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家
直待巫方振背起巫方伦,四个人走得远了,陈襄方敢直起身,歪着头想了一阵子,仍是弄不懂这几人要搞什么鬼,可别与自家有什么牵连。好奇心被撩拨起来,他赶忙向家里跑去。
老远就听到爹爹陈大叔的声音,那四人果然是在自己家里。
陈大叔道:“几位一定是听误会了,什么小华佗,不过是乡亲们给我家孩子起的外号,而我却只会种田,医病可是一点儿都不懂的。”
陈襄推开柴门,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声道:“爹爹,我回来了,谁又病了吗?”
陈大叔向院中的碾盘一指:“襄儿,你回来的正好,快过来瞧瞧,这位小哥像是病的不轻呢。”
陈襄顺着爹爹的手势看过去,只见巫方伦横卧在碾盘之上,脸色已变得乌紫,若不是先前听到看到的,说不定就被他唬住了。“好哇,送上门的买卖好作,你喜欢装神弄鬼的,看我不让你吃点儿苦头。”他心里盘算着凑上前去,摸了摸额头,翻了翻眼皮,撬开牙关看看舌苔,又俯下身嗅了嗅,然后眯起双眼搭住他脉息。
巫天白一脸的狐疑:“就是他吗?这么个小娃娃……”
陈大叔笑道:“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这孩儿像是药王转世,自幼得一位高人指点,医术在左近一带可有点儿名气,邻居们有个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的都来喊他,论医术可要比那些半吊子郎中高明的多。”
巫天白本已大失所望,这时又来了精神,忙不迭地问道:“你说的高人叫什么名字?长相如何?”
陈大叔道:“嗐,见笑了,这么多年交往,只知他从中原来,却一直不曾问过他的名字。孩子没有礼数,只喊他臭老道,他倒是也不生气。模样么,许有八十岁了吧,鹤发童颜像个老神仙似的。每年春秋两季,他都要来盘桓几日,孩子帮他採些药草,他就教孩子些本事。你们来得早了些,若再过些日子,一准能碰到他。”
巫天白显是不耐,拉下脸:“谁有病还挑日子么?”说着转身又对陈襄道:“哎,那娃儿,我侄子的病你能治么?若是不行趁早说,我们好再求别人。”
陈襄半晌才抬起头来,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似乎自言自语道:“怪事了,怎么会这样?摸他体表燥热,怎地脉象细迟,反倒有虚寒之症。哎呀不对,这几下洪数有力,怎么又阴搏阳别,这不是妇人孕相么?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啊?这,这,这不是鬼脉么?”
巫天白急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小娃子别胡说。光天化日,哪里有鬼?”
陈襄把嘴撅的老高,道:“鬼么,那也是有的。前山老马家奶奶不是让鬼附身了吗?七十多岁的人了,发作起来四五个壮汉也拉不住呢。看这位大哥脸方耳阔,浓眉大眼的十分威武英俊,保不住有女鬼上身,别人却不知。”
巫天白冷笑道:“哼,现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都冒了神医之名,装神弄鬼骗些钱财就是了,看样子是我们走错了地方。”
陈襄道:“对呀,镇上有个汪大仙儿,驱邪捉鬼很灵的,你们要是想去请他,得是天刚擦黑时,可别误了时辰,不过银子要多带一些。”
巫天白气急反笑,对陈大叔道:“陈先生,你若医不得但请直说,怎地让个小娃儿信口雌黄,只管东拉西扯些神鬼来搪塞,岂不误了我侄儿的性命。”
陈襄道:“不是鬼是什么?说是中毒了吧,平常毒虫邪物咬伤或是吃了啥腐肉馊饭的也不会这么难看。嗯,本来一开始我也想了,能不能跟巫家十二楼有什么关系呢?臭老道倒是提起过巫家的毒药,不过看大叔几个都像是老实人,不至于有人要下毒害他呀。”
巫天白大惊失色,连连看了陈襄几眼:“这个,有得医么?”
陈襄从怀中摸出一个皮囊,拈出几枚毫针来:“我先给他护住心脉,别让他的脉息散了。”不等巫天白出言阻止,他就麻利地施针在巫方伦的天突、膻中、梁门等穴位上,并深浅轻重地加上了暗劲,暗道:“非让你疼上几天好的不可。”
巫天白道:“你确定是巫家十二楼的毒?”
陈襄道:“体征气味与臭老道讲的十分相像,我却没遇到过。你们要是真的得罪了巫家,被人下毒害了,我家里也无药可治。你们快些抬了他去巫家十二楼,你一打听谁都知道,在中原很有名的,求他们的解药,或许有救,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巫天白已是一身冷汗,急忙拱手道:“多谢嗯——兄弟指点,我等告辞,来日定来拜访。”他命巫方振依旧负了巫方伦,方要出门,一农妇了一篮小菜,正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巫天白侧身让过了,点头道:“打扰了,打扰了。”那农妇一怔,似乎要说些什么,迟疑间,巫天白一行已匆匆而去。
待上了大路,巫天白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道:“真的是他,果然是他,此行不虚耶。”
巫天顺接道:“你瞅准了的?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医三界么?怎么看来看去与一般乡农也并无分别。”
巫天白道:“开始还真被他蒙过了,直到他夫人正巧不巧地在那时露面,老天爷对咱们不错呀。想不到时隔多年,宋夫人依然姿色不减,只是晒得黑了,丰腴了些,反倒多添了几分韵味。”
巫天顺笑道:“老二看女人总是更仔细些。”
俩人心情畅快,一路拉起了闲话,看着要到镇上了,巫天白扭头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巫方振道:“方振啊,到了镇上,你去办一份厚礼,明日一早,咱们就去请医三界出山。”
巫方振道:“二叔,要不要带上兵刃?”
