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有戾气而化厉鬼
金云镇起初规模比不上现在来到的大，邪道入侵流亡的百姓多了之后，移居到镇上，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大有一飞冲天的态势，加以时日不说成为晋阳城那般大城，成为晋阳境内尚可争头名的城池还是有机会的。
那时没有迁葬岗一说，镇上讲究就地安葬，入土之后仍旧在各自家中，因此家家户户旁边都有各自的祖坟，后来镇上扩大规模不得不迁棺下葬，不然两户人家中间隔着一个坟墓，怎么说都显得膈应。
起初金运全氏还是很有风度的，买上好的杉木棺椁，请来江湖术士做法，礼仪做派都不落下乘，有怨的百姓倒也无话可说，后来死于官道附近的人越来越多，全氏也是也是没辙，三天两头往坟地跑，次数一多也不厌其烦，就草草了事了，买个棺椁挖个坑放里面就算是不错了，暴尸坟地的也大有人在，这才有了啼婴闻葬便止声的说法。
民间有个说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咣，咣”两声大锣带着两声梆子点儿，二更二点已过，便是三更开鬼门，万鬼游街的时刻，阴气最盛，凡人若是沾上半丁点儿，也将万劫不复，全家暴毙是小，化作厉鬼是大，只是这等吓人的言语真不真切就不知道了，反正宋金耀是不信的，三更吃鸡肉那还不是常态，到现在能蹦能跳，活得好好的。
万事皆有准则，背后都暗藏着一把杀人的刀，在这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更显肃杀。
星辰归隐，明月遮蔽，怂包背着一个小布囊，叮叮当当作响，手中打着一个灯笼，口中喃喃，“神仙常驻，万鬼避退，神仙常驻，万鬼避退.....”。他可不像宋金耀那般天不怕地不怕，要不是临行时喝了一口壮胆酒，现在还真不敢跟着那两个家伙去迁葬岗。怂包是正正当当的金云镇小市井，没有经历过万鬼屠城，没有经历过颠沛流离，对于大人口中吓小孩的鬼神一说最是敬畏，放在以往挖坟这种勾当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心中暗暗懊悔：真是他娘的信了那两混蛋的邪。
怂包提心吊胆的三步一回头，磨磨唧唧终于来到了镇口，看见两个昏暗的烛光，心中长舒一口气，终于是见到了活人气息，在那黑暗中太折磨人了。
临近，那两人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似乎对于自己磨磨蹭蹭不甚满意，又似乎对于三更鬼一说有所忌惮，只是皱褶眉头淡淡的说了句，快点走吧，早点完事，早点回家，被人发现了可不好。这本是宋金耀他爹教他偷技的第一句行话，现在用在这里倒也算应景。
三人大摇大摆的朝迁葬岗出发，临近了怂包却是怎么也不肯走了，比起脚边的小黄仙都不如，有什么办法呢，连打架都怕的，肯跟着来也算是仗义了，只能让他带着小黄仙在远处放哨，自己则是跟黑炭两人扛着锄头铲子进入迁葬岗。
怂包抱着小黄仙靠着一棵大树，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在迁葬岗中打转，在这个墓碑上看看，到那个墓碑上瞅瞅，见两人这么久了还好好的，不由得心中纳闷，这个三更鬼一说还真是骗小孩的把戏？这么一想，提着的心也慢慢松了下来，不知不觉在原地站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
不知何时起，凉风阵阵，吹的树叶哗哗作响，怂包将灯笼放在地上，伸手摸着皮毛顺畅的小黄仙，庆幸般的喃喃道：“还好衣裳穿得多，不过也真是奇怪，方才出门还好好的，现在咋就起风了呢，诶？小黄仙，你莫不是生病了不成，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上一次见到小黄狗这么害怕还是被养鸡场大黑大白两只恶犬追着咬，现在这么害怕他哪能知道为何。
前一刻还在庆幸的他，下一刻就全身刺骨冰寒，连同心也凉了个透彻，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透过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一只泛黑的手正搭在自己肩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想拔腿就跑，只是僵硬的身体不听使唤，一颗心更是要窜体而出，大量气血冲上心头，两眼一抹黑就晕厥了过去，隐约间他见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自己身侧，带着淡淡的幽香。
迁葬岗内杂草不生，气雾弥漫，三步一棺，五步一碑，显得格外凄凉。透过昏暗的烛光，宋金耀看着一个个无名墓碑，内心逐渐生出一股恐惧感，心中悔意更胜，自己为何要不知天高地厚来这里做那损阴德的勾当，让死人在这里安息不好吗。想着想着，脚下的步伐有些沉重，他转头看了看，好在那个满脸漆黑的小个子还跟在自己后头，唯有这个能够安慰自己。
