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影清梦恨遗年
淮河的夜很静，
没有风，
没有蛙叫，
也没有万家灯火。
偶有几只渡鸟，扑腾入河水，惊起万卷涟漪，打扰了鱼儿的美梦。
夜还很长，
归家的人也已进入梦乡。
而尚未归家的渔船，如同浮萍一般，依旧在湖面上漂泊。
“孩子，你在看什么，睡不着吗?”
一位慈祥的老人，坐在船头。他看着夹板上睡眼朦胧的孩子，忍不住轻声问道。
孩子很困，但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倔强的撑起那还未脱离稚气的脸庞，乌黑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河面。
眼睛已经开始打转了，嘴巴里也背叛似的传来了哈欠声。
老人忍不住笑了笑，他慢慢的向孩子靠过去。
“爷爷，今天晚上，淮河好美。”
那童稚但略带疲倦的声音，打破了黑夜里的宁静。
老人什么也没说，他轻抚着孙儿的额头，慈爱的看着面前这位睡意昏沉的傻小子。
今晚的淮河很让人沉醉，
那河水，在皎洁的月光下，如同银白色的绢布。偶然卷起的波纹，仿佛绣女精巧的手，将这一块块绢布推得很远，很远。
“爷爷！”
“怎么了，孩子？”
“马上是河灯节了，爹爹他，他，”小孩子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哽咽住了，眼里的泪花开始打转。
老人笑了笑，轻轻的把孩子揽在怀里，他用脸颊贴着孩子的脑袋，轻声的安慰道，
“你爹爹他忙完了，就会回家的，”
“骗人，每年你都这么说！”小孩子躺在老人怀里，声音有些颤抖了。
看来，确实挺晚了，他也确实困了。
老人沉默了，细细想来，似乎他每年都是这么说的，说得自己都快相信了一般。
忽然，他抬起了手，指着河的那一头，问道，
“小六儿，你知道，河的那头是什么吗？”
小孩子摇了摇头。
“那儿，有一座山，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山?山上有什么？”
“六儿，你猜猜，这山上有什么？”
“有小鸟，有小兔子，还有小鹿？”
“你猜对了一半，”老人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孙儿。
“那，还有什么呢？”
“山上，有你日思夜想的父亲。”
“爹爹在山上做什么？他为什么在山上？他什么时候回来呀？他会把娘亲也接回来吗?”
小孩子摸着脑袋，一系列的问题，问得老人有些答不上来，但老人依旧耐心的解释着。
“你爹爹呀，他在帮人做事，帮一群人做事。等他忙完了，就回来看你了。”
“爹爹他，他为什么要帮人做事呢？这群坏蛋，肯定为难我爹爹了，不然，怎么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
老人笑了笑，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孙儿抱得更紧了。
“你下次，可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那群人是坏蛋。不然，你爹爹，肯定会担心你的。记住了吗？”
小孩子似懂非懂的摇了摇脑袋。
“小六儿，爷爷跟你讲，那座山，叫做孤山，孤山上啊，有一个家族，他们所有人，都姓赵，就和我们都姓沈一样。”
“爹爹就在帮那伙人做事吗？”
“是的，你爹爹他，在帮一个称为赵武帝的人干活。”
“赵武帝?我前几天偷的几本书中，好像看到过这种称呼，那他是个皇帝吗？”
“小六儿，你咋又去偷东西了，爷爷教训过你多少次了！”老人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孩子感觉不对劲，憨憨的笑着，在老人怀里撒娇。
“那，爷爷你给我讲讲呗，”
“你想听什么？”
“赵氏王朝，”
老人忽然愣住了，当这几个字从小六儿口中说出。他恍然发现，这个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摇一摆的孩子，也在慢慢的长大。
这么些年来，如同他不断的说服自己，儿子会回来一样。他也欺骗了自己，他使自己开始相信，孙儿永远长不大，也永远不会涉足江湖与朝堂的纷争。
“这个赵氏王朝啊，故事得从好多年前讲起，”
“嗯？”老人刚准备讲述这一切历史故事，却发现，怀中的孩子悄悄睡了过去，他无奈的笑了笑，也松了一口语气。
老人为孩子安顿好了睡处，为他轻轻的盖上毛毯。
寻着夜色，老人选择了独自来到船头，享受着晚年独有的安乐与宁静。
“你们这些人啊，一点都不知道体谅老头子，我这把老骨头了，你们都不肯放过么？”
老人无奈的笑着，看着面前漆黑的河水，自嘲的说道，
起风了，漆黑的河面上，缓缓走来一个人影。并在渔火的跳动中，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带着面具，白发飘飘的男子，他很瘦，但他的腰杆很直，整个人的气势，磅礴得仿佛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剑。
“沈老，”
那男子见了老人，恭敬的鞠了一躬。
老人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在等面前的男子出现。
男子也不急，他随着老人坐下。那面具下的眼睛如同死寂一般，盯着老人目光所及的地方。
不知他在思索什么，
也不知老人在等什么。
当拂晓的晨光，调皮的跳动上那冷冰冰的面具。初升的骄阳，在河面上散下红光。
老人终于开口问道，
“所以，我该称呼你为文侯，还是该称呼你为恭卿？”
“还是叫学生为恭卿好，”男子的声音很温和，也很轻细。
“我都差点忘了，原来，你们都是我的学生。”老人感叹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永远是恭卿的父亲。”
老人摇了摇头，轻笑道，“不敢不敢，老头子我一介渔夫，怎么敢和侯爷如此相称。”
“所以，文侯此次来访，不知需要老头子做什么？”
“老师，天下人都觉得我要反，您，觉得呢？”
“天下与我何干？朝堂与我何关？”
听闻这话，面具下忽然没了气息。空气像凝滞了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良久，带着面具的男子，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块白玉雕花的令牌。
火红的玫瑰，白玉的令牌！
老人当然注视到了，这枚娇艳如血的令牌，而他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应该是想起了某个，如同玫瑰般娇艳的女子。
“看来天下人都没有猜错，”
“他们确实没有猜错。”
“所以，老头子我，能做什么呢？”
“老师，我需要知道，天门阵的秘密。”
老人紧锁着眉头，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响，他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
“天门阵的秘密，身为赵家人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不，老师，您有一个很出色的儿子。”
老人的心在滴血，一种无名的怒火，从胸腔中升腾而上。瞬间，河面上弥漫着如同利剑般的杀意。
他低下头，看到男子手中，那枚火红的令牌，心中又升腾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你走吧，去找一个叫做白眉道人的人，他那里，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话音刚落，这位带着冰冷厚重面具的男子，消失在了晨起的雾气中。
没有一句道别，仿佛这个人都不曾来过。
“天门阵？多么久远的名字，”老人心中暗暗叹气，“或许，始祖也无法预料到，当年费劲心血所建的，守护赵氏家族的阵法，最后，竟然会被一个赵家人破解吧。”
“多么讽刺的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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