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遭劫孟津渡
北冥府邸，西厢房旁边二丈远，有一个月亮门。
穿过月亮门，便是西跨院，西跨院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演武场。
平日里，王不留行就在这里练习武艺，北冥雪，北冥鱼也是。这一日，正值暮春时节，满目青翠，绿影婆娑。但见长长的丝绦，从演武场边垂了下来。一阵风吹过，柳丝乱舞，黄鹂鸣叫，紫燕穿空，真个是‘草长莺飞三月天，绿柳摇曳醉春烟。’正有一首《如梦令》，点缀春色，词曰：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莺啼鹃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诗曰：春风一笑花千树，风摆杨柳软烟罗。
好一幅烟花三月醉春图！
打过几趟拳，舞了一会剑，王不留便开始了‘狸猫上树’，沿着柳树，他反复上下，各种姿势的上，变换花样的下，时而‘金鸡报晓’，时而‘倒挂金钩’，至于‘夜叉探海’，‘白鹤亮翅’，‘天外飞仙’……等等，花样繁多，玩了个不亦乐乎。
树下，北冥雪，北冥鱼两个小家伙，不时拍手叫好，大呼精彩。
玩耍到高兴处，王不留顺手摘了一把柳树叶，一招‘长虹贯日’，飞身从柳树上跃下，在堪堪将要落地之时，王不留长剑在地上倏忽一点，借着长剑弯曲向上的一弹之力，向空中爆射，在一飞冲天之际，伴随着一个一百八十度后空翻加三百六十度旋转。同时左手一扬，手中的柳叶抛洒开来。恰巧一只燕子从斜刺里穿过，王不留左脚轻点急飞的燕子，借势又往上急窜丈许，双腿一拧旋即掉头向下俯冲，同时长剑飞舞，仿佛燕子掠水，恰似鱼游大海，在一片眼花缭乱的剑气飞舞过后，徐徐落地。这时空中纷纷扬扬，那一把柳树叶子，全被长剑斩为两段，漫天飘落，煞是壮观！
北冥雪，北冥鱼，两个小伙伴被彻底惊呆了！
……
春光正美！
恰有一首纳兰氏《菩萨蛮》作为铺垫：
雾窗寒对寒窗雾，暮天遥对遥天暮。
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
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
风翦一丝红，红丝一翦风。
春深似海，说不尽其中的风流旖旎。转眼，烟花三月已过，绿树浓荫，将近夏日。
王不留少年心性，在府中呆着感到太闷。了无生趣之时，便萌生了想去外边逛逛，见见繁华世界的心思。
可是师娘，会不会答应呢，会不会担心自己？不好说，王不留心中也没有底。
闯荡江湖，仗剑天涯，这该是何等的豪迈，何等惬意的事情啊？
王不留顿觉豪情万丈。
可是，怎么对师娘说呢？这是个问题，需认真的琢磨，精心的策划。
嗯，有了，俺就说时间久了，挺挂念师父，很是担心师傅的吃喝安危。关隘生活艰苦，不知道师傅咋样了，俺就对师娘说，俺要上太行山。师娘挂念师父，一定会答应的！说不定还会让俺带上很多的银子和好吃的东西呢！
就这样，说干就干，不干就不是英雄好汉！
于是，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王不留将心中之所想，对师娘南宫柳说了。
南宫柳也是想念丈夫，想想王不留马上就十四岁了。个子也猛涨了一大截，伟岸英武，剑眉挺立，马上就长成大小伙子了，是该让他好好地历练一番啦。于是，南宫柳思索了好一会，然后她对王不留说：“徒儿，你今天好好地休息休息，师娘给你准备几套干净的衣服，银子、盘缠、果子、干粮，等师娘准备好了，你明天上山。”
“对了，一路上要注意安全，小心谨慎，不要惹是生非，依着少年人的心性，太轻狂了不好。徒儿，你可记下了？”南宫柳殷殷地嘱咐。
“师娘，徒儿记下了”，王不留乖巧的回答。
这一夜，王不留早早睡下，养足精神。
第二天一早，王不留背着包裹，带着心爱的‘七种武器’，上路了。
出了野王城城门，往前走了二里地左右，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向左一条路，通往邯郸城光狼城方向，那是上太行山的路。向右一条路，那是通往黄河以南，去王都洛阳的大道。
