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城
永乐十四年(1416年)十月,永乐帝朱棣回到了金陵城。
此番北伐,经过朱棣继续御驾亲征,取得了丰硕的战果,众所周知,朱棣起兵于北平,多年军旅生涯,在军中声望及高,军中的大小将领心目中,无论是燕王还是现在的永乐帝,都是他们不败的战神,只要朱棣出现在营中,将士们就都士气高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前几次北伐过程中,只要是朱棣亲自督战的战役,正面没有能坚持十日以上的敌人。
但是连续数年征战,大多征用的北方士兵,一来北方征调后,距离蒙古战场更近,便于集结,二来更重要的是,朱棣更信任北方派的将领,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由他亲自一手提拔,知根知底,如臂使指,心中踏实。
本次北伐,在集结了北方原有精锐兵力的同时,朱棣也首次调入了大批南方征调的士兵,一来让北方这个自己的根据地能够得到休养,二来也是要南方士兵适应远征作战,此番因为事先准备充足,南方士兵水土不服的状况得到明显的控制,也对北伐成功奠定了基础,朱棣心中也是分外高兴。
队伍已经可以看到金陵城了,朱棣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再看看眼前这座宏伟的金陵城,心中升起阵阵担忧。眼前关于锦衣卫暗中图谋不轨的叠叠密报,浙江沿海附近屡屡出现的倭寇,北伐没能够继续深入而带来的隐忧,最重要的是建文帝一直是杳无音信,虽然他多方查探,十几年不曾中断,但始终没有任何有进展的消息。
诚然,靖难之役的胜利者是他自己,但是这场胜利也因为建文帝及太子的失踪,而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夺得帝位后,他励精图治,民生得到改善,如今的大明王朝在自己手中已经不逊于自己的父亲,他一心要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一个称职的帝王,所以他每次征战都是亲力亲为,国家上下大事小青无不亲自过问,他甚至化妆后到田间亲自去探查农民的疾苦,尽管他用尽心力,但是没有建文帝任何消息,这一事实,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时时刻刻让他不能安睡。
慢慢的,这也成为了他施政的动力,但是也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的政权还不够稳固,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他任用了纪纲等一批人上任锦衣卫,暗中打探百官和民间的言论,他生怕别人对他的帝位又任何的质疑,强权和特务组织使他的心得到了暂时的安慰,但是也成为了他更大的心病,他不在轻易相信任何人,太子?汉王?纪纲?…一个个名字在眼前复国,他明白,自己终归最信任的只有他自己,大概天子的寂寞就是如此吧。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自己会怎么选,如果当初建文帝没有对自己穷追猛打,究竟自己会不会起兵造反,朱棣已经不愿意去面对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新的王朝已经建立,新的帝王已经登基十余年,他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成功的帝王,他已经不允许有人在质疑他是否名正言顺。
侍从的报告打断了朱棣的沉思,将他拉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欢迎的队伍已经就在前面了 ,朱棣轻轻的应了一声“一切都按规矩进行吧”,侍从领命后去布置了,朱棣冷冷一笑,自言自语到“规矩?从来就没有什么规矩,我就是规矩!”
