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蟾光奇遇
关月山地处姜国西北，山上寒冷异常，常有积雪，山下四季分明，若是徒步上山，走这一趟，由暑到寒，恍若历便四季，那沿途景色亦随四季变化，上半晌还是姹紫嫣红，蝴蝶纷飞，下半晌已是银海云浪，白狐踏雪，远远观之，恍若一道七彩日光自那云中投射人间。
倚月门便立于这关月山的仙袂峰，立派已近千年，创派掌门李湖自立派之初，便广结善缘，故而不过一二十年的光景，便在人间得了极好的名声，各大门派自然也对其刮目相看。
若说这倚月门与它门派有何不同，那便是素来只收女弟子，可想而知，为在虎狼环伺的尘世立足，门中女儿大多性情爽直、行事果决，竟不比男子逊色。
这一代倚月门掌门便是出了名的性如烈火。秋引鸿出身农家，年少时因为家中遭遇流匪，父母被杀，而后颠沛流离数年，可怜孤女无依无靠，这期间吃过多少苦可想而知，幸而十岁上偶遇倚月门掌门冷子枫，自此投入倚月门下，之后如何修行，如何为人，只看冷子枫对她的器重程度，便可见一斑。
可叹万事从不圆满，关月山自然不错，只有一点不足，便是距云诡阁只有月一千五百里，也是五大门派中距之最近的一派。近千年间，云诡阁数次入侵中原，关月山都是阻挡在前的第一道屏障。想当年漪澜与秋引鸿以姐妹相称，更数次援手抗敌，萧雨也曾随她同来走动，如今旧地重游，怎不感慨。
萧雨和离尘一路飞往西北，到倚月门警戒范围十里外才转作步行。
西北民风与南方不同，百姓不仅身材宽大许多，步伐矫健有力，连说话谈笑也是声如洪钟，本地话也透着性子里的爽直，隔着些距离也能听得分明。
离尘逃出云诡阁后长居江南，这次重回旧地深觉亲切，北方话虽已生疏，可即使是用他那唱歌般七拐八绕的口音，竟然也能和当地牧民乡里攀谈。两人便这般边走边询问倚月门近况，倒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再不耽搁，直往关月山下的蟾光镇行去。
蟾光镇好比碧霄山脚下的无方城，近千年来仰仗倚月门庇护，镇中百姓过得安稳和乐。
两人进得镇来，本想先找个地方打尖儿，无奈修为太高耳朵太尖，一个不留神，听到了些与此行相关的悄悄话，随即拐过一条羊肠小道，听墙角去了。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死角，搭着一间茅厕，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正是进到那茅厕中去。
萧雨和离尘碍于道窄，只得从房顶攀爬过去，等攀到那茅厕后墙时，便听到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离尘不禁悄声笑道：“若非此处臭气熏天，我还当真以为这两人要做些个风流勾当！”
萧雨恍若不闻，只侧耳细听下方。
但闻那男子道：“可有所获？”
女子道：“已经有些线索了，再容我些时日，必能探得。”
男子道：“那就好，再推迟下去，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女子轻轻一笑：“二哥就是喜欢吓唬奴家，你如何舍得我出事！”这话说得娇嗔，不用看也能猜到那男子是何表情。
“果然还是四妹妹最懂我的心，要么这么多师兄妹，我怎么独独疼你呢？”说着便听“啵”的一声，不知是谁亲了谁一下。
离尘干呕一声：“这地方还能风花雪月，佩服！”
“关月山那地方还真是养人，你这小模样儿越发像玉琢的了，等这儿的破事了了，咱俩可得好好逍遥一阵！”男子笑道。
女子懒懒道：“都依二哥！”
“关月山”三个字清清楚楚地进到了萧雨耳朵里，这两人果然有阴谋。刚才在街上只听到那男子问了声“山上可还好？”，他二人便怀疑地跟来，现在看来果然有问题，可是否要下去抓个现行呢？
萧雨正在踌躇，两只无名鸟突然打起架来，“叽叽喳喳”一通乱叫，拍翅飞到他二人身前。
下方之人听声骤惊，男子先抢出门探看，发现是两只鸟在房前打架才松了口气，遂低声唤出蒙面女子，掷下一枚弹丸，立时灰烟翻滚，萧、离二人冲下去时，那一男一女已踪影全无。
他两人捉贼不成，只得原路返回，找个小店用些午饭。
倚月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堪比碧霄派和叠渊派，故而一般的小门小派根本没胆量在倚月门眼皮子底下找不自在，然而如今视之，蟾光镇的居民虽然不少，但看那街头巷尾，总觉哪里不对，那感觉就像是被虱子咬，一边觉得不自在，一边还甩不掉，偏偏你还抓不到那磨人的小家伙。
离尘一只手拎着酒葫芦左右晃悠，眼睛也像酒鬼一般大大方方又含含糊糊地四处乱瞅：“萧兄，刚才那两个人摆明是对关月山有所图谋，咱们溜达了这么半天，现在怎么办？直接上山？”离尘一抬眼，正看见左手边有家绸缎庄，用胳膊肘轻碰了碰萧雨，给他递了个眼色，低声道：“你看那绸缎庄，有个人鬼鬼祟祟地盯着咱们半天了。”
“是倚月门的人，从刚才开始一直跟着，身法不错，一般人很难发现。”萧雨悄声道。
离尘“嘶”了一声：“这倚月门什么情况，防备的这么重！”
萧雨越发认真起来：“如此谨慎隐蔽的监视，要么是出事不久，要么就是为了瞒住各派和敌人，不想打草惊蛇，若果真如此，麻烦一定不小。”
