手上的门神突然厚出半指，道士捏着门神帖越想越气，恨不得伸出手指，指着李晓旭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仙人的，都在这了，现在少不了！”自己晚上摸黑从门上扒下来今天算是全还回去了，白忙活一场。
“道长远道而来，多有得罪。”李晓旭收起厚厚一叠，这道长真是绝了，来小镇上偷鸡摸狗的事也干，得亏发现早，不然闹起事来，自己也难辞其咎。好在这道士是打东来的，否则，那南城门上的城门帖怕也是保不住。
得罪？道士撇撇嘴，知道得罪人还不是干了？日你大爷的！
没理会道士浑身上下的不满，李晓旭望着神像出神。道士则在一旁默默看着。
良久，道士正要说话打破沉默时，庙外传来吵闹声，道士心想这么个破庙还能有香客不成？李晓旭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神游，拉住想出去查看情况的道士，大袖一挥，隐去俩人身形，悄然无声藏在佛像后。
道士对李晓旭隐去身形感到很奇怪，自己又没干什么坏事才对，呃，好像。。。算了还是跟着藏起来比较好。
屋门并未被推开，声音愈发清晰，“要饭的，你哪找的这个破庙？”清脆悦耳，是小女孩的声音。
小乞丐一直都知道，这里是镇上寺庙旧址，自己入冬之后就会来这里睡，桥下水汽湿重一到冬季更是刺骨，根本不是睡觉的地，虽然破庙位于山巅，但爬山却能很好的暖和身子，再则也好到处捡枯木生火御寒。
走到熟悉庙院里，小乞丐没有发现那间禁闭着门的老屋，屋里香炉中还留有三支飘烟的香。
小女孩习惯了小乞丐的寡言少语，走上山，小女孩还精力充沛，喊住了捡树枝的小乞丐，指着树上的木牌说道，“要饭的，你去把这些吊树上的木牌拿下来。”小女孩喊小乞丐一直用要饭的来称呼，小乞丐不知道小女孩的名字，小女孩也没告诉小乞丐的打算。
身手敏捷地爬上树，扯下红绳，这是镇上人们留下的祈愿牌，在换庙址时没被小和尚全带走，或是疏忽大意，或是懒惰使然。
怦然一声。木牌落地，一手抓着木牌下树有些不适应，小乞丐索性就扔下树，下了树再捡起给小女孩。
小女孩看了看木牌，牌子上的字经历风吹雨淋都已经褪去，难见字迹清晰的，小女孩解下红绳，对承载愿望的木牌没啥兴致，反正已经枯朽不堪。
小乞丐捡了一堆的断枝落叶，小女孩手腕上绑了一圈红绳，在那甩来甩去，没了红绳的木牌被小女孩一脚当石子，踢飞出去。
枝叶堆成一堆，用枯叶当火引，小乞丐熟络地生好一堆火。小女孩见状，甩着红绳靠近火堆烤火。小乞丐拿柴刀砍下新鲜枝条，削去树皮，穿好刚从溪里捞的鱼，整整五条。
“哟，”躲屋里的道士虽没出去，但对外面的事可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说这俩小屁孩跑这庙里烤荤腥，佛会不会降罪责罚？”
“佛以慈悲为怀。”李晓旭说道。
道士咧嘴笑道，“佛虽慈悲，仍有伏魔杵。那老和尚心善，可小和尚的脑袋岂不还是那老和尚拿犍稚敲得满头包？”
李晓旭笑道，“道长能与印光大师求得轩龟，怎会有此言？”
道士没有言语，只望向大门，耸耸肩道，“你太看得起我，我可不想和那老和尚论东论西，他说的我不想听，我说的他又觉得不对，要不是我拿着好东西来，怕是懒得搭理我。”
小女孩叉腰，这些鱼虽然不是自己抓的，但烤好了之后小乞丐只能吃俩条。从小乞丐偷偷吃了自己抓的鱼后就再没下河摸鱼，小女孩也因此少了不少乐趣，好在小乞丐对这片山挺了解的，好过自己和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山里打转，总能找些新鲜玩意。这寺庙看着岁月感十足，这些红绳却锃亮如新，令人爱不释手。
烤鱼期间，小乞丐问道，“鱼要几条？俩条够不？”
嗯？够不？小女孩一挑眉，脸上分明写着你算哪根葱，“不够，我吃四条！”哼，想什么呢，三条你要吃了我不就只能吃俩条了，你凭啥吃得多？既然想吃，就给你吃一条！
