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怜人
赵历没有比今天更渴望天黑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住的走动着。他住在这个客栈最后的顶楼房间,楼下的人自是有上来提醒,敲开门却见是赵历,什么也不说,打了个哈哈便主动退走了。
赵历望眼欲穿地死盯着屋外的太阳,眼看着它一寸一寸的落下去。好像老天爷也听到了赵历的呼声,今天比往日天黑得更早一些,天上不知何时有了几朵乌云,黑黝黝得压在人们头顶,不免叫人有些烦躁。不过戌时,天就完全黑了下来。
梅字令啊,那可是梅齐大尊亲手传下的梅字令啊。每每想到这里,赵历的心里就是像被猫挠着一般的痒痒。梅字令,相当于梅齐大尊所作的一个承诺,这世间第一人的承诺啊。赵历的步子更有些杂乱了。
虽是如此,赵历依旧没有太过紧张,人越是疯狂的时候,表现得越是平静。店里虽说基本都看见了那怪人给了罗非梅字令,但赵历相信,且不说有着空间戒指,随手送出梅字令的怪人,但是梅字令所代表的梅齐大尊,就足以浇灭太多人的勇气了。
可他赵历不能忍受,他本是一百里外的邺城的天才,但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天才了,他四十年前参加洛水门的招生考试,亲眼见识到了梅齐大尊的神威,心里也满是一步步走上仙道巅峰的梦想,可现实是残酷的,他亲眼见证到了天才,也成为了天才的垫脚石,如今的洛水门的首席弟子、世人口中的下一个大尊薛泰便是成名于那一届的招生考试,他以创纪录的方式刷新了人们对天才的定义。而他赵历只能在见证到这些天才之后,无功而返。只能再苦修了五载,终于赶着自己二十三岁,这个洛水门招生考试要求的最高年龄的时候险险地通过了考试,进入了洛水门。
可进入之后依旧无能为力,天才就是天才,天才本就是踏着一个又一个天才的身子成为天才的。而赵历就是那个不幸的阶梯。他一样的刻苦修炼,一样的历尽险境。可就是有人能随处一挖便是珍宝,就是有人没有瓶颈一路突破。赵历彷徨,自责到如今的认命,他已经停留在地仙境三十年了,他曾经没日没夜地试图突破,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那些经脉的位置,但没用,当仙元去试图冲开瓶颈的时候,得到的只有痛苦与失败,他想要去购买那些仙丹妙药,但太贵了,把他的家族卖了都买不起。
他本来已经放弃了,他选择来到这个小村庄,只管喝酒享乐,做一个村民口中的仙人,最忙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在春种的时候,帮着大长老穆青来组织一场祭祀仪式,在冬天的时候,保护好成熟的夕颜花,等待宗门派人来收割。这样的生活可谓是快乐惬意的。也除了酒醉的时候,赵历才会抱怨几声老天不公。
他本以为老天真的忘记他了,没想到机缘却是来得太晚。不,不晚,他不过八十多岁,地仙境可是有着二百年寿命的,还有机会。赵历感觉自己身上的血越来越热,他已经好久没有疯狂过了。
天已是黑了下来,窗外还不时传来几声闷雷,而店里的气氛也有些沉闷。赵历打开门,左右看了看,然后走到栏杆处。店里的客人似乎都已经入睡了,几个屋内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呼噜声。
赵历又回到了屋里,伸手摸出了藏在了床下的箱子。他伸手擦去了箱子上的灰尘,而后又从枕头下摸出了钥匙,打开了箱子。打开箱子便看见了一双鞋,鞋上有着“脚踏实地”的四个字。
这鞋本是他几十年前出发第一次参加洛水门招生考试之前,他那不会道法的母亲花了一个多月织好的,她本就是丫鬟出身,借着赵历才成为了赵府的大夫人,不过不会道法在这个世界上依旧是得不到尊重的,赵府里有太多人看不起她了。她倒也质朴,不爱思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扑到赵历身上罢了。在赵历出发的时候,她织好了这双布鞋,希望赵历可以脚踏实地,莫要眼高手低,太过张扬。
赵历不由得苦笑一声,自己一个小小的地仙境哪还敢眼高手低,自己都成为了被人踏的“实地”了。但赵历的心里愈发燥热,只要拿到了梅字令,自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逆天改命,成为让着世人膜拜的一代宗师。
赵历在箱子里翻弄着,摸出了一瓶药。那是散功粉,足以让天仙境以下的人无法动用仙元一个时辰。那是几十年前自己进入洛水门之时,自己的父亲花重金在拍卖行上购得的,是特地买给赵历防身用的。赵历在洛水门里,这些年虽说是功力难进,长期滞留在地仙境。但他也为人大度,与人和善,倒也没动用过这药。但今天,为了万无一失,赵历还是摸出了这瓶药,他把药悄悄地藏在了怀里,出了房门,去楼下摸出了一坛夕颜酒。
然后折回敲开了隔壁屋子的房门,这是狄风的屋子,作为洛水门的外门弟子,他们自然是享受着店里最好的两间屋子了。
