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清明 落叶聚亦散
欧阳九州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道：“她中的是剧毒，在被镖刺穿肌肤那一刻，毒素就已流淌到大脉，在我杀掉王沈之后，其毒已去到心肺，此时就算是华佗在旁，也已是无力回天了，她嘴唇发黑、面色枯黄，满脸虚汗，我抱着她，在令如台下，泪如雨下，若不是军令如山、身负千斤重担，誓要收回燕云十六州，我早早带着她远去硝烟之地，那该多好？”此刻的欧阳九州身上说不出的寒冷，心中说不出的凄凉。
甄传玉看着欧阳九州的笑容，暗道：“这一笑，可比嚎啕大哭来得难多了。”
“她躺在我怀里，看着我满脸泪痕的脸，竟笑了起来，似是要说着什么，却说不出来，我想再亲她一下，却被她拦住了，毕竟她已是中毒之身，然她在抽搐了一会后，终是闭上了双眼，她的眼角溢出来一滴晶莹的热泪，再也发不出声了。”
“欧阳前辈，您此名定是被给予了极大厚望，您不愿违背军令，但却从此失了红颜，世间之事，十之八九皆是如此，忠孝不可两全的。”
“家父为我取名九州，便是要我一心为国、入军为伍，早日收复燕云十六州，但……王沈死后，朝中那些平日不满我的人大肆在皇上面前诬告我，说我作战不力、耽误三军，害死数千弟兄，杀害朝中大臣，勾结辽人，皇上大怒之后，当即判了我死罪并诛九族。”
“什么皇上，简直是……”甄传玉愤怒不已，直道，但话犹未尽，便又想到了铁红安所言，忙闭嘴了。
“还多亏朝中一些武将替我求情，恳求皇上念在我从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一命，一番请求之后，皇上免了我死罪，但将我贬至湘南之地，永不可踏出湘南一步，终生不得录用。”
“欧阳前辈……那，那位牧羊女现在何处？你将她带回此处了么？”
“不，没有，她是辽人，怎能葬于宋土，且她已身中剧毒，用不了半炷香时辰便会腐烂无肉，我那时候抹掉眼泪，以刀掘土，将她葬在了令如台下，但是我留下了她身上的一缕长发，留在身边，并在其墓前磕了一百个响头，之后再离去军营，为死去的弟兄们安排后事，毕竟我那时还不知道皇上的旨意，我还想着继续为国效力、收复燕云十六州，但七天过后，皇上的旨意来了，我万般无奈之下，被新来的文官赶出军营，同我一齐离去的只有一柄铁枪，一匹黑马。”
“这天下间多少的英雄好汉，怀才不遇、遇君不良，空有一身抱负，到头来却落得一身凄苦，但如今，真宗皇帝已然逝去，奸臣王沈惨死，宋辽两国一纸合约换来十年和平，百姓们不再受战乱之苦，欧阳前辈，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甄传玉站起身来，道，他听着眼前欧阳九州的经历，不由得又想起了风满林凄苦的一生。
欧阳九州听了甄传玉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句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那位牧羊女究竟姓甚名谁？”霍王阁问道。
“我不知道，我与她相识不过三日，便已是生离死别，我不知她姓甚名谁，不知她爹娘是何人，不知她为何哑了，不知她为何只身一人在这寒冷的荒凉之地牧羊，不知她曾受过多少屈辱，不知她为何愿意挺身而出、救我一命，我多想听她说说自己的事，可那天之后，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唉，子欲养而亲不待、情至深处难倒英雄汉，那位牧羊女许是一生凄苦，直到欧阳前辈您说要娶她，她才有了希望，在她眼里，你的性命重于一切，因此她愿先行离去，望你一生珍重。”霍青霜叹道。
“我不知我这六十年来是如何过的，我将她葬在令如台下，被贬此处，终生不得离去，我想我这一世是再也见不到她了，不过，那缕头发还在，我的心也不会死，许是那缕头发支撑着我，独活了这六十年，如今大宋国泰民安，边疆少了战火，百姓日子过好了，我也宽心了。”欧阳九州抬头望了望天，道。
“欧阳前辈，请恕在下冒昧，你这六十年来为何不再娶一个女子？毕竟身为男人，三妻四妾又有何不可？只要你心里有她即刻了，我想，那位牧羊女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你的，她定也不愿看见你孤身一人活在这世间，况且，道士娶亲亦未尝不可。”霍王阁道。
霍青霜闻言，随即一脚踩了霍王阁一下，霍王阁哎哟一声，当即叫出声来，道：“你干嘛啊？妹子。”