黑炭何尝不是这样呢，别看他嘴硬的很，其实心里怕得要死，每走过一个棺椁，这份恐惧就加大一分，如洪水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几次三番都想要开口跟前头的人商量要不就这么算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的被咽了下去，他跟宋金耀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对他实在太了解了，这家伙生来犟脾气，自己先开口不如等他先开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到了这里岂能半途而废。宋金耀硬着头皮，抬起灯笼照亮眼前的墓碑，“林正虎之女林正巧”这不正是他们要找的目标么？看着一只只露出半个角的棺材，终于有了一种解脱感，宋金耀转头道：“找到了。”只有三个字，声音却是有点颤抖。
黑炭神色凛然，点了点头，不作声，也不动弹，就是呆呆地站着，偷鸡摸狗做的多，但这挖人棺材还真是头一回做，别看是几铲子下去那么简单，做起来还真不知道怎么下手，要不要做做法还是跪拜跪拜？
黑炭不知所为间，却见宋金耀放下铲子和灯笼，恭敬的弯腰作了个揖，还是一弯到底的那种，估计这辈子除了跪拜仙人，这礼数就这么一回了。行完礼，宋金耀口中喃喃道：“林叔请恕罪，大家都是邻里乡亲的，千万别迁怒我们两人，要怪就怪那害你们的贼人，我们两人是来抓凶手为民除害的，也算是替你们报仇，现在要开棺找线索，请林叔通融通融。”而后抓起一把坟土，学着江湖术士那般绕了一圈，慢慢洒落，实在没有黄纸，只能用坟土来代替了。
黑炭看的头皮发麻，这分明是跟鬼打交道啊，不禁喉头耸动，深深咽了一口唾沫，见宋金耀完事，投来目光，他急忙放下灯笼，跟在身旁，两人一铲子一锄头的挖开掩盖的坟土，好在全氏那几个门生做事做的不干净，倒是让两个人少去了许多气力。
两人热的汗流浃背，空气中却是温度陡降，阴风阵阵。
宋金耀看着整理出来的棺材板，甚是满意，伸手擦了擦额头尚有余温的汗水，耳边却传来了人的细语声，混杂在风中，听不真切，顺着灯笼内的烛光，四处张望，除了黑炭，哪有什么人影，连个鬼影也没见着，心中更是笃定是这黑炭在搞鬼，愠怒道：“黑炭，你丫的说话大声点，晚上没吃饭还是咋的。”
黑炭本来抖着衣服，散去些炎热，被宋金耀突如其来的话给呛懵了，无辜道：“我没说话啊。”
要放在平日里宋金耀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叫你小子还给我装蒜，但是这会也就算了，只是狠狠的瞪了黑炭一眼，不淡不咸道：“休息的差不多了？赶紧把棺材板给撬开。”
开了棺看了尸就能赶紧离去了，黑炭自然乐意，他虽然怕这里的气氛，对死人可一点儿不陌生，流亡时好歹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岂有害怕之理，应了一声，抓起锄头就准备开干。
“吱吱吱吱”两人用尽了力气，就只差绷断手中的铲柄锄柄了，却也只是让棺材板轻轻抬起，离开棺差了十万八千里，黑炭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抱怨道：“哪个混蛋买那么厚的棺材板，怕四面的死人坐起来不成？”
这么不合时宜的一句话自然引来了宋金耀的怒言相向，“你不说会死啊，积点口德行不行？”说完没好气的自顾自翻了一下白眼，拿起铲子准备继续撬。
“听说人死的时候心存怨气，会化作厉鬼前来索命的。”前方一个声音悠悠传来，听的宋金耀毛骨悚然，本来干活干得投入了，对于三更鬼一说差不多淡忘了，被黑炭这一前一后两句话立马给点醒了。
还没等他说话，黑炭怒道：“娘的，宋金耀还说我，你还不是说这种话来吓唬我？”
宋金耀一愣，嗯呵，恶人先告状？随后一想不对，黑炭嘴硬爱发牢骚不假，实则心里有些分寸，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那么问题来了，黑炭没说，我没说，谁说的呢？想到这里，宋金耀心中一紧，林叔一家子不会真化作厉鬼了吧？
宋金耀抬起头，却见黑炭背后两朵绿幽幽的火焰兀自燃烧，忽近忽远，立时给吓得傻了三分，手中的铲子掉落到棺材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都不曾发觉。
黑炭见宋金耀不说话，只是傻傻的看着自己后背，脊骨顿时拔凉拔凉，根根汗毛竖立，他带着惊恐转头，见到两团绿幽幽的火焰，啊~大叫一声，丢下锄头，撒腿就跑，还好他早前被那怪异邪道拷问过，不然也真像宋金耀一般傻在原地，吓得动弹不得。
那鬼火幽幽靠近，来到灯笼烛火的范围内，才现出其原形，却是一只体型壮硕的兽，此兽形似大狗，却长有六目，方才便是六目在黑暗中散着绿光，闭合之间形成火焰窜动的感觉，身上毛发东一撮，西一撮的，看起来很像营养不良，前爪上长有三寸镰刀状的尖爪，却是一只蛮荒异兽：尸祸。
