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月
白也一路慢跑,速度奇快。
来到小巷尽头处,那边有一座老水井,青年最终在一颗粗壮槐树前停步。
一根不知被何人略作劈砍,首位两端分别搁放在地面的树干,此时坐满了人。
一位五大三粗,上身赤裸的中年大汉正眉飞色舞,讲述着一幕幕好似亲眼所见的奇人怪事。由于白也最近风头太盛的缘故,不好混入人群,只能依稀听到些模糊言语,然后便是小镇围观众人的哄笑,甚至不乏一些脸色阴沉之人,可见这汉子对‘说书’造诣极深。
白也难得被勾起好奇心,便轻轻挪步,想凑近些听个真切。不成想那人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止住话头,东张西望,一脸事不关己的摸样。
青年有些无奈,实诚笑道:“是不是谁说我杀人?”
那人充耳未闻,故作镇定。
他可是听说这位白家后辈下手极重,福禄接那边的青石板多么坚硬,这位约莫是从事这方面的汉子比谁都清楚,竟然都扛不住此人一拳之威!他是真害怕白也给他来上一梭子。
见白也神色略微不悦,索性汉子也是个能屈能伸之人,然后赶紧一脸赔笑,随便扯了一个借口,“不是不是,俺们在聊隔壁街那位俏寡妇,那细皮嫩肉的,哪怕已为人妇,依旧风韵犹存......”
白也算是明白了,沉着脸道:“我如果没记错,孙家主在世时可是对你照顾有加啊,嗯?!”
得,这下敢情好,讨了首位不是人。
只是下一刻。
汉子瞬间汗流浃背,低头哈腰,满脸苦笑。
白也懒得多说,径直离去。
一些个事情的脉络,饶是他都弄不清楚,就更别提这些小镇百姓。有些东西越是多解释,事态反而更乱,他正是知道这一点,并且外来者在暗,他在明,容不得他半点失误。所以从现在起,他首先得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在大庭广众之下暴起杀人的目地是什么,若是自己与之捉对厮杀能又有几成胜算。
他现在不敢有丝毫大动作,说不定那些仙人就在一旁看着,就看着他犯错。
事实上正是如此。
一座高楼顶部,隐隐有两道人影,女子看向背剑青年的方向,玩味笑道:“宋暮,你觉得如何?”
一旁脸覆面具、被女子唤作二郎的男子,他点头道:“此人没那么简单,单论言行,已不似寻常百姓。并且......”他说到这儿故意停下,伸手揭开面具,望向身旁女子,他嘴角微翘,“你可有看出什么异样?”
女子摇摇头,平时颇为好强的她,没有刻意在此事上争强。况且她并没有看出这么一个看似寻常的背剑青年到底有何古怪之处,只是纯粹觉得那人比较聪明,仅此而已。但要被她高看一眼的话,她竟然还为此仔细想了想,最后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山上山下?凡夫俗子与仙家宗门,可谓是差距极大。
这也并非她妄自尊大,纯粹是站在高处所看到的风景不同,既然环境使然,也算是一种命数,既然是命数,那就是眼光、格局、心境了。这也正是她所在宗门与别的宗门不同的缘故了。
云霞山,主修心,修力是其次,自然不同于别的仙家务求一道术法轰炸就能把人脑壳打开花,所以外人自然看不懂,也有人曾经对此嗤笑不断,以至于在鼎盛时期的宗门有过数次封山。
男子重新将面具覆面,双手负后,两只大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微微俯首望向街道尽头,笑道:“如若只是小镇本土人,那麻烦就大了。”
“红颜,这是我们第几次联手?”
女子名为红颜,身世凄惨,当年父母被一场无端战火带走,母亲临死前将其死死压在身下,这才得以存活。当时还在襁褓时的年幼孩子,被一位恰好路过的妇人捡回,带回宗门后才检测出修行资质尚可,加上宗门的特殊,并且一向爱惜人才,便给予大力培养,短短二十年间,已接连破开炼气士第四境,于去年暮秋时分破开那道被视为‘鲤鱼跃龙门’的第五龙门境。
以后能否有资格去冲击那传说中的通天五楼,就看这第五楼的根基是否扎实。通常来说境界攀得越快,反而落了下乘,在某种意义上,是强行将自身大道断绝于此。往往是那些看似‘龟爬’才勉强跻身此境的修士,然后一个个境界攀升势如破竹,历史上借此‘一步登天’的大修士就多大十二人。
红颜瞥了眼身旁这位同样被宗门给予厚望、并且被誉为‘百年地仙’的同龄人,她敛了敛眼皮,伸出一只藏于袖中的白皙手掌,最后伸出一根如青葱般洁白如玉的手指,嗓音慵懒,有些天然妩媚,勾人心魂,“第一次。”
面具男漠然。
其实这是第五次联手,只是在此之前有过一场惨绝人寰的背叛,想到当年那个独自杀出重围,最后一脸淡然看着他的女子,他当时有千言万语,只是一声叹息带过,其中多少悔恨,以至于道心蒙尘导致日后的心境差点就此破碎,从高高在上的仙人跌落凡尘,最后还是靠着宗门老祖的一道秘术,才得以提起心气,足足闭关半年才恢复。
所以他对身边女子的回答,虽说失望些许,但绝不奇怪。他笑容苦涩,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与她同行会戴上面具的缘由。
女子突然道:“消失了。”
宋暮凝神看去,果然,哪里还有那人的踪迹?