霍青霜见霍王阁不知其中缘由，苦笑道：“没什么，我挪挪脚。”
欧阳九州见这兄妹俩之样，不禁笑了出来，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并非受她所救而一生执着于她，只是人心甚小，装不下那么多的人，我便是如此，我心尚小，装一个便满了，哪里还装得下第二个？”
“天下间竟还有如此痴情的男子，欧阳前辈，若是我的红安哥哥也能像你这般，那便好了。”霍青霜看着铁红安，高声道。甄传玉闻言，当即看向铁红安，捂着嘴偷笑起乐。
铁红安见众人皆看向他，不禁红了脸，忙道：“这茶凉了，青霜，你去屋里将那壶热茶端出来吧。”
霍青霜嗯了一声，起身进屋去了。
“欧阳前辈，您的一生不可谓不凄苦悲凉，但那位牧羊女在您心中，想是一辈子也抹不去的记忆，你对她痴情一生，我想她九泉之下，亦是对您万般不舍的。”
此时，秋风凄凉、树上枝叶来来回回地乱晃，几只乌鸦立于枝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令亭内众人浑身发颤。
“唉……等等。”甄传玉忽然间站了起来，惊讶道。
“传玉兄，怎地了？”铁红安忙道。
“我忘了我娘子她们了。”
“娘子她们。”霍王阁惊诧道。
“不不，是我的娘子还有一些人，我把她们忘了。”甄传玉转身便跑起来。不久之后，他便带着三个女子回到了大院。
“哦，原来这三个姑娘便是传玉大哥的娘子啊。”霍青霜笑道。
甄传玉一听此话，登时急了，赶忙走到甄传玉身前，道：“大家还不要误会，这是在下的娘子，木怜心，怜心，这三位是铁红安铁兄弟、霍青霜霍王阁兄妹，这位是欧阳前辈。”
木怜心走到四人身前，一一打过招呼。
“这二位是陆姑娘和沐姑娘。”
“咦，为何这位沐姑娘相貌于令夫人如此相像，莫非是姐妹二人？”霍青霜疑问道。
“哦，并非如此，她们素昧平生，相遇不过三日罢了。”
“原来如此。”
沐白书走上前去，豪气不减地向着四人打招呼，陆衔环随后而至。
甄传玉见天色未晚，便道：“欧阳前辈，在下于此处叨扰您多时，此刻时辰还早，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后会有期，各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铁红安三人齐声道，欧阳九州点了点头。
“怎地我们刚来就要离去啊？”木怜心问道。
“这乃是叫你们来与各位英雄打个招呼，见见面罢了。”甄传玉笑道。
铁红安走到甄传玉身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传玉兄，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江湖好汉，能与您结识，我真是三生有幸，今日又正好与欧阳前辈相逢，今日真是我铁红安一生不可忘却的日子。”
“哪里哪里，铁兄胆识过人、才德兼备，是个值得爱护一生的好男儿，祝你和青霜姑娘白头偕老。”
“多谢甄大哥。”霍青霜笑道。
甄传玉和众人道完别，便踏上了北上的路。
“传玉哥哥，你为何在城中如此之久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木怜心关切问道。
“不，我只是听着那位欧阳前辈诉说自己的故事，一时间忘了时辰而已。”
“那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见到铁大哥他们？”
“放心吧，若是缘分未尽，即是相隔天涯海角又如何？定还是会遇上，就如那秋叶一般，聚散皆是常态，一眼千年亦是有缘，一眼即是一生，那一瞬间的回眸便注定了那一生的结果，无论枯黄还是金灿，那份烙印永不会消散，落叶聚散尚且如此，何况世人？”甄传玉低着头，叹道。
“传玉哥哥，是不是那位前辈的故事惹你伤心了？”木怜心道。
“那位老前辈曾是一名武将，他曾立志为国效力、收复燕云十六州，但现如今，他却隐匿一方，成了一位不问世事的老道士，也许，这便是天意。”
“咱们大宋，武将哪里比得上文官？文官一声吼，武将却要倒着走，他有这般下场，不足为奇。”沐白书云淡风轻地说着。
“若是两国交战，难不成让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带兵冲锋陷阵么？”甄传玉不满道。
沐白书一听此话，当即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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