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别
这时候李贽已经翻过身坐起来，看着阿依古丽那绝美的容颜竟会不禁有了片刻愣神，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心中却想：“没想到这色目人女子竟生的如此漂亮！”
黯然回过神来，李贽刚想说：“你这样将我翻过来倒过去，我能不醒吗？”突然感觉这样说总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于是忽略了阿依古丽的话，咳嗽一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在什么地方？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知不觉自己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这一会会说的话甚至比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天说的话都要多。
阿依古丽没有发现李贽看向她的一瞬间，心中还在生气，没有说话，李贽一想到刚刚阿依古丽在找东西，于是问道：“刚……刚才你在翻找什么？”
阿依古丽知道虽然李贽醒来了，但是伤势依旧耽搁不得，撇过头去道，沉着脸愠色道：“你身上带火石没有？我的火石昨晚丢了。”
李贽见阿依古丽莫名其妙的生气，也不去理会，从身上取出火石来递过去，轻声道：“给。”
他如何知道阿依古丽这一路的困难，更何况是一个从来不曾吃苦的少女。
阿依古丽转身来取火石，不料发现李贽看着自己有些忍俊不禁，这种表情她原以为不可能在李贽脸上看见，一时间有些呆滞。
虽然李贽那种难得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间，但是阿依古丽依旧看清了，这时李贽才忽然伸手去摸脸上，发现面具早已不见了，顿时一张脸又变得十分僵硬，没有一丝表情。
阿依古丽看着面容僵硬的李贽，心中洋洋得意，哼声道：“你不是不想让人看见你么？偏偏就让我看见了，不过你说的话倒是不假，的确丑的可以，也难怪你要时刻戴上那冰冷冷的面具了。”
说完之后，阿依古丽自己都有些违心，不论是谁看见李贽估计都不会说李贽长的丑陋，除非那人是审美异于常人，漂亮的东西在他眼中总是最丑的，样貌越是丑陋的事物在他看来反而最美。
李贽没有去理会阿依古丽对她的讽刺挖苦，认真地看着阿依古丽那脏乱的绝美容颜，心中的愧疚之意更甚，道：“谢……谢谢！”
“谢谢！”依旧没有多少温度的话语，阿依古丽听起来那样的舒服，也许是因为自己很少帮过别人，也或许是塞外牧民性格淳朴，感激之情不善言表，总之她很少听到别人对她说谢谢，不由得一愣，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发觉自己盯着李贽看的久了，脸色娇羞，动人心魄，于是起身走开准备给李贽熬药去。
只不过那短暂的一抹风情似乎并没被李贽发现，就像美好的事务大多都在无意中浮现，却也于无意中消散。不是没有出现美，而是没有人发现美。
“把脸洗一下！”李贽冷不丁的一句话阿依古丽没听清楚，背着身“嗯？”了一声，却没有得到李贽的回复。
事实上李贽已经靠着墙角闭上了眼睛，阿依古丽气恼地走开，小心的将几种草药分为两份，一份用来治愈感冒发烧，一份用来治愈伤口，又将艾草与白蒿单独分出来，准备外敷。
看着药罐架在火上，阿依古丽满意的点点头，这可是她第一次煎药，而且是自己采的药，配的方子，阿依古丽感觉自己可以当大夫给人治病了，转身想要看看李贽的表情，才发现李贽已经睡着了，看着药罐，喃喃道：“希望能起作用吧！”
这时才想起李贽的话，“他好像是让我洗把脸？”伸手摸了摸脸，脸上有干了的泥土落到手心，恍然间记起李贽的笑，心中更加气恼，只以为李贽是在嘲讽她，愤愤道：“还不是为了你，还笑话我。”
又低语道：“上山采药累了一个早晨，怎么可能干干净净的。”
一边向溪边走一边嘀咕，“真是个怪人，忽冷忽热的，活该发烧，最好烧坏脑袋。”
一晃已经日薄西山了，吃过药的李贽这是面色已经好多了，前胸的伤口也已重新仔细处理过了，只不过想要行动还是有些困难，看着正在熬黄米粥阿依古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阿依古丽将熬好的粥放在地上晾了晾，然后捧过来喂给李贽喝。
看着嘴边的黄米粥，李贽想起以前母亲喂给他吃，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的他是多么的享受，真是彼时有多幸福，此时却只会加倍痛苦，不知不觉以过了半响，只听见阿依古丽轻声呼道：“喂，发什么愣啊？到底吃不吃？”
她只以为李贽是嫌弃她熬的粥，心中如何能够平静？
“你不是也没吃吗？就一个勺子，你先吃吧！”李贽压下心底悲伤，声音却比以往温柔许多，“再说，我的伤虽重，但还不影响吃饭。”
阿依古丽露出鄙夷的神色，道：“我能喂你是你多大的福气呐，呐，你自己吃吧！我上午已经吃过了。”
将瓦罐放到地上，转身去看晾在一边的草药，这些药晚间还要在熬了给李贽喝，可不能浪费掉，边走边嘀咕道：“真是烧傻了，就一个勺子，我就不能洗洗在用吗？”
