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坟
一个人的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不过是多了一座坟墓,而对于相依为命的人来说,整个世界便轰塌了,一座坟墓埋葬了他的心力,那个精神构建的世界只零破碎。
尚牛除了会种他那四亩田地,啥也不会,每次去郑家交租还总是被郑家的少爷欺负,尚牛从来都不抱怨,有的田种,父亲、媳妇、牛娃有的饭吃,他便知足了,他没多大理想,不想成为父亲口中的军中英雄,也做不来那精于算计的买卖,他没那种精明,他能做的只是护这一家安宁。如今,尚牛死了,为了牛娃死的,想来他走时除了对城卫军的恨意,还有临死前看向李未的祈求的眼神,剩下的只有释然,李未只是微微点头,尚牛便笑了,他抱着牛娃倒在了血泊中。
从离开修真界到现在,李未真真正正的愤怒了。李未看过太多无辜之人的惨死,心早已冷了,可今日的事却不同。
十年前左将军王中安抗旨劫法场被杀,虽麾下将士被斩无数,但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将士仍活的好好的,而今日,尚力中等人却因此受这等灾祸。
“尚牛因自己而死,自己还有求于尚力中,说来还真是可笑。”
李未走上前去,将尚力中扶了起来,尚力中颤巍巍的拄着拐杖,他也未曾想到这人竟如此厉害。
“端木雄,别以为白辰护得了你,否则就连白辰我也一起斩了。”
李未很怀疑白辰对他说的是否都是实话,他与白辰相识不久,就因为神秘人的一句虚无缥缈的话,白辰便会相信他吗?这种事放在李未身上,李未是不可能相信的,白辰所表现出的信任和热情使得李未不得不怀疑。白辰作为一界界主之子,还被白小君赋予众望,在那杀人如屠狗的世界,白辰的心机不可能如此简单,他定有所图。
端木雄趴在地上,头顶悬着一把悬颅剑。白辰此时已经赶到了城门口,他看着李未的模样,心中也惊叹不已。
“不愧是一代天骄,李天阳之子,就算废了还能有如此的气势。”
白辰此刻心中打量着,他不能否认,有着李天阳之子身份的李未,想要杀他这个只有灵魂的人,怕是有办法的吧。
白辰走上前去,将端木雄扶起来,说道:“人那,别太贪,我护你性命是因你女儿的缘故,但你要是仗着这些来算计李未,那你可就是自寻死路了,别说你,就连我也得死,你明白吗?”
端木雄一副惶恐的模样,说道:“明白明白。”
白辰见端木雄口不依心的作态,有些生气,说道:“再如此,就算你是端木静秋的父亲我也杀了你。”
尚牛死了,两百五十四名城卫军为他陪葬,尚力中心中悲凉,不愿进东卫城,李未让端木雄在城外搭了帐篷让尚力中等人歇息,找马二狗的事交给了端木雄。
傍晚时分,一名军士带着一个人来到帐篷外。
“嘿嘿,爷,咱又见面了。”
说话的是马上飞。在东襄山,马上飞在众人抵御黑衣人时,就逃之夭夭了。
李未看着马上飞说道:“马二狗是你什么人?”
马上飞挠了挠头,说道:”那是我爹。”
尚力中带着牛娃从帐篷中出来,说道:“你爹可安好?”
马上飞说道:“还好。”
尚力中从马上飞遮遮掩掩的脸色中察觉到了些什么,问道:“那怎么不见你爹?”