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等亲王跪在最前面,后面是所有金陵城的大小官员,众人山呼万岁,朱棣站在车上,享受这众臣子和万民的欢呼,脸上洋溢着胜利凯旋的喜悦,但是心中却依旧冷静,他俯视着眼前跪拜的群臣,脸上有了一丝无人察觉到的冷笑。
驶往皇宫的路上,道路两旁都是欢呼胜利的百姓,有的商铺更是连续三天降价,以示庆祝,但是朱棣无心享受这些,他的心中永远是沉甸甸的。
“去把皇太孙请来”,朱棣轻声的吩咐着,立刻又跟随的太监去传旨,不多时,朱瞻基敢来,行大礼后,朱棣隔着窗户对他说“孩子,上车来”,朱瞻基先是心里一惊,这毕竟是天子的车,但是转眼一想爷爷既然叫自己,一定是有话要说,不再犹豫,在太监们的搀扶下进了朱棣的座驾。
无论是随行的王公贵族,还是陪同的大小官员,看到自场面都是一阵议论,纷纷觉得这位皇帝终归也是人,离家久了,想看看孙子,人之常情啊,但是众人皆不敢高声议论。百姓们看到后,也都觉得这位帝王确有几分人情味道,估计日后又会成为民间酒肆里的谈资了。
但是有一个人却冷冰冰的看着这一幕,那就是汉王朱高煦,此时他脑中回忆的是当年靖难之役时,父亲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太子身体不好,你要多努力啊”,不知是朱棣无心还是有意的这一句话,让此后的朱高煦夜夜不能安睡,有时甚至要猛灌烈酒,才能睡着。现在看来,这一句既不是暗示,更不是承诺,仅仅是一座空中楼阁,海市蜃楼一般虚妄缥缈。朱棣登基后再也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自出生起,所有人都说自己和父亲生的很像,父亲操练行伍,他就日日练武,学习兵法,总之是父亲喜欢什么,他就去做什么,战事陷入僵局时,是他亲率骑兵死战南军主力,为金陵的破城立下汗马功劳,但是父亲眼中却始终没有自己,他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中。
看着朱棣和朱瞻基其乐融融的样子,在他心里犹如刀割油烹,曾经以为自己那么触手可得,但没想到那一步之遥最终成了咫尺天涯,心中痛,心中更恨,目光冰冷,但是却不能言语。
车内,爷孙二人相聚,甚是高兴,朱棣看了看眼前的朱瞻基,心头的那份阴霾一扫而光,这才是自己的未来接班人,同辈人中的佼佼者,自己从小带大,一手教导出来的好孩子,两人问候了几句后,朱棣首先开口“这次的事情,做的不错,琴剑阁的人要好好利用,会成为你手中的利器”,听着朱棣把自己的朋友比作工具,朱瞻基心中有些难受,但不能多辩解,点头称是。
朱棣继笑着续说道“朕在回信中告诉你,不要急躁,静观其变,你是不是心里也有疑惑”,朱瞻基心中却是不解,密信中的内容确为大事,自古功高不过救主,罪极不过谋反,就算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但是若有此怀疑,也一定是要扑灭于萌芽之中,但是一向铁腕手段的朱棣居然如此安稳,这里面一定有缘由,朱棣看着眼前这个认真的皇太孙,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摸着朱瞻基的头继续说“你还年轻,缺少磨练,朕现在告诉你的每一句话,都属机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连琴剑阁的人也不要多说一个字”,朱瞻基小心的点点头,朱棣继续说到“那伙山中贼人的事,朕率大军刚到草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朱瞻基听罢大吃一惊,原来皇爷爷如此镇定,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看着吃惊的朱瞻基,朱棣继续说,“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眼中,跳梁小丑而已,我只等的是他们自己出来送死”,朱棣此时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连朱瞻基也不由得心头一冷,沉声继续说道“抛开这些见不得光的贼寇不说,朕更好奇的是什么人也得到了消息,然后通知到了你,尤其这里面又涉及到了东瀛忍者,这才是事情的关键”,说着撸了撸胡子,看向窗外,继续说“有些事本不想惊扰到你们,但是既然你已近知道了,孩子,你终将要面对许许多多敌人,有的拿着刀剑从你眼前杀来,而有的却是笑里藏刀,在暗处等待机会,这后者才是应该提防的”。
“近几年来,怪事连连,或从锦衣卫处据报,或从言官们出参奏,靖难以来投降于朕的人,陆续被举报,虽然罪名大多已经查实,确属于罪有应得,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搞的动作,朕查访多年,没有结果”。