看着阿依古丽的背影，李贽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然后一勺一勺吃着粥，喝着喝着眉头一皱，心想：“自己这伤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难道要人家一直伺候着自己吗？救命之恩已经无以报答了，她应该回到家里去，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绝不应该为了自己这不详之人吃苦。”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李贽面色变的更加冰冷。
阿依古丽走过来收拾瓦罐与勺子，抱怨道：“我从来都没有这样伺候过一个人，你好好想想该怎的报答我！”
“我好像没求着你吧？只是你自己多事罢了！如何翻过来怪我连累你？你赶快走吧，不要在妨碍着我了。”
一句冷冷的话像利剑一样刺入阿依古丽心口，她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大声道：“我碍着你什么事了，是妨碍你投胎了么？”
李贽没想到阿依古丽会发这么大的火，温柔的姑娘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可思议，略一惊呀，又沉下脸，冷声道：“既是如此，那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看见你就心烦，只想你离我远远地。”
虽然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太重，但骑虎难下，也只能心中暗暗愧疚。
心中暗自发誓：“只要我李贽不死，一定要报答你的恩情！”
不料这次阿依古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淡淡道：“你不用赶我走，我知道你是怕那些人找过来连累了我，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就回家去了。”
说到这神情一暗，低声道：“那时候恐怕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我也绝不会再碍着你了。”
听见阿依古丽的话，李贽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人总会做一些自己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说一些违心却又不得不说的话。
只是李贽万万没想到眼前女子竟聪慧过人，眨眼间就猜出自己心思，奈何心中有一个灵魂咆哮：“你不要欠任何人的，也不要别人欠你的，你知道的，欠的越多纠缠的就会越深，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有一样。”
就像是被人类伤害过的野兽，不管再次碰见的人是好是坏，总是想着远离他们，躲得越远越好。
似乎想明白了，突然厉声道：“你还真是天真无知，你以为我很需要你照顾吗？你不觉得你很烦啊？”
阿依古丽盯着李贽眼睛大声吼道：“你吼什么吼？想要让我走还是先让你自己能走了再说。”
转而又温柔地道：“那些人之所以能那么快找到你，就是因为那天你出手杀了那些山贼吧！你救了我们那么多人，一报还一报，以后我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李贽被阿依古丽说的一愣，心中只想原来你已经猜到了吗？看来自己的心思已经被这异族女子洞察了。只好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事实上正如阿依古丽所想一样，昨日李贽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出手，他隐藏在商队中就是为了躲避那些人，但是眼看着那许许多多的人死去，他总是不能无动于衷。
虽然伤势稍稍缓和，但是依旧不能行动，无奈这夜晚只能留在小小的山坳过夜。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李贽早早醒来，看着阿依古丽还在睡觉，身体缩成一堆，深秋之际，北疆的夜晚格外的冷 ，还好李贽内力已经颇深，抵御严寒还不算难，只不过阿依古丽内力稀薄，这清晨又最是寒冷，李贽缓缓站起来，慢慢走近阿依古丽，为了伤口不会裂开，走路十分小心。
脱掉自己的外衣盖在阿依古丽身上，然后双腿盘坐在地，双手摊开，手心朝上，默默按照功法运转体内真气，体外顿时产生一股吸力，体表各大血窍缓缓张开又合上，反复不息，形成一股吸力，不停地吐纳着，若有武林前辈高手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如何会出现真气倒流的现象？
如此运转功法及其损耗心神，之间李贽额头汗珠不断掉落在地，其实不止额头，前胸后背的衣衫已经快要湿透，主要是李贽有伤在身，强行运转真气反噬所致，若是平时，一定不会如此困难。
没有多久李贽便停了下来，一是怕汗水流进伤口，伤势恶化了，而是心神虚弱，强行运转真气，极可能会静脉错位，真气不受控制四处乱窜，最后走火入魔。
一番下来，李贽毫无睡意，看着眉头渐渐舒展，还在熟睡的阿依古丽心绪一时间又飘到了远方，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他只想远离尔虞我诈的是是非非，但就这简单的要求，总是有人不乐意。
他们要找的东西到底在哪里，自己完全不知道，他想：不管有没有那东西，自己都不会让他们得逞，有跟没有也就一样了。