二人对视一眼,相继跳下这座高楼,朝小巷掠去。
一路穿街过巷,显然是故意绕路的青年,最终快步走进一家庭院。
屋内灯火熄灭,院子里那只摇摇马上并没有见到熟悉身影,青年心下一惊,只是很快止住身形。白也转头望去,一位妇人正怀抱着一个可爱小姑娘缓缓从屋内走出,小丫头见到白也之后,先前还一脸不情愿的表情立马大喜,嘴里嘟囔着青年注定听不懂的话,只是看其摸样就知道小姑娘很高兴。
具体来说,是见到他,很高兴。
妇人一脸怎么都遮不住的笑意,急忙道:“快,进屋坐。”
白也快步走去,从妇人怀中接过小丫头,笑道:“这次凑巧路过,顺带来看看小宇。”从怀中取出那枚会发光的石子儿递给小姑娘,青年这才望向妇人说道:“福禄街那边的事,你听说了吧?”
妇人点燃桌上烛火,青年示意她不用麻烦,这才坐在一旁,“我是听说了,只是听说那边死了人,跟你有关。”
白也笑道:“昨晚路过,与那人有过一次冲突,只是冲突而已。”
妇人点头道:“我相信这事跟你关系不大,但按照小镇上那些婆姨的说法可就悬了,一个个跟自己亲眼见过似的。”妇人说到最后,竟低下头去,这事说来多半还是自己造成,前后两次几乎都是别人话中的把柄。若是没有当日的登门,怎么会有那些栽赃说辞。只是妇人很快就整理好思绪,问道:“饿了吧?我去做点吃的。”
生怕青年拒绝,妇人继续道:“正好,我们也没吃。”
白也只得无奈点头。
小地方就有小地方的混乱,风起于青萍之末,路过不该路过的路过,这反倒是一种罪,一种可以被人光明正大去理论的罪。索性青年不在意这个,让他忌惮的还是背后之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只是为了恶心一下他?那倒未必,就像今晚的刻意现身一般,已经让白也知道些眉目,多半和自己有关。只是还不待他去提起线头,线索便悄然崩断。
看着桌上比平时丰盛的晚饭,白也一边喂着小丫头,一边与妇人笑谈。妇人也是个不爱出门的,平时也极少与人往来,多是出门添补家用偶尔路上遇见昔日熟人,便笑谈几句,兴许是积攒太多心事的缘故,妇人精神头一直很好,讲述着当年白也小时候的趣事,青年也逐渐放松,说着童年的顽皮和每次回家都会诚惶诚恐地给爷爷捶捶背,当时老人见这尿性,就知道多半是闯祸了,还不待少年承认便抄起烟杆就是一顿揍。最后聊起白也的父母,妇人露出一副真挚笑容,说他们是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善人,只是后来生下小白也后就无端消失了,好似人间蒸发一般,这件事在当时议论很大,有些人是走出了小镇,去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等等,一番议论过,就愈发扑朔迷离了,最后二人为何消失反倒关系不大。
白也低下头去,看不清脸上神情。
妇人在这一刻起,才发现眼前这位平时给人感觉都是如沐春风般的青年也有凌厉的一面,好像重新认识一般,好像他就是那尊手握木剑的泥塑雕像。
白也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起身后道了声谢,在妇人担忧的目光下走出院子,他突然回头道:“姨,我的父母都是好人吧?”
妇人不明就里,但仍是点了点头,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下一刻,妇人伸手挡在小姑娘眼前,心中早已惊涛万丈!
只见青年站在门外,低着头,背后包裹中不知何物,骤然颤鸣!
青年伸手握住剑柄,不顾丝丝缕缕、如水般粘稠的磅礴剑意灼烧,一剑劈出千丈虹光,整个人蓦然腾空而起,紧随那道去势极快、注定天下最风流的璀璨剑气。
自阿爹阿娘离开后,自爷爷去世起,人生处处似远游。
一袭白衣,踏月而去。
剑气如虹,剑开天幕!
(一剑当空对月去,一更别我二更来,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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