小乞丐没和小女孩争，没啥好争的，主要还真争不过，人家有那男子靠着，再说也打不过，小女孩拳劲生风，小乞丐上次就挨了一下 差点胃里的馒头和酸水一起吐出来。将鱼翻面，小乞丐知道小女孩吃不了多少，很多都是啃上一口就没打算在尝了，扔在一旁。先前小乞丐想去捡，小女孩直接把吃剩的近乎完整的烤鱼扔到火堆里烧成灰。小乞丐肉疼不已。
小乞丐乖乖烤着鱼，大不了自己再去河里摸几条。
烤好鱼，小乞丐递给小女孩，自己并不着急吃。
小女孩咬了一口鱼背，还是一般的无味，硬要说也只有一股炭火味，说不上难以下咽，但对小女孩来说，算不上美味。等吃到一半时，嘴里咀嚼也慢了下来。
躲屋里的道士收回视线，抱怨道，“真是浪费美食，这鱼瞧着就不错，添些香草烤都不会，俩呆子真会糟蹋东西。”转头对李晓旭说道，“你带我来这旧庙不会是来玩的吧？难不成你真是来拜佛的？别看我，我可不信佛。”
“有一事相求道长。”
有事求？道士当场跳起来，“不干不干，自个找别人办去。”叫你抢我门神，找别人办事还带抢东西的？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
“道长可想要回这叠门神？”
“咋滴，你还我？我还不要了，爱谁要谁要去。”道士说完这话，心里真是要多爽有多爽了。
“道长只要帮算下此方小天地的未来走向就可，只要道长答应，这些门神悉数奉还。”
道士一愣，这么简单？如果只是这样就能拿回那些门神帖的话倒不是不能答应。“真的？”
“不敢诓骗道长。”
“那行。”道士说罢，伸出手颠了颠，李晓旭心领神会，把东西还给了道长。
门神藏于怀中，拍了拍鼓起的胸口，嗯，厚实，接着道士收敛笑意，“我尽力而为。”闭上眼，大拇指和食指相触，发出一声浓墨滴水的声音，以道士为中心渲染开来。
离屋不远的小乞丐和小女孩只听到火堆里柴木燃烧的啪啪声，并未听到其它声响。
片刻，道士睁开眼，神情恍惚，“怪哉怪哉 ，很不清，宛如一池黑水，深不可测难以窥探。能否解开这方天地的大道压制我再试试。”
李晓旭听完，没有解开大道压制，只是减弱了对道士的作用，因为小镇里可不止道士一个人在受到压制，随意解开，这些人随便哪个对小镇来说都可以算上灭顶之灾。
道士再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滴水声再度响起。道士中指和大拇指相碰，嘴里念念有词。
紧接着，道士突然停下，喉咙一甜，咳出一口鲜血。李晓旭赶忙上去问道，“道长，怎么样？”
道士擦去嘴角的血迹，神情凝重问道，“你和小镇上的那些人是局中人？”
李晓旭没有隐瞒什么，点点头。
嗯，道士见李晓旭点头，对于刚刚演算的东西也理得清了。“既然是这样，何苦为难我来此，你要知道这局，仅凭贫道可解不开。”
“此局所求甚大，道长无力解也情有可原，只是我希望道长能从中找找是否有丝破局的契机。”
道士摆摆手，“去求别人，去求别人，刚刚你求算的只是小天地的，其余一概不管。哦，此处小天地十年光阴内无碍。”
“那有劳道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嘿嘿，道士重新露出笑意拍拍怀里的门神帖，乐呵呵。
外面的小乞丐和小女孩烤完鱼离开了，道士走出屋，先一步离去，再走到寺庙门口，猛得想起来，自己和来的时候相比，没啥区别，轩龟和门神帖都还在，自己好像就是白白帮算了一卦？一想到这，道士狠狠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真是算计啊。
屋里的李晓旭看着地上的一小淌血失了神，一直没从屋里出来，良久才离去，走前还将小乞丐和小女孩留下的带有微弱火星的火堆抹灭，口中传出一声轻叹。踏出寺庙。
门上的小小灯熄灭，寺庙恢复无人之态，萧条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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