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
曲江自极北之地的万年冰川下发源,东西横贯大陆,分流无数,也因流经之地的差异享有诸多别名,奔流万里,最后汇入苦寒之地不可知的他处。
以曲江为界,两岸的疆域被分割成若干块,曲江以北的地域被南方人统称为北地,但曲江以南的地域却不能统称为江南,这大陆间只有曲江以南最中心的那片沃土有资格称为江南,因为那是洛阳的疆域,大陆第一雄城洛阳城便坐落在江南的轴心位置,洛阳城是大陆间最富盛名的一座城,而洛阳却不仅仅只是一座城池,除却洛阳的疆域,其他曲江南面的地方只能退而求其之,自称为曲江以南,因为江南代表着代表着洛阳,同时代表着绝对的强大,南国无数,却无一国敢侵犯洛阳之威严。
江南,三月春。
护城河的冰水回暖,鱼儿回来了,河面上冒起细密的水草嫩芽。
难怪人人都夸江南好,书生心中想着。
此刻书生看着自己日夜想见的心尖人一身素衣,斜坐在护城河边的“醉春楼”,托着腮,身体慵懒的倚在木质栏杆上,看着不远处护城河边来往的人。
仿若一幅画。
书生没有喊她,背着书箱沿木梯提步缓行,一直走到姑娘身后,不顾千里奔袭的倦意望着姑娘的侧脸发笑。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说起的江南,我在追寻你的脚步,走你走过的路。
桌上放着三碟小菜,一壶烧酒,戏台上有一老一少在唱着调子,是洛阳时下流行的小令,洛阳城是天下的中心,也是开放包容的国度,所以南来北往的异国人无数,但即使是在洛阳短居过的外乡人,也知道现在整个洛阳上下所有的酒肆茶楼,乐坊及烟花之地,都只会唱一个人的曲子。
醉春楼内,出入的人都用细语谈论着素衣女子,倒不是因为她一介女流公然在外饮酒,而是因为她一身平素的布衣与其他姑娘的扮相格格不入,南国女子多着纱裙,浑身上下装饰点缀之物极多,性子与身躯多如水一般,温婉柔弱,富贵之家的女子被称为大家闺秀,平常人家对应的称谓则为小家碧玉,即便是洛阳城内再普通的人家,也要抵死维持那大国脸面,绝不会让自家的女儿身着粗布衣衫。
许是见惯了平日间纤细可人的娇娥,来往的看客对这样的素衣风格也觉得格外新鲜。当然,引起他人关注这些细节的主要还是那张似乎对这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却又极为清丽的脸。
初春的南方多雨,生机也来得极早,每年的第一株向世界宣告着生命回归的野草总是被上天送给了江南,也送给了洛阳,所以洛阳在这样旺盛的生机支撑下变得越发强大,以至于洛阳的疆域在很多年前一直在不断地扩大着,直到近些年才停止了四处征伐的脚步。
素衣女子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书生一眼,有些意外,随即短暂的惊喜后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浅笑,示意他坐下,而后便佯装见不到书生眼中化不开的情意转头继续看向河岸的行人。
四处发绿的嫩叶和草牙倒是比墨城养眼许多。
春雨一下,桥上花花绿绿的纸伞来回穿梭,身着青衫的南国秀才与丫鬟撑着伞还要轻搀着的贵家小姐擦身而过,伞下的景色就显得格外婉约。
原来,这个世界上与自己同龄的姑娘们竟是这样生活着的,想必在自己只身潜入密林与恶兽搏斗的那些年间,这些个姑娘们也只用呆在深闺中学琴和刺绣吧。
只是这般生活中,又哪里可以只手掌握自己的未来人生,未免无趣了些。
想到这些,素衣女子又开始忆起远行时总是悄悄跟在自己身后潜入密林的游侠,想起他曾与自己一般大时,便不知从何处借力便徒手扛住比他身躯大上两倍不止的野兽,却只为护住被受惊无措的自己,想起他为自己流过的每一滴粘汗和热血,想起两人劫后余生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一边清洗着伤口一边吃着生肉发笑。
书生注意到女子微扬起的眉梢,心中明了此刻她思念的人不是自己,心中微微有些酸楚,心想着我终于为你走了一千里的路,虽然还是离你那么远,不过也很好。
楼下长满柳树的河堤处远走来一个游侠,在楼下停身,头发凌乱的在风中散着,抱着剑,轻靠在柳树上对着楼上的女子发笑。素衣女子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喜,骤然起身,义无反顾的向着河岸狂奔而下,在离游侠不足十步的位置站定,有些紧张的捏着衣角。
背书箱的书生紧追不舍,在素衣女子的身侧站定,看着二人眼中不断流转的情愫,微闭上眼再睁开。
书生将心头的姑娘推向路边的游侠,远望着她背影渐行渐远,微笑始终,潇洒四溢,满面宠溺,心如钉穿。
素衣女子转身投以浅抱,轻声道:“你真是个伟大的好人呢。”
随即转身离去,有十步,书生哀伤的眼还在她脑中,便浸入无边感动,十一步跨出,轻吸一管鼻涕,擦去清泪,草草重描新妆。
仅十步再抬头,眼中竟只剩奔向心仪男子的春意。
“倘若你特别迷恋一个人,那你一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一老叟不知何时出现在书生身侧,手持一卷白书,在书生转头的那刻恰巧写完最后一笔。
“天下间所有特别美好的人和物,一定是轻而易举就得来的。倘若你拼劲全力仍处在追寻的路上,要么它不够美好,要么就不是你的。”
书生看了老叟一眼,无悲无喜,随后垂下头,轻叹了一口气便迈步向前走去,老叟背着手缓步跟在书生身后,见书生不做理睬便继续开口。
“你才结识过几个姑娘,就敢对这天下失望了?你即已读过万卷书,行过千里路,何不与老夫结伴同行,再多走一些路,多读一些书,胸中有感便提笔为这人间写下几笔。天下何其大,你又怎知更好的书和姑娘不再他处?”
书生停下身,仔细打量了老叟几眼,老叟一身麻衣,白发随意的被一支普通的毛笔束住,手中的书卷未打开,便有无数的文人书生气弥漫在这天地间。
书生转头看了一眼她倚过的木栏,心想这天下间唯情爱最没有道理可讲,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先来后到,也没有我因为你做了什么你就得怎样怎样的道理,想着以后路还长,再遇见更好的姑娘也不会如你了,不然自己的喜欢何其廉价?
不过总有一天我定可以坦然的面对你,收起心中的妒火,仅带着好运的祝愿,我变成你的路人,只希望你余生皆好。你不再光芒万丈,你我本就是普通的凡人,光是我眼里的。
随后转头看向静候的老叟,重点了一下头。
一老一少缓步向着河堤远处并肩走远,从此这天下就多了一个写人间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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