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石头
凉京望着池中倒影，呆立半晌，几乎辩不出自己，水中的人影形销骨立，脸上稚气退却，换上几分沧桑，一头长发散乱披在脑后，他俯下身子，凑近水面，一手摸着下巴自语道：“三年不见，你成大人啦。”
飞花刀倒飞入手，刷刷几刀，满头青丝散尽，仅留寸长短发。
楼门被缓缓推开，一缕阳光穿过门缝洋洋洒了进来，只在中间留的一抹俏影。
肖倾洛瞧着眼前消瘦的少年，恍惚片刻，忽地笑道：“你要出家么，我与青阳寺里几位老秃驴算是有些交情，不如求他们收留你。”
凉京半蹲在地上，铸如石雕，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肖倾洛弯腰捡起一片纸笺，纸上字迹潦草，歪斜不一，讥道：“字如其人，丑死了。”
见凉京仍不理她，“吱呀呀”踏过厚厚一沓纸片，坐在桌边，随手一挥，散落的书册凌空飞起，有序的涌入了星河之中。
“一个人的滋味如何？”肖倾洛漫不经心问道。
凉京双肩一震，终于站起来转过身子，正面对她，淡淡道：“我要走了。”
目光相交，肖倾洛微微怔愣，望着高过自己一头的凉京，心道：“他竟长高了许多。”脑海中忽冒出道模糊的人影，依稀与凉京重叠到了一起。
“哼！”肖倾洛没来由气道：“走吧，都走，一个个都离我远远地。”话刚说完，忽觉失口，恼道：“书都抄完了么就想走。”
语音刚落，满地白纸蹁跹而起，成漩涡之势向凉京涌去，凉京道：“抄没抄完并无区别。”在茫茫白色中伸指一点，万千白纸尽成灰烬，三年心血霎时付之一炬。
肖倾洛无动于衷道：“你又记得多少。”
凉京沉吟道：“第一年尚记得十之七八，第二年忘了大半，如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口气不小。”肖倾洛啐道：“挡我一掌试试。”忽凌空轻轻拍出一掌，一掌化十，叠叠掌影成包围之势，呼啸向凉京袭去。
凉京不躲不闪，待得掌影近身，身子微侧，抬手亦是““啪啪”拍出十掌，将她掌印一一接了下来。
凉京“嗵嗵”后退七步，身前多了七道三寸深脚印，灵力瞬间失控，在体内冲撞突奔，脸色忽青忽白，好大一会才缓过劲来。
“呵，就这点能耐也敢小瞧天下武学？”
“你错了。”凉京低头道：“我对天下武学仅存敬畏之心，在此三年，我所看所学皆是天下一等一的秘籍，但穷尽心力，仍不得全解，遑论藏书楼虽包揽万象，放在天地间也不过沧海一隅，人力终有竭，即便耗尽一生，亦难窥一二，修行一途，不在心法招式，在于人。”
肖倾洛听他缓缓道来，心中一惊，忖道：“大巧不工，他小小年纪竟能悟得这般道理。”
又听凉京讥道：“阁主胜在年老，再过十年，我未必不是你对手。”
“你说什么！”肖倾洛刚想夸他几句，岂料遭人如此嘲讽，不禁怒道：“我还当你改了性子，三句话不出又想讨打。”
凉京笑道：“我随口乱说，阁主瞧着年轻的很，跟我差不多年纪。”
肖倾洛面色稍缓，道：“几年不见，手上本事不见长，嘴上功夫倒让人刮目相看。”
凉京装傻一笑，道：“阁主是答应我出去了？”
“想得美，”肖倾洛抬头向上瞧去，道：“你不想上去看看？”
凉京慌忙摆手道：“以我这笨脑子，怕是进去就出不来啦。”
肖倾洛揶揄道：“临阵脱逃可不是你凉京的作风。”
凉京憨笑不语，肖倾洛细细盯他片刻，知他去意已诀，犹豫一番，仍不想就此放他离去，叹道：“其他四层不去也罢，但有一地方，你非去不可。”
不待凉京答应，在桌子中间一拍，五尺外悬起一道虚灵之门，一手拉过目瞪口呆的凉京，大步走进了门中。
凉京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半晌回过神来，眼前翠绿葱葱，耳旁泉水潺潺，竟是一方世外桃源。
凉京恍如梦幻，喃喃道：“竟真有其他楼层？”
肖倾洛瞥他一眼，道：“你当其他四楼全是灵气虚成，却不知虚中有实，亦真亦假。”
原来那藏书楼一层之上，皆是有灵气幻化而成，凉京对灵气极为敏感，进楼中不出把月，便瞧出其中猫腻，只当是流音阁逞能炫耀，不曾想，竟是掩人耳目的法子。
此间鸟语花香，美如画境，凉京痴痴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肖倾洛随手折下一段花枝，嗅在鼻间，深吸一口，道：“镜花楼。”
“什么人？”一老妪忽的从花丛中闪出，警惕问道。
她瞧清肖倾洛，神色一缓，恭敬道：“原来是阁主，是老婆子失礼了。”
肖倾洛笑道：“花婆婆秉公恪守此地，有何失礼之说。”
霎时间，凉京连蹦带跳朝花婆婆跑去，欢喜道：“婆婆，原来你在这啊，你还记得我吗，三年前就是婆婆你带我进的藏书楼啊。”
花婆婆眯眼打量他几眼，忽的伸手摸在他头上笑道：“小娃娃长大了，婆婆快认不出你喽。”
凉京挠头跟着憨笑，极是开心。
肖倾洛咳嗽一声，道：“我与凉京有事要谈，花婆婆你先退下吧。”
花婆婆点头称是，又不舍的在凉京肩上轻拍几下，这才佝偻着身子蹒跚去了。
凉京念起她授教之恩，忽生感慨，目送她走出老远，心情亦难平复。
“你瞧那里。”肖倾洛忽地出声。
凉京循着她手指望去，百步外，大片脚踝高的青草，绿意盎然，草中数十块丈高的巨石，矗立其中，与周围红花绿叶格格不入，甚是引人注目。
凉京疑道：“那是什么？”
“忆生石。”肖倾洛向前走去，“你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不出一会，已立在石下。
忆生石忽似有了生命一般，石身泛起光芒，忽隐忽现，石心发出嗡鸣声响，听在耳中似在低吟呼唤，凉京吓了一跳，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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