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寡妇门前
黑暗中一片寂静，不知过去多久，九冬儿才探出头来，还好那吓人的身影已经出去。
小心打量四周，屋里不见半点灰尘，却不能说是整洁。
几本旧书两叠草纸在桌上散放着，油灯就立在纸堆间，还有那幅画像，半斜着挂在墙上。
画像上的老人冷漠的望着房间，似乎很不满意这一切。
有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会儿不看你就没影儿，跑哪去了？”
“这不是出去透透气嘛，总不能老在树底下打瞌睡，厨房里做得是什么？”
“米饭和鱼汤。”
“额……”
“臭小子……
放心吧，这次的鱼汤是在外面买的。”
“哈~嗯，买什么呀，您上次做得汤我还没喝够咧！”
短暂的沉默后。
“丫头醒了。”
“那个累赘？”
“嘘！在里头能听到，别救了人还不落个好儿。”
“本来就是脑袋一热，然后不知道哪里错了根筋……嗯，我看看她。”
房间一亮，苏病走了进来。
青年站在那，和这房间一个调调。
他身上的灰色长衫虽然干净，却松垮垮盖在他身上，木簪规规矩矩地插在发髻上，却有不少收拢不起的发丝胡乱散着。
房如其人？
那雌雄莫辨的高大身影也走进来，自然是张大娘。
张大娘没有子女，一看到这小丫头就喜欢的紧，大脸上尽量摆出笑容。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用怕你已经不在乞丐窝了。”
张大娘的表情很和善，语气很柔和，但九冬儿很害怕。
虽然她认出了苏病，但同样是苏病趁她睡觉把她扔到院门外的。
她尽力蜷在墙角一言不发，独眼中尽是不信任。
咕~
张大娘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米饭还在锅里蒸着，你快去看看熟了没，别忘了把鱼汤也端过来。”
苏病刚一出去，九冬儿又把被子蒙到头上。
打开锅盖热气蒸腾而起，一颗颗大米挤在一块儿，闪烁着白色的光泽。
咕~
青年扭头看看确认张大娘没有跟过来，才盛好米饭浇上鱼汤，往自己嘴里扒拉。
米饭下去两大碗，鱼汤下去一小半儿。
把鱼汤热一遍，另盛一碗米饭向房里端去。
床边放着大半盆鱼汤和一碗米饭，张大娘瞅苏病一眼。
“又偷吃了？”
“绝对没有！！”
鲜香的鱼汤味逐渐溢满整个房间，那团被子动了动，九冬儿的脑袋慢慢探出来。
这种时候，食物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一旦嗅到味道就注定了结果。
小丫头喝光了所有鱼汤，吃了三大碗米饭，还有些意犹未尽，这次不用人问，九冬儿就自己开口道: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就被娘卖到青楼，可能是因为我有两个弟弟，妈妈指着一个女人告诉我‘那是你的姨娘，她会对你好的’……
但姨娘似乎并不喜欢我，每天都给我很重的活儿，后来有一天把我叫到她跟前说了很多，最后我才知道，姨娘不喜欢我的原因是因为外祖父卖的是她而不是我娘。
那天之后姨娘才慢慢对我好起来，她开始让我学琴棋书画，教我怎么讨好客人，说要把我培养成花魁，我告诉她我不想在青楼过一辈子，姨娘当众扇了我一巴掌，她说
‘这是命。’
我知道什么是命，但我还是不想在楼里呆着，姨娘说过作为头牌不管是吸引客人，还是收银子都需要算计好，我想我要逃出去也要算计好。
于是偷了卖身契和她的银子，买通守门的龟奴。
然后……
其实姨娘没打算让我现在破身，而且那天我其实是醒着的，后面几个醉酒的乞丐要抓我，我跑不过……”
“知道了。”
苏病打断她的话，这个世界没有童话，后面有没有发生更肮脏的事，他并不想知道。
九冬儿饭也吃了，人也肯说话了，张大娘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搓着双手笑道:
“你看这臭小子这儿没地方住，丫头要不要来我们家？”
九冬儿没回话，只是看着苏病。
——
——
在清水镇边缘，建着一宅院，院中有三五棵枣树，就等枣树结果来医治众乞丐的肚饿。
丐头马五拿着拐杖坐在院子中央，想起昨天那顿打就感觉浑身都疼。
水儿在颜月楼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姑娘，所以当老鸨告诉他水儿这阵子不接客的时候，马五想都没想就闯了进去。
但谁能想到堂堂县令不去碰花魁，偏偏喜欢这么个普通姑娘？
一穿戴整齐的男子在一旁问道:
“马头儿，咱们这几位兄弟被苏病砍了手脚，这几天没法动弹，您看怎么办？”
马五看一眼地上不断呻吟的乞丐。
“还不够可怜。”
不够可怜，让他们变得更可怜就好，男子挥挥手，自有人把他们拉走。
“那苏病怎么办？”
马五腾的站起来。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
这口气是一定要出的，但怎么出才能不怕老张头报复，又不会落下罪证就是个技术活了。
——
——
苏病在家躲了几天。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马五自然是不敢报官，而且如今县令又是个懒官，慧县总捕头又是……所以苏病很幸运的免于对铺公堂。
但替人讨债的事情却也不能再做了。
他替人收债有一套规矩，首先要立契约，每笔债不管是多是少，都要一成佣金，收不成自然不要。
债主需要提供欠条，不管欠债的原因，他只管收欠条上的数额，欠债人一手还银子，他一手撕毁欠条。
如今既然不准备继续给人讨债，自然要把欠条还给债主，现在就只剩下王寡妇家的。
苏病走在街上，总感觉时不时会有几名路人小心躲开他，隐隐间能听到四处而来的小声议论。
他停下脚步想寻找那声音的源头，议论声却嘎然而止。
前面拐角处便是王寡妇家，苏病压下疑问快步走过去。
这是临街房间没有院子，青年整理下衣服抬手敲门。
“来啦来啦，二娃别欺负妹妹！”
木门先是打开一条缝隙，然后才完全打开。
一名消瘦的妇人走出来，王寡妇面露喜色，笑道:
“快，快到里面坐！”
“还是在这儿说吧。”
寡妇门前是非多，苏病一个讨债的脸皮厚，倒是不在乎名声，但不代表王寡妇不在乎。
她很快也想到这一节。
“也是，我这屋里乱，就在外面说吧。”
与苏病房间里简单的摆设不同，王寡妇的房子中间摆着台织布机，想来要靠它吃饭。
角落里堆满了有用的与没用的东西，并不是值钱而是不舍得扔。
屋里有仨孩子，最大的不过五六岁，最小的还不会跑。
苏病把欠条从怀里取出来，说道:
“这债我讨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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