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之死4
二人径回李府,来到大厅。
李翰林正在招待客人。
李青衫意欲躲避,李翰林却唤道:“衫儿过来,见过叶大人。”
李青衫一脸疑惑,上前施礼:“晚生李青衫见过叶大人。”
这叶大人四十岁年纪,略发福,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呢,见他施礼过来,忙略起身,又坐下来,大笑道:“贤侄不必客气,你以后就叫我世伯好了。”
李青衫迟疑地望着爹爹。
李翰林爽朗地一笑:“衫儿,你以后就叫叶大人为世伯吧。”
李青衫又施礼:“衫儿见过世伯。”便在李翰林下首坐了。
叶大人满意地打量着李青衫,看得李青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青衫对李翰林道:“爹爹,外面那顶轿子是你新换的吗?”
李翰林笑道:“爹爹哪还有闲心换轿子?那顶轿子是苏州知府的官轿。”
李青衫惊讶:“官轿?那知府大人呢?”
李翰林笑道:“知府大人就是你的叶世伯呀。”
李青衫更纳闷了,心说这苏州知府与我家素无来往,他今日此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贪慕我家的权势?可爹爹早就告老还乡了,没什么可攀的。
李青衫正想着,李翰林又道:“衫儿,你可知你叶世伯此来是为了何事?”
李青衫道:“正想请教爹爹。”
李翰林笑道:“你叶世伯是来提亲的。”
李青衫惊讶道:“提亲?给谁提亲?”
李翰林笑道:“是给你呀。你叶世伯有个独生女儿,年方十七,听说生得珠圆玉润,唇红齿白。虽然比你大上两岁,可也是大家闺秀,与咱们正是门当户对。”
李青衫不加思索地拒绝道:“爹爹,孩儿不娶,孩儿现在年纪还小,还没到成家立业的时候。”
李翰林哈哈大笑:“叶大人,你看看我这孩子,想是书读得呆了,竟然连媳妇也不想娶。”又对李青衫道:“衫儿,又说傻话了,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也不算小了。再说爹爹的身体也日渐不如了,你总不能让爹爹没抱上孙子就离开人世吧?”
李青衫道:“孩儿正是要孝敬爹爹,分不得心神顾及其它。”
李翰林笑道:“你孝敬我,还不如儿媳妇孝敬我。”
李青衫真不想这么早谈及婚姻,再说他对父母包办婚姻有点反感,总想自己找个如意的,遂把心一横:“爹爹,孩儿就是不娶。”
李翰林气得拍案而起:“畜生,连爹的话都不听了!这事由不得你,不娶也得娶。”
李翰林丢了面子,气得胡须都在抖。
叶大人忙起身相劝:“李大人莫气坏身子,贤侄只是一时的气话,怪只怪下官来得匆忙,没事先通知一声,你先坐下消消气,待下官再劝贤侄几句。”
李翰林又坐了下来:“这个不孝的儿子,叶大人你就替老夫教训教训他吧。”
李青衫虽也在气头上,但叶大人毕竟是客,木渎镇也在他苏州府的管辖内,总不能不理,所以叶大人一坐下,他就礼貌地道:“请世伯赐教。”
叶大人微微一笑:“贤侄,我这个女儿叫叶薇,不是老夫夸海口,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仅人长得美,更是苏州城远近闻名的才女,多少人上门来提亲她都不肯。眼看着她年纪大了,她娘和我都很着急。后来老夫私下问她是否有了意中人,她说有。我问她是谁,她不说,后来在我的一再追问之下,她说了,她说她喜欢一个写诗的人。荒唐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那写诗的人是老是少,可她说哪怕是八十岁的老翁,也要下嫁,哪怕作妾也甘心。她就是看上了那人,也不管人家结没结婚,有没有家眷。你说这荒唐不?”
李青衫听得有趣,心想这叶薇倒异于寻常女子,便问:“她把诗给世伯看了吗?”
叶大人笑道:“起初她死活不同意,后来也是在我的强迫下给我看了。那首诗她一直藏在枕头底下,贤侄,你猜这首诗是怎么写的?”
李青衫暗自好笑,这叶大人不是傻就是呆,你家女儿藏的诗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但忍住了笑:“衫儿不知,请世伯见告。”
叶大人笑道:“那首诗是这么写的。”便吟道:“风信摇金叶,月牙眠翠微。青衫留片刻,花满野人衣。”
李青衫一惊,忖道这首诗是我一年前写的,只是景致的堆砌,并无什么深刻的内容,感觉不尽如人意,便随手扔到窗外,怎么会跑到赵小姐那里,忙又问:“这正是衫儿的拙作,弃置于窗外的,不知如何反到了赵小姐的手里?”
