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墨中囚阴煞
周灵急忙小跑过去，帮老道擦干了嘴边的血迹，然后搬来一个小蒲团，从抽屉里取出一些原先晒干备用的灵草，垫着脚碾了一些药粉，又噔噔噔舀来一碗清水，搅拌了一番，连水带药给老道喂下。
又过了约莫十息左右，老道才有了呼吸，呛出一口瘀血，缓了又缓，慢慢回神。
“师父，若是身子旧疾复发，也不可硬撑着，我扶您回去歇着吧，房中还有些熏香，可以养神。”周灵看师父醒来，仍旧担心不过，正欲搀起老道回房宿，却只见老道摆摆左臂，道一声不碍事。
“非是旧疾复发，只不过先前不小心打翻砚台，墨水撒到前两天镇煞的符纸上，阴气跑出来一些，一个不留神被这厮攻到心口，牵动旧伤，无甚大碍。”
“呼，师父没事就好......”周灵拍着小胸脯，长舒了一口气，又惊讶的抬起头，两颗清水石一样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老道，瞳孔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师父，原来镇煞一事，竟是真的吗？!”
闻言，老道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置可否的说道:“以前不是真的，现在是了，真也非真也。”
周灵一下子是道士初入了红尘，里外摸不着头脑，只好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有些奇怪的问道:“师父，什么是真，什么是非真呀？什么也...不也的。”
在周灵幼小的心灵世界里，清静山就是清静山，清静道观就是清静道观，师父说的捉妖一事，不过是些撞骗之法，谋生之道罢了。
“灵儿，还记得前两天城东头葫芦街点翠居店家二女儿染病昏厥一事吗，为师说是染了阴鬼煞，所以帮她驱了阴邪。”
老道低着头，细细点拨。
周灵歪着脑袋，若有所思的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师父，您是说...鬼魅为假，阴煞为真？世间还真有阴煞？”
“普通的阴煞，也是天地灵气的一种，不过于此间无益，遇之就需清楚，也不用多大功夫，我清静山符法乃是驱阴避煞最妙之术。灵儿倒是聪慧，只三言便猜出来七八道理了。”缓了许久，老道终于是恢复过来了，气息也足了些，心情开朗。
“喔，那师父，为什么您要告诉店家那姐姐染了阴鬼呢？”
“废话，不提鬼，咱师徒俩有多余银两赚吗？”
“喔，原来师父还是在骗人!”
不等老道狡辩，周灵余光瞥见云球扑棱棱飞了出去，又唤起了孩童心性，爬起来拍拍屁股追鸟去了。
老道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再管自家的小徒弟，把镇煞的符纸拾掇好，又开始笔走龙蛇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攻去，老道终于是写完了符咒，笑了笑，无臂的袖子一挥，竟是清悠悠飘出几道墨水般的丝带，裹着符纸藏在怀里。
这一切，周灵并没有看见，他正杵着下巴，坐在井口边愣愣出神，天外云卷云舒，周灵的心思就跟着云走，跟着师父的划走。
“灵儿，到贡堂取两个铃铛来，大小龙凤各一个，十年份以下的不要。”周灵正想着师父所言之物的真假，就见到师父早就换上另一身道袍，取了一根硕大的毛笔跨在腰间。见师父准备好了，周灵也不拖延，忙唤来云球到贡堂叼来铃铛，自己则跑到前院把那三尺高的书卷放好，换上一身墨里带清的小青衫。又裹了青巾带。
师父说，这是行头，道士也得讲究个行头。
师徒二人要下山去了，周灵跟着云球，在前面一蹦一跳的走着，老道跟在后面两丈处，每一步踏出，竟也不多不少，堪堪维持着两丈的距离。
日落时分，倦鸟归巢，薄暮的夕阳余晖在小城里洒下斑斑点点的金橙剪影，周灵下了山，就放慢了步子，跟在师父身后。
师父说，这是理法，也得讲究，道行高的得在道行低的前面走，经幡挥一挥，还能遮风挡阳。
下了山，其实还得走盏茶的功夫才能入得了小城集市，眼前是翠汪汪一片竹林，风吹林动，簌簌作响，周灵不喜欢竹林这段路，泥巴路坑坑洼洼不说，每每从竹子旁边过时，他总觉得身上像爬了蚁虫一样痒滋滋的。
“师父，今天得走到城外当口处吗？路会不会很远啊？”
周灵一边挠着背一边问道
“不远，过了街子就是，不穿城。”
街子是师父口中的集市，师父喜欢把集市叫做街子，既然师父说不远，那就不远。可周灵还是觉得身上痒，抓耳挠腮的走完了竹林路，又跟着老道饶了两个弯，这才听见些人声。
“太阳落山咯，街子人也少了。”老道的步子坚定且沉稳，出了最后一个弯口，周灵的视线就在师父一语刚落时豁然开朗起来。
集市街上铺的都是平坦的青石板，踩上去“踏踏”的响，和前些日子来时不同，黄昏的街子显得宽了许多，许是很多摊铺都关了门，只有零星几家店面还开着。
周灵好奇的四下张望着，平日里他能在山上看见集市，人来人往的，依稀还能听见些叫卖声，但日落时分的集市却有些别样的味道，人们似乎都哑口无言，行人东一点西一点的摆着，像冬天烂在地里的白菜。最后一屉包子在老板油腻腻的大手下泯了白气，另一边，两个大汉端起酒碗，干巴巴的撞一下，一句话不说，皆一饮而尽。
一路上，收摊的人和行人都看到了老道和周灵，有人眼中有敬畏，有人看看清静山，又看看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好像想到些什么，又歪歪嘴干活去了。
“灵儿，这就是人间。”
老道感觉身后有些异样，于是回过头去，正碰见周灵歪着脑袋看一户面馆关门收摊，便点化了一声。
周灵回过神来，抖抖肩上的小鸟，像是梦醒似的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上老道。
“师父，这就是人间？”
“对咯，黄昏时的人间。”
夕阳在远处舍不得落下，像是丹炉里废掉的大红丹，毛毛糙糙的，余晖把老道和周灵的影子拉的很长，阳光一阵浅一阵深，周灵看到的东西也是一阵亮一阵黑。
猛然，周灵感到眼前一刺，原来是出了街子，正对着地平线尽头的残阳，如鎏如金的辉光不留情面的照在脸上。
周灵揉揉眼睛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草堂人家，落在余晖的阴影里。屋前是篱笆小径，屋东边还有些许闲田，不过看那光秃秃的样子也没甚瓜菜。
周灵像是感觉到什么，抬头一瞧，才发现草堂上竟有淡如青烟的一道黑雾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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