据说此兽出现便会带来瘟疫，为祸人间，因为如此，实则不然，此兽只会出现在尸体多的地方，专门以腐尸为食，不过今晚它不介意亲自杀一个人，尝尝新鲜的肉是什么味道。
它低下头，俯下身，作扑食状，瞧准站在坑边的宋金耀，四肢猛的一发力，张开大嘴，就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宋金耀缓过神来想要去捡起铲子早就已经来不及了，那张长满利齿的大嘴已经近在咫尺，突然一道凌厉的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随着一声“铿锵”般剑入鞘的声音，尸祸被一分为二，肉块内脏散落到地上一动不动，死的不能再死了。
宋金耀惊魂未定，快速捡起铲子，横在身前戒备那不知名的家伙，没多久，从前方黑暗处现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的长相玉树临风，即使在这阴气极重的地方也不失风度，女的生的风情万种，脸上挂着笑意，显然是笑自己方才丑态尽出。
来人竟是全清玉以及那个杨家寡妇，那寡妇见宋金耀一脸阴沉的放下铲子，脸上笑意更盛，调笑道：“宋小子，还不快多谢你的救命恩人，不然传出去以后都要叫你没礼数了。”这寡妇姓杨，名琴姝，嫁的屠夫也姓杨，却没有半点亲缘关系，大伙都说许是八百年前是一家，到今生结亲了，谁料八抬大轿抬进门，那屠夫喝了点酒，糊里糊涂的就给摔死了，反倒是留了大把的家产给她。
这声音与那吓人的声音一般无二，看来就是这寡妇再故弄玄虚，宋金耀想到这立时不再害怕，面色恼怒，反讽道：“没礼数总比不守妇道强吧，听说你还没到十七岁吧，还是个克夫命，下半辈子嫁不嫁的出去都悬，还是多为自己操心吧，小寡妇！”
迎了亲但没拜堂不能算是过门，但是她又取了屠夫大半的家产，又显得不伦不类，宋金耀这小寡妇叫的正中杨琴姝的痛处，刚想发作，却被身旁的俊逸男子拦了下来，那俊逸男子看了眼棺材，眉头微皱，沉声道：“你在这里干嘛？”
面对这个没过多久就要执掌全氏家族的嫡长子，全镇上下的人都是毕恭毕敬的小声伺候，但宋金耀却对此并不买账，流里流气道：“全氏的手伸的可真长，别人走哪都要管？”
全清玉对此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玩够了就赶紧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说完也不管宋金耀的埋汰，自顾自蹲下来细细打量着林家闺女的棺材，看样式与纹路，确实是全氏家族特制的杉木棺材，棺材板加厚，所以才会沉重如斯，倒不是怕里面的尸体坐起，而是不让其他人见到，要不是不知道有尸祸这东西在，估计就抛尸迁葬岗上了。
全清玉见到棺材就心中有所猜想，这可能就是他为何会被禁足的原因，这次偷偷出来若是能查到些眉目就只有棺材里面的尸体了。全清玉轻声道：“得罪了。”而后一脚踢在棺材板上，加厚的棺材板愣是被踢的在空中翻转数圈这才掉到地上，里面的尸身保存的尚且良好，由于天气清凉，尚未发生腐烂。
全清玉面色阴沉无比，右手拇指抵在剑柄上，一前一后的摩擦，思量着要不要给一旁朝棺材内张望的两人一人一剑，而后丢入棺材内一同葬了了事。
宋金耀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逗留了，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棺材内的尸身，此刻棺材里躺着的姑娘哪像是自缢而亡的呀，脖颈不见淤青，至于是不是采花贼杀的人就不好说了，还在思量间却听全清玉紧张道：“快退，有东西来了。”
有了前车之鉴，宋金耀哪还会上当，甚至还想下到棺材内好好翻看翻看尸体，却被全清玉抓住肩膀倒飞了出去，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在他注视下一个白影缓缓出现在灯笼的烛光中，棺材板毫无征兆“砰”的一声盖上，连同被他和黑炭挖开的坟土都给重新覆盖上了，露出棺材的一角。
三人一路毫不停留，直直来到镇口处才停下歇口气，杨琴姝毕竟是女子，体力不佳，放下方才拿的灯笼，大大咧咧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怔怔出神，不知道是被方才那白影给吓的，还是在想啥子。
对于那白影，宋金耀倒不太在意，你再怎么吓人也敌不过邪道身旁的那只恶鬼来的厉害吧，反倒是身在暗处不知鬼从何处袭来最是让人害怕。
宋金耀哪能知道短短盏茶的时间自己就在鬼门关晃悠了两圈，他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全清玉，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走过去，道：“喂，看你刚才那两手还不错，教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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