叶大人哈哈一笑:“贤侄,是这样的。一年前薇儿去嘉兴看望她外祖母,归来时路过你们宅院,恰好一张纸飘进轿中,纸上就写着这首诗。薇儿读来爱不释手,反复推敲,颇觉有缘。”
李青衫眉头一皱:“有缘?”
叶大人接道:“是呀,有缘。老夫起初也不以为然,后来听薇儿的一番解释,倒也觉得颇有道理。”
押了口茶,他又接着道:“薇儿说,诗中这‘青衫’二字虽然不确定是人名,但一定是七尺男儿。诗中第一二四最后一字连起来读,就是薇儿的名字叶薇。这是一首藏头诗,镶嵌着小女的名字。因此薇儿一心思念此人,非他不嫁。老夫便替她细心的找寻,才找到这里。幸亏李公子一表人才,又年岁相当。要是这写诗的人真是一个糟老头的话,那我女儿的青春不就毁了。不指望她养老送终,可也别找一个需要我们养老的女婿呀。”说完和李翰林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李青衫听得头大如斗,暗自叫苦,心道这哪跟哪呀,哪里来的缘分?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真不知道她害的是哪门子的相思,莫名其妙得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难得那赵小姐如此赏识此诗,倒也是个知已。
他正想着,李翰林道:“衫儿,叶世伯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说与你了,你还不同意吗?”
李青衫知道不答应是下不了台的,便假正经起来:“既然赵小姐有诗为媒,衫儿也不好反对。”
李翰林大喜,对叶大人笑道:“叶大人,那我们不久就是庆家了,三个月后下聘礼。”
李青衫忙道:“爹爹若同意这门亲事,须答应孩儿两个条件。”
李翰林噢了一声:“你说说看。”
李青衫道:“第一个条件是请爹爹允许我上午读书,下午空闲。”
李翰林道:“那一下午的时间你要做什么?”
李青衫道:“说不定,也许是习武强身,也许是陪爹爹下棋,也许还要看书。”
李翰林笑道:“只要你不是胡作非为,爹爹便答应你。第二个条件呢?”
李青衫道:“第二个条件是待孩儿明年省试中举后再行婚礼。”
李翰林把头转向叶大人:“庆家大人,你看如何呢?”
叶大人忙道:“贤侄之意,正中下官之怀。贤侄有如此远大志向,可喜可贺。想我那薇儿终身有靠,也不枉老夫疼她一场。”
李翰林笑道:“叶大人太过谦了,小儿何德何能,竟攀上你这门亲戚,这也是苍天有眼呀!”
李青衫见此事已了,起身施礼:“世伯、爹爹,衫儿先退下了。”
李翰林点了点头:“去休息吧,也难为你了。”
✘李青衫领着李由回到书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恨恨地道:“这个鸟州府大人,迫我成亲,看我不整他一整。”
李由笑道:“恭喜少爷,贺喜少爷。”
李青衫冷冷地道:“喜从何来?”
李由笑道:“恭喜少爷娶了个如花似玉的江南才女。”
李青衫道:“那个叶薇你知道她多少?”
李由道:“我只是听别人提起过,苏州府的大小姐如何如何的漂亮,如何如何的有才气,想必不会是假。”
李青衫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要是娶个猪八戒回来,那可惨了。”又正色:“你以为本少爷真的要娶她吗?”
李由怔道:“少爷不是答应老爷了吗?”
李青衫一拍他脑门:“谁说我答应了?不还有两个条件吗?”
李由捂着脑门:“第一个条件根本就不是条件,第二个条件,只要少爷笔杆子一挥就能中举的。”
李青衫又想拍他脑门,却被他闪过了。
李青衫打不着他便也罢了:“待明年三月份赶考,我一个发挥不好,名落孙山,这门亲戚就自然而然地凉了。”
李由摇头:“少爷不行呀,明年你考不中的话还得三年后再考,如果让老爷知道了你的用心,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李青衫笑道:“怕什么?三年后我才十八九岁,刚到谈情说爱的年龄。”
李由急道:“可是那那叶府小姐非你不嫁呀?”
李青衫眉头一皱:“怪只怪那赵知府,那小姐既然不知道我是谁,随便找一个人顶替就是了,还左查右查的找到这来。”
李由笑道:“赵府是什么身份地位,岂能随便找一个人就能顶替的?”