王不留在岔路口停了下来，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歇了一会儿，吃了一块干粮，思索了片刻，犹豫了一会，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上通往洛阳的大道。
英俊少年王不留行，就要浪迹江湖，就要见大世面了，他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来！
孟津，黄河岸边，丘陵绵延起伏，到处都是低矮的小山。立夏刚过，沿途风景秀丽，田野里的麦子长得很高，已经发黄。
“这又是一个丰收年啊！”一个白衣少年，风尘仆仆的走了过来，发出无尽的感叹。
黄河渡口，一只木船，停在河床北岸的急流险滩处。
“有人吗？船家在吗？我要过河……喂，人呢？”少年高喊，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一个干瘦的老头，从一个低矮的茅棚中颤巍巍的出来。手搭凉棚，向有声音的方向望了望。
“奥，……谁要过河？娃儿，是你吗？”，干瘦的老头脚步蹒跚，摇摇晃晃的过来了。
“老爷爷，是我，我要过河”，少年答道。
“娃儿，你要到哪里去呀？”老头问。
“洛阳，我要去洛阳，去洛阳玩。”少年道。
“咳、咳、咳……咳……咳……”老头一阵干咳。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少年的包裹。
“包裹看起来很沉，应该有不少好东西”干瘦老头心里暗自盘算。
“那就过来，上船吧”，老头招呼小伙子。
“坐稳喽，要起锚喽”老头解开系在一块石头上的小船……
白衣少年王不留行坐上了小船，老头熟练地撑船离岸，向黄河南岸划去。
眼看小船到了黄河中间，“娃儿，你看对岸那是什么？”老头用手一指。
就在白衣少年往对岸看的时候，小船一晃，船翻了，少年掉进了水中，老头子不见了，小船以极快的速度倒扣着往河对岸疾驰而去……
王不留只觉得肩头一松，背上的包裹已经不见。
旱鸭子王不留在水中一阵扑腾，早已喝了几口浑浊的河水。
事发突然，白衣少年毫无防备，就已经中招。
正在挣扎，头上突然重重的挨了一下，白衣少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孟津下游，五里以外。
河面变得宽阔了起来，黄河滩涂，摊着一具白色的‘遗体’，狼狈至极。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渐渐地，太阳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风吹过，那具狼狈不堪的‘遗体’醒了过来。
腹中饥肠辘辘，浑身瘫软，毫无气力！
“世道险恶”，少年眼角滚出了几滴清泪。
……
黄河边，一块青黄的麦田里，白衣少年用手掐了很多麦穗，他一边用手搓麦穗，一边狼吞虎咽的往口中填塞已经搓好的麦粒。
麦粒很好吃。
突然，白衣少年想起了自己的包裹，想起了‘檀木小盒子’，想起了自己心爱的‘七种武器’，然后才是大锭大锭的银子。
“我日你奶奶的，活腻歪了”少年突然恶狠狠地大吼。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差点就摸了阎王爷的鼻子，侥幸逃了一命。
“要是……要是……要是当日里那可恶的水鬼，在小爷我头上狠狠敲一下的同时，再顺便补上几刀……”少年不寒而栗。
少年决定复仇，他沿着黄河岸边，逆流而上，一边走一边察看地形，同时用极其聪明的小脑袋快速的盘算。
两个时辰以后，他来到昨天乘船的地方，经过仔细对比确认以后，没错，就是这里。
少年找了个隐秘的地方，静静地潜伏起来，一双贼兮兮的眼睛，机警的窥探着周围的动静，他不时的转动着耳朵，仔细倾听着周围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与此同时，他的小脑袋也在高速的运转，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来转去。
