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如青天
晨风撩起门帘,细雨轻叩柴扉。
宁静的小村子伴随着一声声鸡鸣,逐渐苏醒过来。
年轻的汉子早早的挑着木桶去古井打水,小孩们在屋前朗读着圣贤书,谁家的俏女郎又在想着谁家的青衫少儿郎?
一座破败的院子里,一个清瘦的少年正在一本正经端坐在一串蚂蚁前,盯着那些小玩意忙碌的搬家。少年心里特别奇怪,这么小的蚂蚁,怎么就搬的动比自己大这么多倍的东西呢?书上总说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可我觉得,蚍蜉焉有撼树之勇,当敬不自量呢?伴随着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少年回过神来。
老夫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家门口,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少年赶忙起身行礼,飞一般跑进里屋,进屋时又蹑手蹑脚,最后拿出一大把前几天偷偷留起来的鲜美野果,一股脑塞给眼前这个目慈和蔼的老夫子,让白胡子老头有些哭笑不得,得嘞,小家伙和那山神齐木散财一事有的一拼。
白胡子老头没有扭扭捏捏的拒绝少年的好意,而是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样子。白胡子老头挑了一颗较小的果子放到嘴里,甜蜜蜜的,白胡子老头笑逐颜开。
白胡子老头嘴里还含着第二颗果子,含糊不清的说道:“小璞,今天有空没啊?来书塾听听课?学问多一点总是好的嘛。”
少年听了若有所思,又飞快的跑到里屋,背着一个大背篓,内层放着一些果子,一盒白米饭,一个小竹筒的腌菜,这对于少年来说,便是一顿奢侈的午餐了。外层则放置了一把有些钝的柴刀,一根黄褐色细竹鱼竿,一双结实的草鞋,当然,还有那把用来“惩恶扬善”的槐木剑。
白胡子老头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整装待发的少年郎,轻声提醒道:“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少年挠挠头,放下背篓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没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啊,少年一脸疑惑的望着笑眯眯的老夫子,突然一拍大腿,又飞快的跑进屋子,从坑坑洼洼的书桌上拿出一本圣贤书,朝着白胡子老头挥了挥手,示意这下已经整装待发了。
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瞥了眼小屋里躺着的少女便转身离去,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粗劣的草纸,上边以充满浩然正气的行书写着一首忧喜分明的小诗。
若是仔细看,这行书与当朝行书书法大家李放鸣先生的行书不分伯仲。
字里行间有盘龙之势,浩然正气,让人心旷神怡,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泥腿子少年在坑坑洼洼的书桌上,以一支自制毛笔就着清淡无比的墨汁书写的,若是让金丹剑修仔细看看,还能发现其中更有真龙走势,剑意磅礴。白胡子老头轻声道:“善。”
烈日当空。
少年在书塾难得听了整个上午的课,老夫子有些许惊讶。少年本就是好动之人,才会整日漫山遍野的跑。
一个整个上午的课,都在讲授着事功一说,让少年受益匪浅,对这位学问不知深浅的老夫子更为尊敬。
在少年临走前,白胡子老头拉住少年,递给他一本古朴书籍,封面早已模糊不清,只有一个“谱”字依旧金光闪闪。
少年半推半就的收下了这本来历绝非一般的古书,让白胡子老头哭笑不得的是,少年一口咬定一个死理,只有老夫子承认这是借我翻阅的我才肯拿走,无功不受禄,事情都没有做,哪儿来的功劳所得?
得,刚明白一个道理,就这么快用上了。
白胡子老头吩咐了几句书中事要,便放少年离开了。
少年离开以后,没有想着第一时间翻阅这本来历非凡的古书,而是飞一般朝着自己的小花园跑去,心里还念叨着该给哪一株施肥,哪一株浇水,哪一株周围该拔草了……
在少年前往小花园的路上,一个头发花白的高大男人在路上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身边的草地,示意他过来坐下。少年有些不明就以,但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当少年看清楚高大男人之际,他才猛然发现这原来就是之前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赠言的那位先生,怎么现在头发花白了。带着许许多多的问号,少年坐在了白头发男人身旁。
白发苍苍的高大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苦笑道:“一不小心太用功,就变成这样,你不用介意。”
少年点了点头,随即问到:“先生叫我何事?”
白发男人指了指少年的花园所在的大山,缓缓说道:“这座山叫做落霞。”随后手指朝东边指去,少年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儿有一座比落霞山小一点的山,就像是……女子一般。白发男人又说到:“那座山,名为孤鹜,你可知其由来?”
