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云不过如此
这里，是一片荒野。
杂草丛生，四下空旷。
二胡的声音，在这里，毫无阻碍地，向四处散发而去。
老乞儿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音律之中。
白子辰也闭着眼睛，沉浸在这前人的自得之意中。
只有白轻语，张大着眼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白衣三人，手持白剑，正以剑指着犹在演奏的老乞儿。
二胡之声许久方才消泯。
白子辰睁开眼睛，方意识到那自择安城上空呼啸而过的清云之人，此时正站在自己的身前，以剑指着也刚刚缓过神来的老乞儿。
“小后生，你倒不错，值得老朽亲自演奏的这两首曲子。”老乞儿似是在笑，那布满沟壑的脸无规律地变动，最后凝聚成一个姑且可以称为笑的表情。
白衣三人白纱蒙面，竟是好生等着老乞儿拉完曲子才开口。
是居中那人，声音清冷，却也好听。
“妖修老鬼，吾等御剑千里前来降你，此时寻到，你便乖乖地束手就擒吧。刀剑无眼，免得折了你那把老骨头。”
不成想那老乞儿还是未曾搭理那清云女子，只是看着一脸诧异的白子辰，又言道：“我观你筋骨不错，心性尚可，要是搁在头几年，可能老朽便动了收徒之心了。可惜啊可惜，我收的那几个徒弟，要么是沉迷魔道迷失自我，要么是看破红尘不问世事，没有一个，是深得我心啊。”
白子辰讶异更甚，仰着脖子示意老乞儿，此时你正在被三柄剑给指着呢，而且剑的主人，还都是那出世即无敌的清云之人。
“妖修老鬼，还不受死？！”那居中女子显然也是被老乞儿不理不问的态度给气恼了，便又撂了一句狠话。
倒也没有急着动手，毕竟面前的人，己方三人全力出手，方有可能将之降服。
“我倒是说，你们这些所谓名门。”老乞儿终于将视线挪到了清云女子的身上，打着哼哼似乎在笑：“怎么老是那一套，见到一个人就说什么妖修某某，快快受死；妖修某某，速速束手就擒。我说，你要是想动手，那就赶紧动手，话那么多，难道是想说死你口中的妖修吗？”
清云女子微微愣神，随后冷哼一声，执剑直刺过去。
“师姐，不要！”一旁的男子连忙道。
却已不及。
那女子身形缥缈，长剑如虹，曳出一道优美的直线，随后直奔老乞儿而去。
老乞儿瞥着嘴，只是伸出两根手指，也不看那女子，轻描淡写，便将那柄剑夹住了。屈指一弹，便将女子连人带剑，弹到一边去了。
“你们清云啊，老实说，最早那批人，倒是真的强横，一人一剑下山即可屠一山门。也正是那一批人，把你们清云的名气给打出来了。可是时代更迭，新老交替，你们可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老乞儿打着哈欠，将抱着的二胡收了，也没忘记那放在地上的破碗，以及里面白子辰刚投的几两碎银，他朝碎银哈了口气，擦了擦，揣进口袋，随手就把那破碗扔了。
“要想抓我，把你们清云那不问世事的掌门人，叫啥来着，哦，好像是个叫洛念的家伙，喊他亲自过来，再让他对我喊什么束手就擒吧。”老乞儿伸了个懒腰，将家伙事儿都拎着，竟是想走。
“结阵！”一旁还在地上的清云女子羞恼至极，自地上一跃而起，大喊道。
便见三人同时掐诀，隐隐有奥妙之意在手中浮现，过有一会儿，便见自三人脚下蔓延出丝丝光亮，相互连接，而又伸展，最后竟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阵法，恰将清云三人以及那老乞儿包裹其内。
“出剑。”那女子又轻声道。
三人同时出剑，掷剑而出。
三剑激射而去。
衍生万剑。
刹那之间，阵法之中已经满是剑影，呼啸而过，向那老乞儿而去。
老乞儿看着那满满的剑影。
眸中映着锋利的剑。
伸出一指。
刹那。
阵法破碎，万剑消失，三人暴退不止。
“下次若是有缘再见，再给你弹奏下首曲子。”老乞儿对白子辰如此说道，便见身影渐淡，随后凭空消失。
白子辰怔了一瞬，随后不住拍掌。
“高啊，真他妈高！”
眼见那老乞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那清云女子已是气急，此时又听到白子辰对那老乞儿的赞叹之语，在她耳中无疑是对她的嘲讽。便见那女子猛一回头，已是执着佩剑指着白子辰了。
“这两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那妖修老鬼的左右，显然是那老鬼的同伙，甘霖，子午，速速随我将这两人抓了，押回清云！”女子羞恼道。
这小妞要来真的？白子辰瞠目结舌，显然想不到自己会被女子与那老乞儿联系到一起。
不过，还没等白子辰出言解释，那被唤作甘霖的男子已经悄然来到清云女子身边，一脸苦笑，小声道：“秋止师姐，咱不能抓人啊。咱又不是执法堂的人，你提议的抓捕老鬼其实已经是站不住脚的了。要知道，执法堂的人都没有明确把老鬼定为破律人，我们本就师出无名。要是您再动个念头，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押回清云山，怕是洛掌门会亲自出面惩罚我等啊。”
“可是！”秋止此时银牙狠咬，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放低音量，道：“可是这个家伙也太讨厌了，你看他看我们的眼神，那是什么意思嘛，明明就是清云不过如此的表情嘛！”
那边，白子辰眼看这三人正在商讨，自然知道他们是不敢随意捉拿自己的，毕竟清云极其注重自己的名声，若是滥抓无辜的事情传开了来，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乱子。
毕竟掌戒律者，若是自身不洁，便再难服众。
于是白子辰眯着眼睛，小嘴一开，便是让清云三人恨不得立刻拔剑杀人。
“嘿，这么多人连个老乞儿都抓不住，清云也不过如此嘛。”
“果然是这句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秋止已经开始拔剑了。
......