巫天白略一沉吟:“那当然。不过,他有娇妻幼子在一旁牵挂,必多顾虑,想来还不至于用强。他妈的那娃娃真是邪门,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若是能收纳于我巫家十二楼门下,那——哎哟!”他心有旁骛,对巫方伦竟视而不见,这时才猛然醒觉,不禁大叫道:“糟了,怎地就忘了解药。”
三人七手八脚地为巫方伦灌了解药,见那些毫针还插在他的穴位上,赶忙拔了。只因误了时辰,再加上陈襄施针阻滞了他的经络血脉,解药难以发散,虽然命是保住了,但已是废人。
这边陈襄也在懊恼,光顾得意了,却忘了起出毫针,悔得直叫“亏本了,亏本了。”
陈大叔在一边面色凝重,唤道:“襄儿,你从哪里知道的巫家十二楼?又怎知是他家下的毒?”
陈襄这才想起,忙把在崖上听到看到他们如何要找神医,如何自服毒药的事一五一十讲给爹爹听了。
陈大叔在院子里走过来走过去思索良久,长呼一口气道:“罢了,这里毕竟不是久居之地。襄儿他娘,你看——”
陈襄的娘陈大婶跨出房门道:“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陈大叔道:“师妹,你都听到了?”
陈襄目瞪口呆,爹娘平日里相互间只是“襄儿他爹”“襄儿他娘”地称呼,今天怎么“师兄师妹”地改了口?再见娘用一条红绫帕子系住乌发,朱红掐金雨燕穿云鹤氅下,银丝滚边黑色小袄衬了条鹅黄短裙,足登麂皮快靴,腰悬一柄长剑,说不尽的英姿飒爽,与每日里一身粗布衣褂,慈眉善目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他只是看个不够,傻傻地道:“娘打扮起来真好看,像天仙一样。”
陈大婶浅浅一笑道:“从今往后娘天天这样打扮了给你看。”
陈大叔道:“连我都眼生了呢,梅女侠风采依旧乎?哈哈,咱们脱出江湖十数年,也憋闷得紧,正好再去中原走走。不过看来巫家这些人倒并无恶意。”
陈大婶道:“只是既然巫老二能找到这里,别人也会找上门来。无论如何这里是不能再住了。”
陈大叔道:“刚才那人就是巫家十二楼的二少?他们巫家不大去江南走动,你怎么会认得他?”
陈大婶抿然笑道:“当年泰山会盟,你不喜欢热闹,只管在家摆弄你那些宝贝药石,我却是去了的。巫老二跟他爹爹在一起,你想巫家十二楼的气势有多大,哪有不认识他们的。在山上,他言语轻薄可厌,被我搧了一巴掌,那是忘不了的。想不到巫家老毒把头也会中毒。”
陈大叔道:“想他每日里与毒物为伍,全身俱毒,若是中了他自家的毒,只怕也不是有人下毒害他。他身负绝顶内功,如不是外邪侵身,必是自己内息走岔了,走火入魔所致,寻常解药也是无用,需几位一等一的高手合力为他通关祛毒,也许能帮他逃出此劫。”
陈襄似乎明白了些“他们要找的医三界就是爹爹么?”
陈大婶道:“襄儿,咱们隐居在这深山之中,只是不愿给人知道,如今露了行迹,不得已只好另作打算。因为你还小,一直没跟你说起,等到了路上,娘慢慢给你解释。”
陈大叔道:“师妹,襄儿不与咱们一道可能更为安全。”
陈大婶摇头无语,眼圈却红了,半晌才出声道:“若是再等二年,待襄儿成年……”
陈大叔道:“襄儿人小鬼大,况且凭他现在的医术,虽算不上一流,二三流总是有的,谋生已不成问题,亦不会吃什么大亏。”转身抚着陈襄的额头道:“襄儿,此次你要自己出趟远门,向西进关,然后转向南去杭州。到杭州城外的凤凰山下有个神剑山庄,你把颈上的长命锁拿给庄上的霍夫人看。记着,千万不要给别人看到。”
陈襄不由心花怒放,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去山外,有多少好看的、好玩的、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兴奋的简直要跳起来,爹爹再说了些什么却是没大入耳。娘把他拉到身边,戚然道:“襄儿,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只管自己走得远远的,娘和爹爹自会去寻你。外面坏人很多,别把什么都告诉别人,尤其是女人,越是漂亮的女人越要小心。”
陈襄道:“要说瞎话么,那是孩儿最拿手的了。”
爹和娘笑得有些勉强,再千叮咛万嘱咐的,陈襄的心却早已不在这里。
离家很远了,他才想起,怎么就忘了跟爹娘道别了呢。
蓦地,一声长啸似从天外滚滚而来,撞动山谷一叠一叠的回声让陈襄的心也跟着颤动,他不由惊叹道:“难道是人声么?怎么能有如此悠长的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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