朱瞻基听后,心情顿感压抑,他知道靖难之役是一场灾难,无论百姓还是朝堂上的百官大臣们,都是死伤无数,建文帝有关的事情,是永乐帝朱棣的心头禁忌,没有任何人敢去触碰,今天听到朱棣说起此事,说明已经在这位帝王心中,已经十分严重了。
朱棣的目光转而又平和了些,“琴剑阁在山中放的那一把火,很是时候,打乱了那些人的部署,不过,对付这些贼人,只不过是什么时候收网的问题,朕更关心的是谁在背后做的手脚”,朱棣看向朱瞻基,满怀希望的说“朕一定会替你们把这些灰尘打扫干净的,锦衣卫需要整顿,但正因为是锦衣卫,所以更要慎重,朕不想让你看见太多的血,这件事就此打住,而你,另有事情要做”。
朱瞻基听到皇爷爷要给自己布置任务,很是欢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朱棣看在眼里,更是喜爱,继续说“浙江沿海的倭寇,已经渐渐成了规模,沿海诸卫连连上报,就连辽东一带也有了他们的踪迹”,朱瞻基听到这些,联想到易枫和他说过的东瀛忍者隐隐参与其中,心中也不仅有了猜想,只听朱棣继续说“眼下国境上最大的敌人仍在蒙古,若想全力进攻,必先扫除其他障碍,浙江和辽东沿海的倭寇、海盗,必须率先解决,不能让他们成为后顾之忧,从即日起,你要圈圈负责此事,你可以借助锦衣卫的力量,学习指挥边境驻军,更要学会如何利用琴剑阁的力量”,当听到琴剑阁三个字时,朱瞻基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朱棣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正言道“要掌握天下的人,就不可以被私情所惑”,朱瞻基连忙点头称是。
朱棣回到金陵后,犒赏三军,封赏有功之臣,听了各部的汇报,朝堂上又忙碌了起来。
不日后,朱棣将汉王朱高煦宣至宫中,责问他为什么不去往封地,朱高煦以自己遇刺为由,高声为自己辩护,惹得朱棣十分不快,拿出一份奏章,一字一句的沉声念到“汉王朱高煦,罪其一私自挑选卫士,罪其二私自招募精兵,数量多达三千人,罪其三击杀兵马指挥,罪其四僭用御用车马器物…”,朱棣居然连续念了朱高煦的数十起罪过,听得朱高煦冷汗直流,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了,没想到自己所做之事,朱棣竟然是全不知道,他不明白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明明是自己的人,可朱棣怎么能知道这么多,还这么具体详实,有的连日期都有,还有他自己说过的那些不该说的话…
朱棣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狡辩时气势的儿子,这个曾经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的儿子,这个自己曾经暗示过的儿子…,朱棣那淡淡的眼光射过来,朱高煦顿时觉得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朱棣很失望,但他心里明白,是这把高高在上,象征无限权力的龙椅,将这个在战场上忍着十几处刀伤,仍上阵拼杀的儿子,腐蚀成了如今的模样,心里恨,但是更痛,越痛则更恨。
朱棣已经不愿意在看跪在地上发抖的二儿子了,转身离开,只留下了瑟瑟发抖的朱高煦。朱棣走回房间休息,待服侍的太监们下去后,对着屋中的阴影处说“你可以着手准备了,劳烦郑提督再次出海南洋”,这句话就像是说给自己听得一样云淡风轻,这是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躬身对着朱棣说到“陛下,还是放不下么?”,朱棣放下茶碗,冷冷说到“大胆,连你也敢如此放肆了么?”,那人并不急于解释,像没有听到朱棣的威胁一样,继续说“臣领旨,即日就开始准备第五次远洋,但是陛下,臣仍要斗胆问一句,如果这次还是没有找到,该如何?”。
朱棣好似瞬间老了很多一般,目光呆呆的望向窗外,许久回过神来,对着阴影处轻声说“如果还找不到,就再去第六次”。
阴影处的人,不再犹豫,领命而去了。
次日,宫中传旨,朱高煦被剥夺冠服,囚禁在西华门内,汉王亲信尽数被诛杀。
话说易枫的伤已经休养的查不到了,朱瞻基时不时来看望他,每次来都带着方婷一起,每次来访走后,都惹得阁中众弟子议论纷纷,有的人私下里,已经开始怀疑这个神秘的白衣女子,会不是就是未来的大嫂了。易枫听到这些议论后,也是无可奈何,但是心里居然还有些窃喜。
一日,朱瞻基一个人来到琴剑阁找易枫,易枫见朱瞻基来了,又看了看他身后,惹得朱瞻基一阵嘲笑“今天就我自己来的,没带你的美人,哈哈”,弄得易枫满脸通红。
两人说笑了一阵后,开始谈起最近金陵城内的事情来,说起汉王的遭遇,两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朱瞻基打破了沉默,对着易枫说“皇爷爷给了我新的任务,让我全权负责浙江沿海的倭寇袭扰问题,过一阵就要出发了,我想让你帮我”。