......
四周的景物如流水往后而去。
老乞儿背着二胡，闲庭信步，看他脚步，如同闲逛的旅人，但是看他速度，却是着实惊人。
似乎他一步迈出，便有数里距离。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
鸟语花香，空气清新。
老乞儿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前方，有一个白衣中年男子，束有长髻，依在树上，怀抱一剑，似在闭眼假寐。
老乞儿眯着眼盯着面前的人，眸中流出一丝警惕。
“你是何人？”老乞儿发声问道。
“清云，执法堂，左公临。”白衣男子伸了个懒腰，眼睛睁了一条缝，看了老鬼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那几个小辈过于冒进，非要来抓你这个明明还未被我执法堂立为破律人的家伙，我们这些老家伙劝不动，也不想劝，就想着让他们吃点苦头，也算磨砺。”左公临又打了个哈欠，似乎没有睡够。
“哦？”老乞儿的眼睛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你就不怕我失手杀了他们？”
“当然怕啊，怎么可能不怕。”左公临控制不住地打哈欠，拍了拍嘴巴，站起了身。“毕竟是屠了巫山，大行两座仙山的人嘛，尊重还是要给的，所以这不，我在这儿的嘛。”
“你觉得，凭你，能拦得住我杀人？”老乞儿个子不高，此时眼睛却散发着毒蛇般的光芒。
“不一定，毕竟我不是那种擅长保护的人。”左公临撇了撇嘴，随后以拇指轻轻地推了一下自己怀中的剑，那柄剑只出鞘半指，又返回鞘中。“但是我可以肯定，要是你出手了，刚才那会儿，你就已经成为一具无主尸体了。”
说着，打着哈欠，朝老乞儿来时的路走去。
老乞儿瞳孔猛缩。
只听哗啦之声骤起，那方圆十里的森林，所有的树，在顷刻之间，如同被锋利的巨剑一剑斩过，以一种很奇特的切口，尽数倒下。
轰隆隆之声，经久不绝。
老乞儿愣在原地，许久才轻笑道。
“小儿不成，破坏了那么多树木，这些柴火够寻常人家烧多少年啊。”
也是继续赶路。
方才那抹剑气，速度极快，范围极广，却是在将要斩到老乞儿头颅之时，老乞儿微微地偏了下头。
所以那左公临也并不只是在炫技，准确来说，要是老乞儿只是一个不中用的货色，刚才那会儿，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老道生就劳碌命，偏爱理会凡尘事。”
还是那首《劳碌命》，老乞儿一边哼唱着，一边继续赶路。
长路漫漫，何处是归途。
步在脚下，落地是归根。
......
......
秋止愤怒至极，拼了命地往白子辰这边跑。
甘霖与子午苦不堪言，一人一个胳膊把秋止拼命地拽着。
“我说这位公子，纵使你跟那老鬼并无瓜葛，我们也本就不打算将你牵扯进来，可否请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我秋止师姐脾气上来了，我们二人可真不一定能拦得住。”甘霖苦笑，冲着白子辰说道。
其实他也听出白子辰那句“清云不过如此”之中的调侃意味，自然不会因为此迁怒于他，只是他听得出来，秋止师姐那暴脾气的性子，听出来了估计也会当没听到，非要把那腔子怒火发泄出来。
“哈哈哈，那我道歉，道歉。”白子辰撇了撇嘴，轻笑道，随后拉着白轻语上了梨花雨，就要离去。
“那就后会有期了，哈哈，与三位清云豪杰相遇，也不失为一种美谈，待我到家，定要好好与家里人吹嘘一通。”
白轻语在后面也乐得不行，着实是白子辰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那看似高冷的清云女子瞬间失了理智，太过戏剧，此时她听到白子辰道歉，也连忙打打圆场。
“是的是的，以往只是听闻清云之名，从未见过清云之人，此时一见，着实是仙姿卓约，超凡脱俗，令人心生敬仰。”白轻语重重地点着头，好像是强迫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一样。
甘霖与子午只是苦笑。
那边秋止则更是怒不可遏了。
“啊！你们两个，给我松开，我要打死他！”声音其实是很好听的，即使此时愤怒至极，仍然让人沉醉其中。
突然，秋止猛地一甩，将抓着自己左手的甘霖甩到一旁，甘霖只来及道一声不妙，便见秋止又以左手抓住右手的子午，一顺手就把子午也甩到身后了。
“小伙子，你刚才说的什么？”秋止将头上的面纱摘了，露出那绝美的脸蛋，只是此时脸蛋上带着一股狞笑，她把手指捏的啪啪作响，冲着白子辰冲去。
“啊！”白子辰心中一慌，连忙拉起缰绳示意梨花雨快点逃跑。
却在梨花雨的头上，出现了一个纤细白皙的小手，只是那只小手，便让八百多斤的梨花雨动弹不得。
梨花雨打着响鼻，哼哧哧的，很是委屈。
白子辰在马上看着秋止脸上的狞笑，一时慌了神。
“嘿嘿，嘿嘿，女侠饶命啊。”出口便是求饶。
