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山?
阴天,昏暗的房间,摇曳的烛火和紧闭的门窗。
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生,男的叫白洹,女的叫韦霜。女人趴在桌子上打盹,男人在床上晕迷。男人的窗边放着一盆水,水里有两根钢针,和两条有着斑斑血迹的白布。
屋外一阵风吹,吹得窗户哗哗作响,惊醒了女人,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的走到床边,摸摸男人的头,没有发烫,就很好。
笑,发自内心的笑,笑的很美,眼里满是温柔与爱慕。
“你笑什么?”不知何时男人醒了。
女人立即涨红了脸,站起身躲开:“六爷,你渴了吧。”虽然倒水,却是心不在焉。
“韦姑娘,这是哪?”白洹刚要起身,感觉到肚子一阵刺痛。
韦霜一把扶住白洹,一边把水递给了他。白洹刚喝两口,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大吼一声:“秋骊!秋骊剑还在吗?”
“对不起,我没有夺回来。”韦霜低下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
就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也无法接受。一个声音仿佛在脑海里回荡: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同样办砸了,我的人生可真是充满失败,死了吧,死吧!
白洹又是难过又是自责,悔恨懊恼一时间涌上心头,看见不远处的水寒剑,当即抽出宝剑就要自刎。
宝剑出鞘,就被韦霜死死按住,女人的力气是小的,可按住剑的力气却很大,一言不发,只是对着白洹摇头。
“你就这样死了,才是应了那些人的计谋啊!”
“二当家信得过我,将掌握道门命脉的秋骊剑交付于我,可转眼只百余里就被人夺了去,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总之你不能死,就是要死,这条命也不是你说了算的!”韦霜急得胡言乱语。
“你说什么?”
“你的命是我救的,要死也是我说了算,而且,你就打算一死向龙虎山谢罪?人家同意了吗?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她在胡言乱语,也没给白洹答话的机会,“到现在为止,龙虎山对你送剑之事并不知情……”
“你是要我当此事从未发生过?白洹恕难从命!”
“我是想让你去龙虎山,一是说明缘由,以防奸人用秋骊剑的名号胡作非为,二来,你丢了龙虎山的东西,问罪也该交由他们才是。”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白洹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手这才慢慢松开水寒剑。
“痛死我了!”韦霜喃喃自语,缺逃不过白洹的耳朵。
“你怎么了?”
“额,没事,没事!”说着,韦霜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样子,盆里的第二根钢针是从她自己肩膀上拔出来的,可她是怎么受的伤呢?
“你受伤了?”白洹似乎察觉到了,他看到了水盆里的钢针。
“啊?没,没有,你说啥呢,我身轻如燕,怎么会受伤。”
“那你的佩剑呢?”
“就断尾求生嘛。”
“你的剑丢了,可水寒还在。”
“那,我的剑普普通通,丢了还能再造一把,可水寒剑就天下一把,丢了就没了,而且这是六爷的东西,我……”
白洹一愣,笑,笑这个傻姑娘,还是笑这个笨姑娘呢?
事关重大,不敢有片刻耽搁,二人退了房,出发前往龙虎山。
天空云雨密布,阳光照不出来半点,天要下雨,就在不久之后。
“屋漏偏逢连夜雨,买把伞吧。”
“买了伞后,好事就会一件一件的发生喽。”韦霜精心挑选着纸伞。
“但愿如此吧。”
“别那么悲观嘛,否极泰来。”韦霜撑起一把伞回首一笑,“好看吗?”
白洹愣住了,不是被她问住,而是真的美丽,那种温柔的,传统的美,独特的气质吸引住了他。
“六爷为什么不说话了。”
“啊,好看。”白洹立即移开目光,非礼勿视,他这样告诉自己。
“老板,就这把伞,多少钱?”
“哟,姑娘好眼光,这把伞能被姑娘买走真是有幸了,只要三十文。”
白洹摸出铜钱丢在摊子上,那三十个铜板直直的落成柱状,叫韦霜惊叹,不知道这一手她要学上多少年。
“谢谢六爷,六爷好功夫,六爷真棒。”她嘻嘻的在一旁拍马屁。
“别六爷长六爷短的显得生分,我年长几岁,叫我白大哥吧。”
“白大哥?”说出这三个字时,她小心翼翼。
白洹会心一笑,这江湖中的女子,竟还有像她这般天真烂漫的,实在少见。
“对了,为什么这次你会跟过来。”
“哦,是这样的,药王谷分开后,我担心你一个人可能不安全,就向大哥请了命过来找你了,果然就……”
“白洹谢韦姑娘救命之恩。”说着鞠躬行礼。
“你叫我韦姑娘也好生分啊,叫我霜……小韦吧。”
“霜儿姑娘好听些。”
韦霜一下涨红了脸,像是被猜中心思的少女,心里的小鹿砰砰乱撞。
“你热吗?”白洹不解。
“没,没事,有点热,我们赶路吧。”
白洹挠挠头,这种天气也会热?
