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梁开山
纷纷扰扰，搅人清梦。窗外的闹声不断，黎笙两眼朦胧间，睁眼便见头顶木窗摇颤，嘎吱作响，风穿过厢房，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动。此刻他腹中雷声滚滚，两眼发花之际只见一狗熊似的黑影挡在了门前，仔细一瞧，发现竟然是开山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然在人屋里。
“我不是在山洞里吗？！”黎笙环首四顾间，那壮汉挥着熊掌似的巴掌拍了过来。
他就床一滚，不料那‘熊掌’如影随形而至，将人逼至墙角，只得抱臂阻挡。
“嘶！”那掌劲刚至，少年便疼得额冒冷汗；大汉掌劲虽然引而未发，但恰恰打在这刀伤之上，自是让其尝了苦头。
“臭小子，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黎笙讪讪苦笑两声，才将昨日之事和大汉说了个明白。
这大汉唤梁名开山表字不明，清晨在山上找到了三人，在吴兵那里听了个囫囵；然其‘宿吓未醒’，说话间难免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说的人糊涂听得人更糊涂。开山也没在他身上追究，将三人带下山，待文书醒转，身体无碍后，便将二人送还家中；编了个故事给吴铁匠夫妇和李老夫子，说是三人在他家中玩耍忘了时辰，夜宿他那陋室，才一夜未归。文书和饼子听得开山叔帮他们编着好话，忙在一边点头称是，可不敢让家里人看出点猫腻，不然一顿胖揍是轻，三两个月出不了家门，可不得把人愁死！
“别瞅了..他们两个我都送回家了..”
“开山叔真是好人..我饿了呢..”黎笙嬉皮笑脸地凑了近来，摸了摸前胸贴后背的肚皮，可怜巴巴地道。
大汉也不废话，提溜着黎笙，龙行虎步地走向外堂。
外堂中央孤零零摆着张木桌，周围几条长凳，大木桌只有一只大盆，里面满满当当的、一盆大杂烩似的食物，三三两两的汤水里浮着些不知名的草药，刺鼻难闻得紧。
他随手将黎笙丢在一条长凳上，后者也不敢不满；若是平时少不得和对方掰扯几句，只是他现在腹中空空，天大地大，肚子最大。也顾不得难吃，抓起一块炖得糜烂的烂肉便往嘴里塞去。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不过片刻，这大半盆子的食物都入了黎笙有些鼓囊的肚子，他才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大汉将那盆捡起，塞到黎笙面前：“药汤也喝了..”
黎笙看着面前绿得发黑的药汤，面色一苦，但也依着大汉的话，端起盆来咕噜咕噜不停喝了半盆子汤汁，直到肚似圆球，实在咽不下了，才将这盆放下。
“回家与你爹娘说声，这个三花节在这儿修行。”大汉闷声说道；他见黎笙面有苦涩，讷讷欲言，似有几分不愿；顿时虎目圆睁，喝道：“你道某愿强留你这猴稚，若非你将自己弄成如此模样，看某愿见你..”
大汉虽恼，然黎笙也不怵，嘿嘿傻笑了两声，连连说了些好话讨好，而后在汉子的冷哼声中出了院门。少年紧了紧手上的护臂，这才安心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而手中提溜着一只山鸡，随他走动的身形一摇一晃，也失去了叫唤的力气。
“杏花姐。”推开西院的侧门，便见院中有位年不过十八的少妇，坐在井边，做着浆洗的工作，举着棒槌在搓衣板上砸得邦邦响。
那少妇盘着长发，见有人唤她，手上动作不停，抬头望去，对来人道：“阿笙，你昨夜不归，你爹可是着实生气..你这腚儿少不得又要被打成八瓣了..”杏花只是黎家请来的钟点工，平时来帮忙打扫家院，做些浆洗的事情，自然说话间比有着契约的帮佣或仆人随意。
黎笙闻言面色一苦，忙问道：“我爹在哪呢？”
杏花姐捂嘴笑道：“还会在哪？！先生自是在书房里。”
黎笙道了谢，将手里提着的锦鸡放在了大堂，出了大堂又快步往后院走去。
还离着些远，便能听到书房里的读书声，除了黎父外，似乎还有几人。
黎笙敲了敲门，也没听清里面有没有人答应，却也只得推门而入。
房内三人，围在书桌边上，之乎者也、引经据典地似乎在争论着一篇文章。
“不然不然..御清此解有失偏颇..”一人手捧一书摇头晃脑，他较余者二人皆长，面容清癯。黎笙认得他是爹爹的好友钱夫子，镇上那唯三的夫子之一。
另外一人，黎笙也识得，其唤张名玉字子美，年龄与黎父相仿，不过三十；白面细眼，只是眉宇间带着股迂执之气。他面无表情，只是蹙眉沉思，口中低语，不知在絮叨着啥。
黎笙听得他们辩论，一个头两个大。你让他去看个奇文轶事，武侠怪谈，他自是能瞧得津津有味，但你让他来读些经史子集，那简直是味同嚼蜡，头痛不已。
“孩儿见过爹爹、钱世伯、张世叔..”他拱手作揖，一一拜道。
“好。”
“好。”
世叔伯微微颔首。
“如何还晓得家门在哪？”黎父低声喝道。
在黎父面前，黎笙自是不敢乖张，忙道：“昨日修行忘了时辰，便在开山叔家留宿，未曾告知父母，还望爹爹宽饶。”他回答得体，一旁两位世叔世伯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
黎父在客人面前也不能失了为父的体面，只得道：“昨日之事知错便好，日后切莫再犯，无事你便退下，你娘在后院，你直去寻她，莫让她多做担心。”
黎笙闻言面色一喜，又忙忙收住，连连再拜几声，退出了书房，往那后院东房奔去。
“阿娘、阿娘，笙儿回来了。”还未进门，黎笙便大声呼喊起来。
东房内一少妇端坐于窗前，她凤目细眉，面容温婉，闻声一惊，手中的绣花针差点扎着了手。房门突然嘭地一声被打开，冲进来一少年郎。
“笙儿、笙儿..”妇人温声道：“莫要慌张，来，让为娘看看。”
“阿娘。”黎笙念念呓语，坐到女子一旁，面上全是孺慕之情。
“回来可有去见过爹爹？”
“有呢..回家便拜见了爹爹..”
母子俩温声笑语地说了会儿话，黎笙才道：“阿娘，笙儿修行到了紧要处，三花节这几日要和开山叔一起修行..”
黎母看着自己的孩子，暗自叹了口气，她虽也是书香世家，但并不同自家丈夫一般，执着于孩子要走文学一途；黎父十几年的科举文章不顺，也让她更看开了些，只希望黎笙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好..阿娘和你爹爹说..”
黎笙闻言大喜，忙又拉起阿娘絮絮叨叨地说起这几日的趣事，只是昨夜之事自是不敢提及。
秋高草长，这落日的余晖洒在鎏金的瓦片上，流淌着金色的波纹，带着些凉度；风吹过，枯黄的树叶便从那院子两旁的树梢上被卷起，洒向屋顶，落入这庭院之中，三片两片地飞入那开着的窗扉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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