“你刚才，不是挺嚣张的吗？”秋止仍然在笑，可是那抹笑让白子辰已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哪有哪有。”白子辰连忙解释：“在女侠面前，哪里敢嚣张啊。”
他身后的白轻语已经是眸子一紧，已经在运转体内的灵气了，她自然是见不得自己的三哥受了委屈的。
却被白子辰轻轻按住，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我这么一个还未修行的普通人，女侠你要是打了我，也是跌份噻。”白子辰翻身下马，嘿嘿笑道。
“有道理啊。”秋止已经松开了按着梨花雨的手，捻了捻下巴，似乎在思索。
“是嘛是嘛。”白子辰舒了口气。
却看见一个粉拳在自己视野里不断放大。
“可是我偏偏就不喜欢讲道理。”秋止露出一抹坏笑。
“咳。”有一声轻咳。
秋止瞬间怔在原地，那一拳也迟迟没有落下。
“公临大叔，你怎么来了？”秋止僵硬地回身，看向端站在一旁的白衣中年人。
“只是恰巧路过，知道你们外出游历的时间到了，便顺道来接一下你们。”左公临又咳了一声，小声道：“你干什么呢，他只是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你知道清云戒律中，自家子弟要是打伤了普通人，责罚是有多严重吗？”
“可是。”秋止委屈巴巴。“可是他刚才对着我说，说什么清云也不过如此，清云好垃圾啊，他侮辱我们山门。”
“别！”白子辰高高举起了双手：“我可没说过后面那话！而且刚才我只是调侃！”
“他真说过这话？”左公临看了眼甘霖，甘霖苦笑着点点头。
“不过这位公子并无侮辱的意思，只是调侃。”却也补充道。
“哦哦。”左公临点了点头，随后扭过身去。“欸，我这眼睛怎么看不见了，我这耳朵也听不清了，嗨，估计是这两天睡的少咯。”
秋止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又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臭小贼，碰到你秋止大爷，是你的不幸。”秋止舔着嘴唇，一步一步接近白子辰。
白子辰闭着眼睛认命了。
一拳落下。
白子辰哀嚎不止，左眼被捶出了一个熊猫眼。
“左叔，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吧。”白子辰哼哼道。
“谁让你侮辱清云山来着。”左公临转过身来，一脸坏笑。
“可是，可是那明明是我父亲的原话！而且他还是说给你听的！”白子辰怒道。
“嘿嘿，所以我很想给你爹来一拳啊，可是我打不过他嘛，然后你还非要在我们这位清云女侠面前说这句话，我倒无所谓，但是这位女侠想给你一拳，而你又打不过她，她就做了嘛。”左公临脸上坏笑更甚。
一旁打了一拳已经出气了的秋止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公临大叔，你认识他？”秋止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会是一个陷阱吧？自己此时已经打了人，要是左公临此时想要问责，自己不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而且，这个世界上，还有公临大叔打不过的人？
“哈哈，没事儿，打了就打了。出气了吗，出气了咱就回去。”左公临抱着剑，笑意满满地看着有着一个很大黑眼圈的白子辰，挑眉。
白子辰愤怒，冲他哼了一声。
左公临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御剑而去。
甘霖子午二人跟上。
秋止已经御出宝剑，正要离去，却是突然又一回头。
给白子辰吓得一机灵。
其实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杰作。
冲着白子辰笑了笑，道：“下次再给我遇见，再敢出言不逊，我还打你。”
说着，扬了扬小拳头。
一旁的白轻语则是坐不住了，也冲着秋止扬了扬小拳头。
“下次你再敢打我三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说着，恶狠狠地咬了咬牙。
其实刚才她就想要动手来着，可是白子辰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哼。”秋止看了一眼白轻语：“挺有趣的小姑娘。”
随手将刚才褪下的面纱扔给白子辰，道：“看你衣着也是城中富贵人家吧，顶着一个熊猫眼回家也着实不大雅观，拿着这个，遮一下吧。”
忍俊不禁。
随后御剑远去。
白轻语来到白子辰的面前，轻轻地抚摸着白子辰那颇为喜感的熊猫眼。
“疼不疼啊三哥，我好心疼啊。”眼泪水就要流出来了。
“嘿嘿，不疼。”白子辰笑。
谁让自己作呢。
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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