易枫心里明白,这本是锦衣卫应该做的事,但是现在的锦衣卫无法得到朱瞻基的信任,而且也锦衣卫是皇帝专属,他调动起来不便,只有依靠琴剑阁的力量了,易枫觉得这也是分内的事,老师临行前也叮嘱自己要服从朱瞻基的安排,随即说到“尽管安排,琴剑阁上下,万死不辞”。
话一出口,把朱瞻基给逗乐了“谁要你死,我要你跟着我去建功立业,你挑选人手吧,准备充分些,倭寇们可是凶残的很”,说完一阵沉默,继续说“陛下认为有人勾结,或者怂恿倭寇聚众骚扰沿海边境,倭寇本身数量不多,一定有人为他们暗中提供了帮助和便利,我们要去查的夜就是这些”,然后朱瞻基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易枫。
易枫明白,朱瞻基指的是那个东瀛女忍者,石原月的确是说有人雇佣了他们,而且这股势力居然可以对金陵城内的暗流涌动,做到了如指掌,实在令人不得不防。
两人商议了很久,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年轻的热血再次被点燃起来。
不日,发生了一件事情,浙江沿海的商会和民间代表抵达金陵城,控诉了沿海倭寇们的种种恶行,朱棣很是重视此事,将代表直接带入了朝堂之上,商会和民间代表声泪俱下的讲述了浙江沿海倭寇们的残忍罪行,原来倭寇们集结在一起抢劫沿海村庄,抢劫商船,导致沿海对外贸易无法开展,他们更与本地海盗勾结在一起,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所到之处,掠夺一空,并把蹂躏后的少女,钉在海滩上暴晒而死,如有人敢去相救,尽数杀死。更令人发指的是,竟将刚出生的婴儿用竹签串起,再用开水浇烫取乐。永乐帝朱棣听后,勃然大怒,严厉斥责了沿海的海防将领,安抚了商会和民间代表后,当场宣布,令皇太孙朱瞻基亲往浙江沿海,督战尽剿倭寇事宜。
朝上众臣们瞬间明白了朱棣的用意,这是逐渐开始让朱瞻基接受军务,慢慢树立威信了。
朱瞻基领旨后,立即亲自接待了商会和民间代表,详细听取了陈述,向他们了解倭寇及海盗们的袭扰方式与特点,并召集了沿海诸将领,开始商讨对策。
易枫在琴剑阁内也开始了准备工作,他找来以肖从周,陈灵雨、王怀信和叶菁为首的二十几名弟子,转述了朱瞻基的话,大家也是群情激奋,纷纷表示一定要消灭这群倭寇,给沿海的百姓报仇雪恨。
众人各自准备,尤其是王怀信格外兴奋,他说要带上自己制作的器械,和东瀛忍者的忍具比一比高下,惹得大家无可奈克,却又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
一天,有人来到琴剑阁,要找叶菁。
叶菁很是意外,来到门口,发现是一位书生的打扮的公子,看着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此人随时书生装扮,但是眉宇间英气十足,更像是久在军旅中的人,更是疑惑。
猛然想起,此人就是那日在山中救了自己在内一行人的汉王三儿子朱瞻坦,一时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更不知道此人找自己何事。
朱瞻坦微微一笑,说到“我近几日,回金陵城述职,今天没有事情,听说你们要和皇太孙一起去沿海对付倭寇了,所以来看看你们,算是给你们践行”。
叶菁想到汉王的事情,脸上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朱瞻坦略一沉吟,像是把话又咽了下去,片刻后抬起头对叶菁说“听说倭寇残忍,你们此去估计会有恶战,我就是来提醒你…”,朱瞻坦又是一阵沉默“提醒你们,要小心谨慎”。
叶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低声点头称是。
“你的脚好些了么”, 朱瞻坦又问到。
叶菁不好意思的回答“已经痊愈了,谢谢将军”,随即又闭口不再说话。
朱瞻坦笑了笑“就是来看看你,没事就好,此行万事小心”,然后转身便走了。
叶菁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这是王怀信不知从哪走了过来,愤愤的看着远去的朱瞻坦,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着叶菁说“他来做什么,不知道有没有安好心”, 叶菁听后说了句“人家是好意,别把人都想坏了”,然后转身就炮灰了阁内,王怀信噘着嘴在后面边嘀咕边跟着回去了。
此番,朱棣对打击倭寇的态度非常坚决,传旨沿海各路防线加强防守,全力配合朱瞻基,一定要浙江沿海的困扰解除,在朱棣眼中,是绝不由得有人挑战的,而且,他也这件事情中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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