数日后,二人抵达龙虎山。只见那玉峰高耸直插云霄,下连地心,有气吞山河,能使日月无光,好山!云雾缭绕,岂非人间仙境?峰峦叠嶂争秀丽,流水潺潺尽芳华,玉宇庙台遗仙迹,人杰地灵道音繁。
“哇,这里好美啊,白大哥,若能一直生活在这里那有多幸福啊。”
虽是山清水秀却入不了心烦意乱人的眼。
“白大哥,上了山一切皆有分晓。”
白洹不再言语,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上了山。
上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后即见大门,牌匾上书龙虎山三个大字,右侧有一赑屃,碑上刻着“道宗”二字。山门内道观气派,宛若宫殿,浮雕金漆,富丽堂皇,流光溢彩。
两位道童上前问道:“二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有要事见你家掌教玉衡道长。”
“容禀。”说完一位童子便向山门内跑去,只见他脚下生风,一步能跃出两丈开外,门庭台阶更视若无物如履平地,白洹暗暗感叹:一小小道童就有如此本事,道宗真是名不虚传。
韦霜戳了戳白洹问道:“这道门天师不是玄机子吗?怎么是玉衡道长啊?玉衡道长又是何许人也,我在江湖中竟没有听过。”
“玉衡道长是玄机子老天师的亲传弟子,许多年前老天师闭关,道宗大小事务就交由玉衡道长打理了。”
“哦,老天师的徒弟,岂不就是二当家的师侄?”
“是的。”
“他厉害吗?”
“没见过他出手,不过名师高徒,想必十分厉害。”
“他人怎么样,好说话吗?”
“嗯?”
“啊,没事。我就随便问问。”说完吐了吐舌头。
白洹猜到了他的想法只是苦笑着说:“听从发落吧。”
“别那么悲观嘛,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沉……直!”
“多谢安慰!呵呵呵。”
望着山门,庄严肃穆,白洹仿佛看到了结局。
远处一个人影越来越大,正是那道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竟然已经跑了个来回,轻功着实厉害。
“师尊有请。”就领着二人上了山。
看到那百人练剑的声势,白洹与韦霜不由感叹。过三清观、日坛、月坛,便来到了天师府。领进门,一位白发白胡的道士手握拂尘,双腿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冥想。
“天地盟白洹、韦霜见过玉衡道长。”二人双双行礼。
“来者是客,请坐吧。”玉衡道长闭着眼淡淡的说。
“白洹在此谢罪!”说完白洹竟跪了下去。
玉衡道长一挥手,一个蒲团移出去,不偏不倚刚好落在白洹面前,恰好垫在了他的膝盖上。
白洹没有时间惊叹:“在下,受玄天子所托将秋骊剑送还,路遇奸人,不幸丢失了宝剑,特来请罪。”
玉衡道长手中拂尘微微颤抖,缓缓睁开眼盯着白洹说道:“您在和我开玩笑吧。”他希望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就是说笑,可白洹在那跪着摇了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后背发凉,脑袋上却不停冒着汗,冷汗!
“你可知秋骊剑对于本门意味着什么?”
“知道,所以才来请罪,请道长定夺,一切后果白洹一人承担。”
“白大哥……”见白洹摇摇头,她低下了头。
玉衡道长此刻也是慌了神,他掌教已有十年之久,偏偏在这件事上无从定夺。莫说他玉衡从未碰到,就是龙虎山道宗创立至今也从未遇到传世宝剑丢失之说。
“事关重大,贫道要与家师商议。”言罢,一阵风动,刚刚还是坐着的玉衡道长,此刻已来到门口,眨眼睛消失不见。
后山,他三年没有来过后山,他也从没有想过要来,更想不到会因为此事来。
山洞内,石台上,道士也是盘腿而坐,手握拂尘冥想,不同的是,头发更白,胡子更长,年纪更大,却是仙风道骨,有三分神采,好像落入凡尘的上仙。
“怒火、慌乱、惊恐,与你说过多次修道先修心。”
“谢师尊教诲。”
“何事?”
“天地盟白洹来了。”
“白洹来了会让你如此慌乱吗?发生什么事了?”
“白洹受师伯所托送剑回来,可他偏偏丢了剑。”
“秋骊?”
“是!”
“你怎么看?”
“白洹弄丢本门至宝,虽是无心,却难辞其咎。”
玄机子叹了口气。
“师尊?”
“秋骊剑是本门信物,道宗至宝,天下几个人不知道?”
“恐怕无人不知。”
“得秋骊者,就像是扼住了我道宗的命脉。”
“是啊,师尊。”
“恐怕白洹丢了秋骊剑,已经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了!”