黑煞那一刀何其厉害，如若不是软甲保护了自己，自己恐怕此刻早已是两半冰冷的尸体，低头看着身上穿着的母亲交给自己的软甲，如今软甲前胸已经被一刀贯穿，李贽只道：“娘，孩儿好想你，你去了天上还在护佑着孩儿，可是孩儿想要孝敬你却不能实现，孩儿多想与爹娘说说话。”
轻轻地抚摸着身上的软甲，那是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是他看着母亲一针一线缝的，李贽心头说不出的酸楚，那种感觉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体会？
那样的经历，那样的性格，那样深沉的情感，李贽有时候真想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混账东西，那样可以避免那江河一般汹涌的痛苦，奈何想要无情却偏偏多情，眼泪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多情的人总是喜欢流泪，可是流泪又有什么用？
“你哭了？”
这时阿依古丽的声音忽然传来，李贽立即撇过头去平复一下心绪，他早已发过誓言，从今以后绝不在旁人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不在别人身前流泪。
李贽转过脸来，已经看不出丝毫异样之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神色依旧寒冷，更甚于那铁制的面具。
阿依古丽其实醒过来已有一小段时间，只不过没有出声，她此时说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她只想关心李贽，没想到李贽依旧那样的冰冷。
阿依古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肯定李贽就像自己想的，一定有一段悲催的难以言喻的故事发生在他身上，于是识趣的背过身去，天色已微微亮起来。
李贽突然道：“我叫李贽。”声音也不再那样冰冷。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将名字主动告诉别人，阿依古丽转过身道：“我知道，我叫阿依古丽，拉米尔。”
两人都沉默了，至于阿依古丽是如何知道他的名字的他也不想知道。
半响后李贽才又道：“我的伤势已经好转，已经能够自己行动了。”
阿依古丽没有理会李贽的话，只淡淡说道：“我去煮粥。”
“嗯。”
粥熬好了，阿依古丽端过来，将勺子递给李贽，“吃吧！吃完了好……”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也许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
她不知道他们算是什么关系，朋友？不是！才认识两天而已，情侣？更不是，当然李贽也不知道，他只愿他们从来不曾认识，不曾相逢。
“你先吃吧！”说出这句话，李贽自己都有些难以言语不适。
阿依古丽“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也不在争执，她吃的很慢，李贽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走出丈远，盘坐在地运转真气，只仅仅运转三四个周天便有些心力不支，于是停了下来。
阿依古丽道：“你练习的武功似乎很奇怪，与其他武功全不一样，但是又找不出那里有错误，世上的事情都是这么复杂的吗？”
李贽惊讶地看了眼阿依古丽，她能看出这许多已经很难得，但李贽不愿多说关于武功的事，并没有谈说的意思，只道：“这世间的事情比武功更复杂一千倍一万倍。”
阿依古丽没有在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经历的事情少的可怜，只当世间所有人都像自己家人一样简单，不用多想，道：“我吃好了，你等会儿，我去清洗一下勺子，马上回来。”
“不用了！”
“什么？”
“我说不用洗了！”
阿依古丽刚想要说什么，李贽已经走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勺子，阿依古丽脸色微微泛红，李贽已经开始吃了，他吃的很快，发出很大的声音。
饭吃完了，分别的时候到了，本就没有加任何佐料的黄米粥，阿依古丽感觉有些苦，对李贽而言味道都一样，他似乎吃什么都一个味，吃不出酸与苦，也感觉不到甜与辣。
是他的味觉已经死了吗？没有人知道。
康庄大道，直通东西，李贽看着阿依古丽一路向西，看见阿依古丽回头望向自己，李贽调转马头，一步一步直到看不见，阿依古丽三步一回头，每次看见的都是李贽的背影。
阿依古丽问过李贽,之前不是要跟着商队前往西疆吗？为什么又改变主意，李贽却只道不为什么，阿依古丽只觉得这短短一段时间的经历很难忘，但是她总是要回去的。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李贽又何尝能够心中坦然，只不过漫漫人生中的一个点而已，缘既已尽，何必伤别，心中略有不舍，更多的却是轻松，他本就不该与任何人产生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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