狄风正在练功,赵历也不叨扰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拿出碗慢慢地喝着酒。片刻之后,狄风缓缓收回了气息,道“你这小儿,不在房里休息练功,来找我喝酒?”边说边凑了过来,拿起碗便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长舒一口气,“妙哉,妙哉。夕颜佳露,醇厚幽香。好酒有伴,人生快事啊。”
赵历也不理他,只是一碗又一碗地喝着酒。狄风起身,拿着酒,看着狄风道:“知道吗?我来这黄牛村已经快五十年了,五十年了啊,虽说宗门规定在这带够二十年就可以回去当个执事长老,可去一边吧,谁人不知,不过就是做个外门的执事,去做一个老妈子,我才不愿意。”他把碗里的酒一口饮尽,然后抱起了酒坛,狠狠地倒了一大口。
“所以我就躲在这屋子里,安安静静地等死,死在这夕颜酒里。”他越来越癫狂。“我本反正就是孤身一人,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仇恨,本来就可以安安静静的啊。这已经安安静静五十年了啊,五十年了啊。”
突然他回了头,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赵历。“可是啊,我没想到,没想到啊,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客栈,居然有机会见到梅字令,那可是梅字令,梅齐大尊的承诺啊。”
他长叹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怀子的酒坛也洒了出来,洒了他一身。他举起酒坛,坛里已经没有酒了,他苦笑一下,忽然又扯起了衣袖,用力将洒出的酒挤到了嘴里。
“我已经老了,只想安安静静地去死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有野心,每次醉酒之后你在抱怨老天不公的时候,你的眼里都是野心。虽说按规矩,作为洛水门的弟子,我们应该视梅字令为梅齐大尊本人,但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从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要干嘛了,你就去吧。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合上了眼睛。猛然他又睁开了眼睛,一柄剑不知何时已经插在了他的胸膛,他想要运功,却发现浑身散软,使不出一丝仙元来。他突然笑了,也不做反抗。“疯子,你是个疯子!”狄风的怨愤声在血口中渗出。
赵历抽出了剑,然后又捂住了狄风的嘴,一连又刺出了十几剑。狄风已经死绝了,赵历俯下身子,轻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还没是没有理解一个疯子,一个有野心的疯子。”
他而后回到桌子那里,喝完了自己碗里的酒。他的手在不住的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激动,也许都有吧。他擦去了剑上的血迹,再去楼下抱了一坛酒,结结实实的浇在了狄风的身上。狄风倒也算如愿死在了酒里。
赵历而后又跑到了大堂,他才注意到原来王掌柜还没睡,他站在柜台后面,翻着账目,打着算盘,脸上有着笑容,许是刚才紧张,赵历两次下来搬酒竟然没有注意到他。
“赵兄身上好大的酒味,可是需要一碗醒酒汤啊。”虽说地仙境自有功法将酒精逼出,但喝闷酒大多是不会逼的,自然这些年有好几次赵历半夜喝醉酒来寻醒酒汤。
赵历把手从剑上移开了。“不用——还是来一碗吧。”
“得嘞。罗非,罗非。”那掌柜大叫两声,“哟,瞧我这脑子。今日那客人属实怪,我就叫那罗非早点去睡了,也没敢叫他候着了。不过既然赵兄要醒酒汤,我就去唤他吧。”
“不用了,我去吧。王兄你忙便是了。”然后赵历便向柴房走去,推开门,便见到罗非躺在一堆柴火上,深秋时节,身旁也没有一件毯子。门一开,一阵风便吹进了柴房,罗非应该是累着了,也没有醒过来,只是转了个身子,继续睡着。
赵历刚要拍醒他,突然感到背后的风似乎小了。他忙挥剑斩出,却是只斩下一块碎布,却是斩到背后那人的斗篷了。赵历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下午那怪人。
赵历刚要开口问话,却是颈间一凉,不知何时那人的剑已是划破了赵历的脖子。而赵历却没有一丝反应,那人的剑太快,赵历都没有看见剑影。
赵历自知活不了了,他倒也没有反抗,他仰天大笑,笑这一世可怜人。他这一辈子,终究还是被他人所踏的“实地”了。
天行有道,道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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