少年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白发男人笑道:“曾经两座山之间,是一座风景秀丽的湖泊,只不过现在早已物是人非,山长水阔,却也只剩下山长。”
白发男人说到这,愁绪涌上心头。
少年像是感觉到了这个白发苍苍的男人的愁绪,望着远方。
白发男人抱歉道:“不好意思,想到了一些忧心事。”
少年摇摇头,示意无妨。
白发男人又缓缓开口说道:“有一位读书人曾负笈游学至此,留下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轰动一时,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少年点了点头,他自然也知道这一千古,只是有些惊讶竟是就出自这儿。
高大男人笑了笑,又说到:“也曾有一位读书人在此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可曾听过?”
徐璞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高大男人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壶酒来,小酌一口,畅快淋漓,站起身来,朗声道:“可怜世人只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知其千古辛酸,悲矣,悲矣!”
少年不知不觉也站起身来,不知是为何,少年也感触颇深,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村子里的人只知道他是徐璞,那个泥腿子少年,却不知道他也是志在一剑破万法,要那山河遥望的大剑仙。他也朗声道:“悲矣,悲矣!”
白发苍苍的男人好像这才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少年,他继而说道:“徐璞,你想不想做那御剑万里,头顶青天脚踩谪仙的大剑仙?”
徐璞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朗声道:“我徐璞只有一剑,纵有万人在前,吾有快意剑,扶摇直上九万里,一剑之下,不见山鬼精怪,只有快意!”
白发苍苍的高大男人笑着点了点头,双手在身前虚空一握,八柄长剑从落霞和孤鹜,以及那两山之间那曾经的湖泊里飞出,悬停在白发男人身前,白发男人像是将军点兵一般朗声道:“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沧海,为水,巫山,是云听令!即今日起,剑仙徐璞,便是你们的第二任主人!守剑人齐木,敕令!”
八柄形态各异的长剑微微颤抖,随即欢快的围绕着少年徐璞打转,好像在为遇到了一个好主人而感到高兴,这时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是大剑仙!”
白发苍苍的高大男子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对着天上朗声道:“吾辈武夫应善养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神水国中岳正神齐木,破天人瓶颈,入仙人境。
八柄长剑十分乖巧的飞到徐璞的背篓里边,从左到右依次是落霞,秋水,长天,槐木剑,孤鹜,巫山,为水,是云,沧海。
齐木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示意少年起身一起前往那座小花园,与其说是小花园,不如说是百花小洞天。
徐璞看着这位神水国中岳正神,开始幻想着自己的爹会不会也是如此,风流倜傥,英俊不凡。齐木像是看穿了徐璞的小心思,却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一笑,缓缓问到:“想要做剑仙,你知道修行境界之分吗?”
徐璞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齐木。齐木立马明白,掏出那壶酒,意思是我自罚一杯,大剑仙大人不记小人过。看着徐璞笑逐颜开的样子,齐木如沐春风。
少年郎的肩上就应该挑着草长莺飞。
齐木看着徐璞柔声道:“大道修行,路子很多,有那砥砺体魄以力证道的纯粹武夫,有那修行仙家术法的炼气士,也有那以剑证道的剑修,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譬如修行魔道功法的魔修,修行鬼魅之术的鬼修等等。”
齐木喝了口酒,继续说道:“纯粹武夫砥砺体魄,一品九境,最开始的炼体,世人称之为泥胎境,全身如淤泥一般,需要净化,第二境是炼皮,为水胎境,正是如沐浴一般,洗净污浊,第三境木胎境,炼骨,寓意脱胎换骨,四境观海,五境金身,六境龙门,七境御风,八境山巅,九境止内,至于十境武圣以及以上的风景,少有人知。”
“炼气士和剑修以及各类修者的境界划分皆是无二,一境筑基,二境养元,三境养神,四境指玄,五境龙门,六境洞虚,七境合体,八境天象,九境金丹,十境元婴,十一境天人,十二境仙人,之后便是飞升,九境之上的风光,欣赏之人凤毛麟角,九境也因此被称为陆地神仙。”
徐璞听的似懂非懂,什么木胎境,什么御风,什么洞虚合体,他都听的一愣一愣的,只好弱弱的问了一句:“我要成为大剑仙,那是什么境界?”