离尘抬起右臂，发现袖子被漏出的酒浸湿了，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道：“所以你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萧雨道：“想探听到实情，又不打草惊蛇，恐怕得先把那位支走，乔装打扮上山一探才牢靠。”萧雨右手不易察觉地指向跟踪之人。
离尘叹道：“得！又有的罪受了！你就不怕秋掌门知道了和你翻脸？”
萧雨笑道：“翻脸倒不至于，最多陪个罪，她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
离尘不由笑了出来：“萧长老的人缘果然不错。罢了！伪装成什么身份你可想好了？先说好，女的我可扮不了！”
萧雨无奈道：“扮女人？你还差点儿。咱们就扮作给倚月门送菜的小贩如何？”
“我这长相像送菜的？”离尘取出折扇，颇为风流潇洒地缓缓扇了几下。
萧雨看他那模样，嘲笑道：“不像吗？”
离尘摇着扇子十分无奈：“和你走这一趟可是亏大了！”
蟾光镇虽得倚月门庇护，但毕竟地处偏僻又逢乱世，比不得无方城那般繁华热闹，道路不甚宽却仍显空旷，街旁小摊上贩卖的也多是家常用具，锅碗瓢盆、面食蔬果应有尽有，再看那来来往往一水儿的紧袖短袍，白袜布鞋，倒也干练，偶尔几个穿绸的富户反倒打眼，萧雨离尘顶着身后的两双眼睛，不慌不忙的走进一家门面不大的成衣铺。
这间铺子唤作李记，两人一只脚刚迈进门，便觉进错了地方，与镇里朴素的作风不同，这家店里墙上姹紫嫣红，案上流光溢彩，正适合用来招蜂引蝶。
此时，店内右手边长案后，正坐着一个穿红戴绿的老板娘。见有人进店，她一只手扶着头上插的几朵红红黄黄的花儿，弱风扶柳似的向门口走来，懒懒道：“二位客官想裁衣还是买现成的？”
萧雨道：“贵店可有粗布衣裳？”
老板娘听这声音颇为悦耳，这才肯抬起头，只这一眼，面上顿时如春花初绽，艳地扎眼。
萧雨有点儿被惊着了，不自在地向后闪了闪，反是离尘一拜后笑道：“老板娘，我和我这兄弟盘缠用尽，想用身上两件旧衣换几身粗布衣裳，不知可否？”
“能不能的进来细说！”老板娘立马侧身引两人进店，“两位郎君先请进来吃杯茶，我这就去取衣裳来！”
离尘没想到，这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斟起茶来还真有两下子，若不是怕她扑了满脸的香粉掉进茶里，离尘还真想尝尝。
等她从柜后取来七八件崭新的粗布衣裳，离尘伸手翻了一翻：“在下看老板娘这店富贵的紧，还以为不会有这样粗陋的衣裳，想必这几件也比别处的精细不少吧？”
老板娘挑了对窗的位置坐下，正在离尘对面，给他添茶时，白皙手腕上带着的银镯和玉镯撞击时叮叮作响：“这位郎君好会说话，你也看见了，小妇人独自支撑这家小店怎是容易的？哪敢对客人挑肥拣瘦，自然什么都得备着，不然遇着二位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岂不要白白错过了！不知二位郎君因何到此？小妇人看两位公子贵气的紧，怎的要穿粗布衣裳，若有难处，小女子或可帮衬些。”
“家道中落，又四处闹兵祸，迫不得已才逃出家乡，这不连衣裳也留不住了。”离尘接着又品一口茶，享受极了，“老板娘果然会做生意，单凭这茶也够客人惦记了！”
老板娘托腮轻轻笑着，含水的眸子在离尘身上逡巡了几遭，似是怎么也瞧不够。
萧雨不擅长这些“旁门左道”，认认真真地挑出四件衣裳，将包袱递给老板娘道：“烦劳您看看这两身旧衣，能否抵得过这四件衣裳？”
老板娘接过包袱，直接放在一边，瞧也不瞧，对着萧雨笑道：“不用看了，两位的东西必是好的，只怕这四件还不够呢！”
“老板娘这般伶俐的口齿，窝在这样的小店里不可惜吗？”离尘说时眼中闪出三分厉色，萧雨嘴角一勾却不作声。
老板娘浑然不觉，仍作出万种风情的模样，身子向左一歪靠在案上，左手撑着下巴笑道：“我一个弱女子能有这一隅安身便该满足，怎还敢作他想。”
“我看老板娘生意做的不小，镇中福户想必常有光顾，莫不是还有别的营生？”离尘伸手扶起老板娘持杯的右手细看，“多美的手啊，冰肌玉骨不过如此！”
老板娘却突然变了脸，抽回手来，左手接着便要打去，萧雨抬臂一挡：“我这兄弟向来口无遮拦，您莫要见怪。”
老板娘轻揉被挡回的手臂，起身背对二人冷冷道：“我看二位相貌堂堂，才以礼相待，怎的这般轻浮，你们衣裳也挑好了，奴家便不送了！”转身便掀帘回了后院。
萧、离二人拎着衣裳出了店门，依旧谈笑风生，言谈间半句不提那老板娘，直到换过衣裳，在街边茶摊歇脚时才转了话题。
离尘看过四下方道：“你看那老板娘是什么来历？”
萧雨道：“不好说！看她虎口上的茧子，必是用剑的行家，说话又那般八面玲珑，多半是个探子。”
离尘道：“她伪装得确实不错，可她会是哪里的探子，反正我不信她是倚月门的，忒妖艳了点儿！”
萧雨一点儿笑不出来：“我看也不像，只是山下这许多倚月门的密探都没察觉那老板娘，真真不妙！”
离尘灌下一口酒水，用袖管一擦，低声笑道：“这还不简单，今晚咱俩探探，不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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