马上飞笑了一下,说道:“我爹走不动,来不了。”
尚力中很担心当年的兄弟,也不顾这东卫城该不该进,他也要进。
一座荒废的院落,周围杂草丛生,推开已经破旧不堪的大门,向院里看去,遍地野草,院里还堆着些杂乱的物品。一行人走进堂屋,屋里传来一股浓烈的夹杂着恶臭的药味,屋内还算整洁,一张檀香木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老人。老人扭头看到众人后,浑浊的眼泪流了下来。
面前躺着的便是马二狗,尚力中三步并两步走的急匆匆的走到床前,尚力中握住马二狗的手,哽咽的说道:“狗子,尚哥来看你了。”
马二狗抬起另一只满是黑青色创斑的手,摸着尚力中的脸,一字一字的说道:“尚…哥,是…你…啊,生…了…女…儿…没,我…儿…子…还…没…成…亲…那。”
一句话仿佛说了一个时辰,尚力中听得眼泪直流,没想马二狗还记得当年自己开的那个玩笑。
“没有,生了个带把的。”
“那…也…好,上飞…能…多…个…兄弟。”
面对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尚力中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伤,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如同刚出生的孩子般,哭的人魂都丢了似的。
马二狗伸着手不停的给尚力中擦眼泪,只是手弱无力,刚擦过便会掉下来,尚力中抓起马二狗的手,紧紧的贴在自己脸上。尚力中哭,马二狗也跟着哭,当年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的铁骨铮铮的军人,到了如今人老珠黄的年纪,再也经不住这亲人离去的打击,哭声响彻云霄。
哭声过后,一只手变的冰凉,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那冰凉的手不愿松开。
马上飞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我爹早就不行了,可他一直记得当年有个兄弟要许他儿子一个媳妇,不愿离开,我爹哪里是要儿媳妇啊,我爹是忘不了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咽不下这口气,我在城卫军牢里住了三年,不愿出来,我不想看我爹那张祈求般的脸,我入盗门十年了,将偷的钱雇了东卫城名医照顾,可已经是一只脚进鬼门关的人,谁个救的活?什么千年人参,千年灵芝,百年雪莲,鹿茸,等等之类的都拿来续命,可借的是阎王的命啊,迟早要还的。”
马上飞哽咽着,虽然心里早已将自己的父亲当做一个死人,可真当父亲离去时,心里不免悲痛。
几人离开了屋子,站在屋檐下,屋里只有悲伤的尚力中和马二狗冰冷的尸体。
一片硕大的乌云飘过,冷风袭来,天空下起了雨,雨点哗啦啦的滴着,落在众人身上。这雨好冷,是一种刺骨般的冷。牛娃在雨中奔跑玩耍,一会儿拔草,一会儿跳水,时不时的仰起小脑袋看着自己的母亲,说:“娘,我爹去哪了?”
尚牛的媳妇不敢哭,她怕她一哭便会止不住泪水。
“牛娃,你爹在天上看着你那。”
牛娃仰起脑袋看着天空,雨水滴在他圆圆的脸蛋上。
“娘,我看不到我爹。”
尚牛的媳妇走上前去,摸着牛娃的脑袋说道:“天上的乌云遮住了你爹,所以你看不到,你看这雨水了吗?这是你爹撒尿那,等天晴了你就能看到你爹了。”
牛娃连忙抓起湿了的衣裳,一脸嫌弃的擦着脸,说道:“娘,我爹的尿是臭的。”说着,牛娃跑到了屋檐下。
尚牛的媳妇偷偷的擦了擦眼角,不知擦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或者说是尚牛撒的尿。
尚力中出来后,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和李未谈了一个时辰,李未出来后脸色凝重,尚力中却哈哈大笑。
尚力中又进了屋里,这次进去便再也没出来。
东卫城朝着春御城方向的一处荒坡,多了三座土堆,李未和千柔站在远处看着马上飞等人对着土堆磕头。
磕过头,马上飞用他那破锣嗓子唱了一曲凄怆悲凉的调调。
“走呀走,走到苍山打猛兽;
走呀走,走到黑河饮个够。
洪水猛兽不敌我,一枪寒芒杀猪狗;
苍烟落日一壶酒,黄天黑土坟磕头;
兄弟结伴一起走,黄泉路上再屠狗;
来生娶个白娘子,搂搂抱抱亲个够。”
一句接着一句,响彻天空,冷风凛冽,风起衣飘。
“悬颅!”
黑色悬颅飞起,在天空中飞舞着,形成一道符咒。
“敕!”
三道光芒飞入三座坟中消失不见。
李未吐一口鲜血,用衣袖擦了擦嘴,悬颅停立在李未身旁,发出一阵低微的鸣响。
“我没事,死不了。”
悬颅剑停止鸣叫,落在李未手中。
“你送我一场造化,我便超度你们来生做个富贵人。”
千柔脸上带着悲伤,但眼神中却对李未充满了好奇,如此奇异的场景千柔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有来生吗?”
“有。”
“来生在哪?”
“趟九幽黄泉河,翻落魂山,便是往生路。”
“你见过?”
“没有,但我见过来生的人。”
千柔不知道何为来生的人,只是觉得神秘,千柔听着这些陌生的地方不知所以,想着这辈子或许不会见到了。
李未知道千柔此刻肯定在想着这些名字到底是什么地方,可李未也想知道,他只是在自家的藏书楼内看到过一本关于轮回只言片语记载的书,但他十分肯定这些地方的存在,因为这是写这本书的那个来生人告诉他的,虽然那个人已经死了。
老坟荒,新坟立,魂生魂死两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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