窥探了良久，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少年肚子里又开始了叽叽咕咕，不久，他又饿的心里发慌，头晕脑胀。
仔细又瞄了一会，确定周围没人，他顺势钻进不远处的一块麦田，又故技重施，搓了好多麦穗，聊以果腹。
“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少年思忖，“要先在附近找个村子，想法搞一点吃的，养好精神再说”。
“至于报仇，奶奶的，反正小爷没事就来这附近逛逛，俺就不信找不到你这个该死的老头！”少年愤愤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少年无精打采的走着，游目四望，哪里有人烟和村庄？
就在这时，前面草丛里出现了一条隐隐约约的羊肠小道，“顺着小道走，这叫‘跟踪追击’，对啦，那个老头，来河边摆渡，应该离这里不远，应该就在附近，经常往来，应该有足迹，他又不是天上飞的乌鸦？”，盘算到此，王不留就沿着蜿蜒的小道，躲躲闪闪，然后踅摸进一个小山坳。
拐过一个小山包，前面出现了一个院子，院子中有几间大瓦房，石头砌的院墙，还有一座青砖门楼。
“倒是很气派呀，这哪里像个穷乡僻壤的山民？”王不留慢慢地潜伏了过去。
夕阳西下，日暮黄昏。
院子里有烛光亮起。
一个少年出现在大瓦房房顶，他气沉丹田，一提气，身轻如燕，开始飞檐走壁。突然听到房子中隐隐有人说话。少年用脚轻轻的勾住窗户上面的木檐子，一个倒挂金钩，轻轻用手在嘴里沾一点唾沫，然后轻轻浸湿在窗户上靠边角隐秘的一格，一个小洞出现了，王不留行木匠吊线，眯着一只眼往里一看，可不是，只见一个老头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烟袋锅子，他正在噗嗤噗嗤的抽烟。炕头边是土灶，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在做饭。
那个老头正是昨天摆渡的老头，只是奇怪的是，这老头一反常态，精神得很，哪里有昨天萎靡不振的样子？老头子神采奕奕，眼睛里精光四射，这分明就是个江湖中传说的练家子呀？哪里是个病泱泱的糟老头子？
江洋大盗！王不留突然机灵灵的打个冷战。原来昨天他就是故意装的，看来应该是经常吃打劫这碗饭的。
这是个贼！
“爹，昨天咱们可是发大发了，没想到那个傻小子，那么蠢。”红衣少女咯咯咯咯笑着说。
“是呀，这么多年了，只有干的这一票是个大的，我也没想到那厮包裹里，有那么多大锭的雪花银子”老头边抽烟边说。
“爹，你昨天太手下留情了，只在那个傻鸟的头上打了一砖头，万一那家伙在下游几里外的地方摊在岸边，被风一吹活过来了，没死，那可咋整？”红衣少女思虑周详的说。
“不会吧？我打的那一砖，用劲挺大的，应该死了”老头笑呵呵的答道。“再说，即便不死，黄喝的水那么混，浊浪滔天，淹也淹死了”。
“爹，你还是思虑不周祥，手不够黑，心不够狠，昨天咱们分工错了，应该你在水下面撑着小船往岸边疾驰，换做女儿来收拾他，先狠狠的在那厮的头上盖他一板砖，然后我用腰里的‘剥羊刀’，狠狠的在那厮身上的要害处，戳他几个透明的窟窿……”红衣少女笑嘻嘻的说，“那样他就死翘翘啦，俺就喜欢把最美的少年，用最残忍的方法搞死，那样是何等的刺激？”
“唉”，抽烟的老头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还别说，那娃长得真是俊俏，要不是包裹沉重，我还不一定能下得了手。俗话说‘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那娃，可惜了。看样子，应该是个有钱的公子，包裹里大银锭真多，他爹他妈该多疼爱他呀？可劲的让他花银子？”
“爹，还有那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也甚是有趣，银子你掌管，给女儿留一锭就行，那些小玩意，就归女儿啦”红衣少女娇笑道，“我看那个娃，一定是个富人家的花花公子，那个‘青鸾索’，可以用来绑人，那个‘紫檀木小盒子’，里面的那颗有眼睛的红珠子，真是让人喜欢，只是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古怪，待会咱们吃过饭以后，我把那珠子拿出来，拿到院子里，对着月光瞧瞧，看能有什么发现没有？古人不是说过‘月亮是暗夜的眼睛’这句话吗？爹爹你说是不是？”