“所有人都想要秋骊,必定引来各方势力争夺,江湖要乱了。”
“你想到了?”
“多谢师尊指点,我这就去。”
“等一下,秋骊遗失,借此时机正好让他下山历练历练,他在山上十多年了吧。”
“今年刚好十九。”
“嗯。”
剑的故事,必将以剑开始,以血为墨,江湖已经太平十八年了,太平了太久了。
玉衡道长回到天师府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白洹还在跪着,相信一旁的韦霜一定劝过他,可他依然在那跪着。玉衡道长轻抬白洹的胳膊,只感觉一股力由地而起,竟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白大侠身上有伤?”
“一点小伤。”
玉衡对侍童说道:“让长青取些白玉熊胆丸来!”
白洹连忙摆手:“万万不可”刚想阻止,无奈膝盖酸痛没法行进半步。
“秋骊剑遗失,是你无心之过,也是受奸人所害,这些我与师尊都清楚了,可你终究脱不了干系啊。”
“甘愿受罚。”
“三个月,若你能在三个月之内寻回秋骊剑,此事既往不咎,您再来龙虎山,我玉衡仍奉你为座上宾,可倘若你三个月后?”
“若寻不回秋骊,在下甘愿以死谢罪。”
玉衡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这时门外一个青衫道士拿着一个小瓶子站走进来。一副厌世的表情也难当英俊的脸庞,两道眉毛弯弯的好似月牙,高挺的鼻,白皙的肤色,韦霜看见如此帅气的男子,纵然白洹就在身边也难免看上两眼。
“师尊,白玉熊胆丸。”
玉衡道长接过瓶子,轻轻一丢,一条优美的线条在空中划过,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可韦霜伸手去接时又感觉全无力道,好像是被人轻轻的放在手上一样,很是奇妙。
“前辈好功夫,那我就替白大哥收下了。”
“这……”
“哈哈哈哈哈哈,这白玉熊胆丸虽不是灵丹妙药,但对内伤还是很有效果的。”
白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韦霜又道:“多谢前辈,时间紧迫,我们就告辞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不重要的话,白洹与韦霜便离开了龙虎山,玉衡道长与那男子笑着望着二人离开的身影渐行渐远。
男子的笑容也逐渐僵硬,转头对玉衡道长说道:“你这个老头,烦人的紧,我正睡觉呢,你偏偏叫人把我吵醒。”原来这个男子,就是玉衡道长口中的长青,罗长青。
“有你这样和师傅说话的吗?”玉衡皱着眉头,言语中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呸,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想方设法的整我。”此番言语与刚刚送药来时毕恭毕敬简直判若两人。
“你天天吃我的和我的,功夫都是我教的,现在还这样和我说话,老夫心痛啊。”
“好了老头,我错了还不成吗?”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玉衡得理不饶人。
“老头,你再这样,我就下山去了,不和你玩了。”罗长青指着山下。
玉衡收了笑脸,神情似乎有些难过:“你,很想下山吗?”
罗长青兴致勃勃的说道:“当然啦,我在山上十九年,就没有下去过,就连平时师兄弟们下山置办物件我都没有跟出去过,听他们说,山下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女人,还有能通神的钱,我很想见一见。”
“那你,下山去吧。”玉衡背过身子,往天师府走去。
“啊?”言语中三分兴奋三分慌乱四分害怕。
玉衡叹了口气,隔了好久才说道:“为师准许你下山。”
“我开玩笑的,我不想下山,我……”罗长青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
“傻孩子,你哪都没做错,你做的很好,只是为师想让你下山见识见识。”
“见识见识?”罗长青将信将疑,“你就是想赶我走!”
“你太烦了,走了之后我还能有清净的时候。”
“哦,那徒儿告退了。”
“等一下!”
罗长青猛地回头,他就知道师傅是和他开玩笑的。
“秋骊剑你认识吗?”
“认得啊,我们的传家宝嘛,怎么了。”罗长青有些失望。
“刚刚离开的白洹弄丢了秋骊,你把它找回来。”
“啥?你在说啥?”罗长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懂了吗?”玉衡没有重复,只是严肃的问。
“懂了!”
玉衡走到罗长青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苦笑着说道:“你应该出去见识见识了,下山以后不要和别人争强斗狠,万事忍一忍,山下的人不似师兄弟那么好心,遇事多留个心眼,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懂了吗?”这句话里有多少温柔,多少心酸不舍。
罗长青重重的点了点头,眼里泛起了泪光,他没有父母,听说十九年前玉衡在山林间是拾柴看到的自己,十九年来,早已将他看做亲生父亲一般,突然间就要下山,心中是有千万的不舍,五味杂陈。
他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时,当着数百师兄弟的面给玉衡道长叩了响头,暗暗发誓,要将秋骊剑寻回。可他不知道的是,秋骊剑固然重要,可师傅更希望他能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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