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春水拔刀
“所以，是乌衣罗刹打废了我的儿子？”李家府邸，许柳轩床畔，苍青长发苍青胡须的枯瘦老人静静站立。他伸手摸摸床上男人的脸，轻轻地说话。
李点站在他身后，全身战栗，说不出话来。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真正唤醒了魔鬼。
老人自称毒老仙，在地下拿着玉环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不经意间就徒手撕开了精铁的牢笼。他瞥一眼李少爷和他带来的几个家丁，目光平淡，就像看见空气。
“太吵了。”他也是这样轻轻说，挥挥身上那破烂不堪的烂袍子，就有碧玉的蛇影从袖子里飞出来，咬在家丁们的脖子上。
“饿了太久了啊。”他叹叹气。家丁中有一名子鼠，在蛇扑来之前就拔剑从空中斩下了蛇影。可是下一秒老人的身影在所有人眼前消失了，他鬼魅一样出现在子鼠的身后，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轻轻一拉。那名子鼠就被撕开成两半。
血洒在李少爷身上，李少爷懵住了。
“走吧，出去吧，李少爷。”血也溅满老人一身。他拍拍李点的肩，像是要给他鼓励似的，露出一个带血的微笑。
“出去吧。带老爷子吃一碗面，再说说要老爷子杀谁。”
他先走了出去。留下李少爷和遍地的尸体。
一直到现在，李少爷才知道关在地下的怪物就是弄蛇郎的父亲，他看见他温柔的摸摸床上不省人事的许柳轩的脸，心里一阵恶寒。
“身上经脉全断，你已经是个废人了啊，儿子。”毒老仙继续说着，这一刻在他的世界里好像就只有他和躺在床上的弄蛇郎，“真是个傻孩子，从来做不来聪明事，不过，随你的父亲。”
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李点：“你可知道我答应过你爹要帮他杀一个人，今天老爷子高兴，不介意买一送一。”
他最后摸摸弄蛇郎的脸。“不过杀了人之后，我可就自由了。”
“你要去杀乌衣罗刹？”李少爷急忙问。
“乌衣罗刹吗？好像是个厉害的小辈，还有那个杀手女娃，他们都很不错。”
“你杀不了？”
老人瞥了一眼李点，就这么要走出门外。
“我拿他们人头回来见你。你给老爷子热好酒。”
他就这么两手空空离开了李府。
春水正在赶路，他和王余年说着江山地形，说他们要去的橘子州盛产甜橘，说姑苏城外多是古寺禅钟。小姑娘从来没离开过戏城方圆十里，自然是非常新鲜，一路上听得是良多向往。秋叶落在一旁安静地走路，她很少说话，只是听他们二人交流。
“本来要是乘船，我们直接过云烟大泽，不出两天就可以到橘子州，”春水摸摸自己的脸，“可是有了前车之鉴，我们怕再被人发现，就只好低调一点，走这个小路。你秋姐姐其实尤善易容之术，只是苦于没有材料，也做不出面具易容。”
“就这样慢慢走吧。反正也不急，走个十多天，就可以到橘子州和鹧鸪州交界的寿春城，也就离姑苏近了。”春水扣扣自己的脑袋，“不过你会不会累啊，每天这样一直的走。我和你秋姐姐还算习惯，你小心走出水泡来。”
“不会啦，”王余年摆摆手，“我在家里也都要跑来跑去的。”
她说着就有些低落，她现在已经没有家了，原来没有家的感觉是这样的。
春水看见她低垂下头去，叹叹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前面过桥。”秋叶落忽然说话了，她指一指前面的一座小桥。桥也不大，差不多只能容三个人并肩走过。倒是河水还是湍急，从小桥下冲出去，直冲入远处云烟大泽以内。
有个苍青须发的干枯老人在桥中间看河水，穿着破烂的袍子，春水看不见他的脸。
走近了，才听清老人在唱一首苍凉的歌谣。春水三人踏上小桥，听见歌谣悠悠传来。
“一杆枪杀败了天下的好汉，一碗酒浇灭了九州的烽火，一个人走上那黄泉的路上，一座桥它就叫奈何……”
那是在春水和老人檫肩的那一瞬间，歌谣正到“你问那行人他为甚断魂”，老人出手，正拍向春水的喉咙。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春水横肘，老人的一掌拍到他的左手上。碧玉的蛇从老人的袖子里飞扑出来，有几条就要咬到秋叶落和王余年的身上。
秋叶落睁大了眼睛。可她根本来不及摸出袖子里的刀片。
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春水仿佛看见毒蛇咬在了两个女孩身上。碧绿的鳞片，尖长的牙。
好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无力地看见。白衣的女孩从箭雨中被射落下来，白衣被染成了鲜红。
是桃花啊，是他的女孩。
可是他能够做什么？他被人踩在地下，徒劳地伸手想去摸被折断的木剑。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该死，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过去的那些回忆？
不要死啊，不想要重视的人在面前倒下，自己却无能为力。
不要，不要！
春水狂啸，被一掌打飞的左手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握住了背后的刀。
不要死！
拔刀！春水向前踏步，刀光划过如匹练。
拔刀！
该怎么去形容这一刀的风情呢？就像划破天门，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拔刀！
这一刀，浩荡的刀意。
蛇被斩为两段。春水继续向前，向枯瘦老人斩去。
这雄浑的内力，这澎湃的杀意。这个老人，可能是春水遇见的最强的对手。
不再留手，也没有留手的余地。在老人的注视下，春水感到自己真的可能会死！
“咦？”毒老仙挑起眉毛，“好一个神仙刀意。”
他随手扯下小桥的石栏，挥舞着挡下春水的一刀。春水不后退，再向前踏进！
我曾举杯邀仙人，仙人与我授长生。
长生刀，断魂的刀。
又是一刀。老人双手抱石栏，再次挡下。
春水还进！又是一刀。
老人已经被逼到了桥边，再退就是桥下流水。
春水再进！
老人再不后退，只是舞石栏。
“带小鱼先走，我会来找你们的！”春水最后大叫。他居然收刀！老人一石栏击在他胸口，他吐出一口鲜血。
他居然强行抱住老人，两个人一起滚下了流水中。
王余年眼看着春水滚落河中，她想要去拉，却只拉到空气。
真是没用啊，自己。
她被秋叶落拉着，冲过了桥去。
桥下流水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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