“随你”，老头美美的狠抽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说道。
“嗯，爹爹，那把短剑，也是一个很好的宝贝，女儿好喜欢，这样，明天我就可以练咱家祖传的《梅花剑谱》啦”。
“无双，咱们家的‘梅花剑法’，你一定要练习好，咱们家在上古时代，那可是赫赫有名，厉害得紧呐”，老头说道。
“爹，你就是不告诉我咱们家的秘密，究竟咱们家有何密秘？你给女儿说说嘛，女儿求你了？”红衣少女撒娇道。
“好，等一会，等一会爹爹就告诉你”，抽烟袋锅的老头在桌子边磕了磕烟袋锅，又从小袋子里掏出一些烟丝填进去，然后美美的抽了一口，继续问;“闺女，饭做好了吗？做好了就端上来，另外，你把爹爹存放在墙角的那一坛美酒启封打开，今晚咱爷俩庆祝庆祝，庆祝昨天发了一笔大财”。
“爹，早做好了，闺女给你端上来”，红衣少女边说，边端上了一个异常精美的盘子，盘子上放着个四个精致的小菜。“爹爹，这个银盘子真是个宝物，上边镶嵌着‘祖母绿’，‘红玛瑙，‘还有蓝宝石’，存灿夺目，当真是个稀世珍宝。”
“那是，爹爹的眼光，那是相当厉害滴，半年前那个‘金发碧眼’的西域商人，要过黄河，爹爹就在旁边，冷眼旁观，留意着他的包裹啦，哈哈，果其不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那厮。咱们得到了宝物，那厮却在河里喂了王八。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嘛，那就是身在他乡，做个孤魂野鬼，而他的家人却啥也不知道，这岂不是很有趣？哈哈哈哈……”老头子一阵得意的大笑。
窗户外边的白衣少年听到这里，恨不得咬碎钢牙，他暗暗发誓，要找准机会，干死这两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且屏神敛气，听听他们继续说些什么，王不留行暗自思忖。
“嗯，爹爹，还有美酒”，红衣少女端上一壶酒，同时，她在桌子上放了两个精致的金色小酒杯，然后，她隔着桌子在老头子旁边坐下。红衣少女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霎时清香四溢，满屋芳芬，隔着小洞，窗外的白衣少年王不留都感到香气扑鼻。
“妈妈的，你丫的倒是挺会享受呀？”白衣少年心中暗骂。
酒至半酣，小菜被风卷残云，所剩无几……
接着，红衣少女又起身，她从箱子里取出一对红烛，依次点燃，换掉快燃烧完的残烛，屋内一片祥和温馨。
“爹，你早点休息吧”，红衣少女用刷子扫了扫炕铺，拉好了被子。
“嗯，你也早点休息，闺女”，老头子醉眼朦胧，打着哈欠，边伸懒腰边活动胳膊腿，然后他离开了椅子上了炕。
“爹，我待一会还要去外面月亮下看昨天你拿回来的那颗珠子呢，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秘密……”红衣少女也有困倦，她伸着懒腰说。“爹，我怎么有点头晕，今天喝的酒怎么这么厉害呀？”红衣少女娇生双靥，面如桃花，慵懒的问。
“哈哈，我的傻闺女，今天咱们喝的酒好的很，那是当年你爹我潜进洛阳周王室，偷盗出来的御酒，当时一共盗了两坛，爹爹珍贵得很，舍不得让你知道，酒瘾一上来呀，爹爹就借故把你支开，然后瞒着闺女你，爹爹偷偷的喝！真是好酒，这种酒，三杯就醉，闺女，你今天喝的可不止三杯吧？呵呵”老头说着说着，舌头开始僵硬，不久他就撤起了呼噜……
“我说呢，怎么这么厉害？端的好酒，周王室的酒，那就是人间佳酿……”红衣少女醉眼惺忪，摇摇晃晃，弱柳扶风的倒在墙角自己的床铺上……
轻微的鼾声响起……
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掉下一根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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