李青衫气道:“反正就怪那知府。李由,你去打听打听,看看那鸟大人什么时候走?”
李由神秘地道:“少爷要使坏吗?使不得,好歹那叶大人也是地方高官。”
李青衫笑道:“你放心,只是略惩小戒。”
李由推托不掉,便出去了,不多久,回了来:“少爷,那个叶大人明天早晨启程。”
李青衫眼珠一转:“哈哈,这回可有戏看了。”
是夜三更,主仆二人提着灯笼来到院子当中。
李青衫取出小刀,对李由轻声道:“你边替我照着边打更。”
李由四下看了看:“少爷,你可要快点呀!”
李青衫嘘了一声,示意他住口,上前用小刀割着轿子扶手与轿身连结处的绳索。在绳索将断未断之时他停了下来,又去割另一处。一顶轿子共有四处这样的地方。他一一割罢,把小刀往怀里一收,呼唤李由速撤。
二人来到认为安全的地方,李青衫哈哈大笑:“明天将是我最快乐的一天。哼,看你这个鸟大人还敢对本公子喋喋不休否!”
第二天早上,梳洗毕,用过早餐,李青衫随父亲李翰林送叶大人。
李由跟在后边。四个轿夫抬着空轿,跟在李由的后边。
李青衫随李翰林和叶大人走了一会儿,就退到后边和那四个轿夫聊了起来。
李青衫父子二人直送叶大人出了吴县镇,叶大人这才抱拳:“李大人请回,下官就此告辞。”
李翰林也不再送,再送就到苏州城了,也抱拳:“庆家大人走好。”
叶大人上了轿,又在轿中一抱拳,合了帘门,命令起轿。四个轿夫抬起轿子上路了。
看着轿子走得远了,李青衫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所期望的,等父亲回去后那轿子再垮就是最好的结局了,这样既不会受到父亲的责骂也戏弄了叶大人一番。
可偏偏事与愿违,李翰林刚一转身,就听见叶大人唉哟一声,忙回头去看,见叶大人摔出了轿子,摔在了地上。轿身整个的垮塌下来,只有两侧的扶杆还扛在轿夫的肩头
轿夫们立时乱了阵脚,忙把叶大人扶起来,不停地替他弹去身上的灰尘。
李翰林忙急匆匆地赶到近前。
叶大人讪笑道:“下官让李大人见笑了。”
李翰林忙道:“庆家大人,摔伤了没有?”
叶大人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摔得痛些。”又扭头对这些轿夫喝道:“没用的东西,快去查看查看,好端端的为什么轿子突然就垮了?”
四个轿夫忙蹲身查看轿子。
李由的手心捏了把汗,因为刀割的痕迹很容易看出来,心说少爷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呀,还下惨了,老爷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了,不由侧眼去看李青衫。
李青衫正优哉游哉的样子,表面上没怎么笑,心里却乐开了花。
李由见少爷没事的样子,心也略放松了些。
轿夫们检查了片刻,一个轿夫回答:“回老爷,小的检查过了,是因绳子陈旧破损,致使轿子垮塌。”
叶大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一顶轿子也管护不了!”
轿夫无言,也不敢言语。
李青衫一旁道:“世伯请息怒,这也不全是轿夫的错,错在世伯为官清正,连一顶轿子也舍不得翻新。”
叶大人经此一捧,火气消了些笑道:“贤侄呀,为官清正也错了吗?”
李青衫道:“世伯在百姓心中是一任好官,世伯没有错,错在轿子太陈旧了。”
叶大人更笑了。
李翰林道:“李由,去,命人把我的轿子给庆家大人抬来。”
叶大人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下官怎敢用李大人的轿子。李大人年事已高,没有轿子出入不方便的,使不得,使不得。”
李翰林笑道:“使得,使得,你我不久就是庆家了,不必太拘于礼数。”
送走了叶大人,回到书房,李青衫欢天喜地的,笑个没完:“戏弄了那个鸟大人,才了出了口恶气。”
李由赞道:“少爷的计策果然是好,只是我有一个问题。”
李青衫道:“什么问题?”
李由道:“用刀割过的绳子断口很明显的,为什么那些轿夫却回答是绳子陈旧所致?”
李青衫笑道:“这就叫人小鬼大,早晨送叶大人的时候,我故意留在后边,那四个轿夫各得了本公子十两银子的好处,他们还敢说吗?”
李由右手大拇指一伸:“少爷,我算是服了你,真是绝顶的聪明。”
李青衫笑道:“那当然了,你不要以为我只会舞文弄墨,我可不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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