齐木有些啼笑皆非,说道:“大概等你到了天人境,就算得上是大剑仙了,当然,就算你不是天人境,也一样是九州天下独一无二的大剑仙,仅此一位哦。”
徐璞的神色愈发坚定,一定要做那大剑仙逍遥世间。
齐木将徐璞的种种表现都一一记在心里,毕竟是一位未来的剑仙嘛,不对,是大剑仙。
在半山腰的时候,齐木提到了老夫子“赠”与徐璞的古书。
齐木清楚少年的秉性,只是淡然一笑,说那本书是一本棋谱,叮嘱少年无事之余便可以翻看。
于是又做起散财童子,赠与少年一副品相顶好的棋盘和棋子,名曰山河志。
于是又做起散财童子,赠与少年一副品相顶好的棋盘和棋子,名曰山河志。
齐木让少年只当是赠与他学棋,没有那么贵重。
但是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棋盘之内,蕴含着一缕真龙之气,落子其上,一颗颗雕镂精美的棋子便像真龙一般游走在棋盘之上,像那真龙游于山河之间。
这等贵重之物,说送就送,毫不含糊。
要是让白胡子老头看到这一幕,白胡子老头肯定会说,好嘛,散财童子这一行,你齐木是这个,说着便伸出大拇指。
就这样插科打诨,两人慢慢行走在山峦之间,恰似那山河志里的棋龙游走一般。
置于山顶之上,徐璞在小花园里忙这忙那,半个时辰后才堪堪收工,不然以徐璞精益求精的性格,不临近黄昏是不可能结束了。
齐木指了指那朵没有盛开的花,解释道:“这种花名为腊梅,顾名思义只会在寒冬腊月里盛开,枝条繁密,开花之时花朵如美玉一般晶莹剔透,且不说她花香十里,就单是那一花开尽更无花的情态,就足以让那些满肚子墨水的读书人喜爱万分了。”
徐璞听到那句“足以让那些满肚子墨水的读书人喜爱万分”,便下定决心要带老夫子来这儿一观。
齐木当然没有说实话,在这座百花小洞天里边,百花的盛开都是由他这个山神姥爷决定的。
在这座落霞山上,他就是那天字号的大老爷,就像那坐镇一方天地的圣人一般,一念花开花落,一念生死对错。
少年不会知道,自己接受了何等天大的机缘,只当是运气稍微好点罢了,这也符合少年古井无波的心湖之景。
那一日白胡子老头在齐木的肩上一拍,先是还给了他的自由,因为神水国中岳正神的显赫身份,像一把无形之中的巨大枷锁,将他锁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白胡子老头这一拍,让他不再受已经覆灭王朝的山岳正神约束,已然变成了九州天下的修士罢了。再是将那虚无缥缈的金身打进了齐木元神之中,那些蚕食他千百年香火的山野精怪,都被白胡子老头一股脑融合在那具金身之中。
换句话说,那千百年的香火又回到了齐木这里,还附加了许多山野精怪的灵气,使这具金身法相愈发的接近于完美。
临了那山巅佛礼一拜,便是消除了前世的善恶因果,从今往后只修来世,更是将那具金身法相的品质又上了一个档次,修成佛家无垢琉璃法相也不是不可能。
试想一下,一位九境的纯粹武夫赦封山神,金身不败。又步入炼气士行列,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成就了仙人境,这等凶猛的战力,放在天外天,也足以开山立派,以宗字结尾。
反观少年徐璞,八柄仙兵长剑共认主,将他体内的诸多不适合修行的因素都一并除去,虽然长生桥残缺不全,却可以借助那三十六气府之间如驿路一般的桥梁修行,也算是另辟蹊径。
八柄长剑虽然没有孕育剑灵,可其中的磅礴剑意,也足以让一名陆地神仙感到胆战心惊。
长剑巫山在其中为最甚,剑意剑气皆是不俗,加上其剑身之上篆刻的五行雷法,出鞘之时便有阵阵惊雷裂空之声,震慑一些宵小之徒可谓是神奇一般的存在。
当然,一位十多岁的半步陆地神仙,可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实际上,那一日白胡子老头赠送的清风书就的金色正楷,正是少年当下最需要的东西——剑谱。
那一页当中,只有一句话属于剑谱的范畴:我心所向皆为剑势。少年徐璞便是照着这句话描述的那般,随心所欲握剑,误打误撞契合大道,踏上大道修行。
虽说他现在只能算一个半吊子剑修,可是起步之高,也足以让一些仙家名门里的修士吃惊。
他不知道的是,随着他结成本命飞剑,半步陆地神仙之境,他双眸中的日月也变得更为明显,若是仔细看,便会觉得一阵压迫感袭来,仿佛会被看穿一般。
知道这一点的,可能只有书塾白胡子老头和这个天人修士齐木罢了,除此更无他人。
夜色撩人心弦。
一位身着麻布素衣的少年郎站在一座连绵千里的山脉之前,右手倒持一把剑尾刻有蛟龙之属的长剑。
麻布素衣少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左手食指中指微微并拢,轻叩在剑身,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少年缓缓睁开双眼,双眸皆蕴日月,右手翻转,一剑递出,剑气如虹,剑意皆是不俗,在少年身边构造出一个巨大的剑意雷池,万物不得近身半步。
一剑光寒九洲。
连绵起伏的山脉从中斩开一个一道巨大口子,像一道天堑一般,深不见底。
少年咧嘴一笑,随后柔声到:“终有弱水替沧海,再把相思寄巫山。”
他倒持长剑,心中默念:“观蚁走,悟得一剑,可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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