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腐草为萤
六大战舟排成一线在荒域的天空疾驰，宛若一道流星。十日之后，五千现世军团的精锐与五千来自鬼域的亡魂遭遇于荒域西北苍原。
没有虚伪的寒暄，亦没有怨恨的怒骂，战争在双方进入彼此视野的一瞬间爆发。巨大的境界差距造就了毫无悬念的战局。叶子绫舞动着整个军团的攻击，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亡魂。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大获全胜的现世军团，井然有序地退入战舟，默然离去。
这场战争的唯一两名观众，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和一名蹒跚学步的稚童。死里逃生的老人一手抱着年幼的孙子，一手托着叶子绫赠送的灵食长跪于地，看着战舟消失的方向，老泪横流。
战舟追寻着另一波鬼潮的踪迹一路向东。
鬼潮之后的荒域寒冬，饥荒和寒冷成为了整个世界的主题。满目疮痍的大地布满了随处可见的尸体，宛若大战过后失败一方的家园。
战舟之上，原本心生澎湃的隐魔众修，看着下方触目惊心的大地，顿觉心情无比沉重。一股莫名的心酸侵蚀着每个人思绪。
灵域史上速度天下无双的惊鸿战舟，在荒域足足驰行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寻到另一波鬼潮的归途。一路上，惊鸿战舟上的五千余人耗尽了储物袋中的灵食，为了救治那些濒临死亡的荒域之民，有些人甚至耗尽丹田之中存储的灵能。
一个月后，现世军团停驻于荒域四大禁忌之一的归乡之原。归乡之原上空浓郁无比的阴气如波涛汹涌的汪洋。阴冷的气息让身为真阶的十大副将都能感受到些许不适。
白衣女修叶子绫跃众而出，她捏了捏白皙的手掌，伴随着她轻微的举动五千余人的气势瞬间被融为一体，强盛的杀意冲击着远处山林，树木的秃枝疯狂摇晃着其上的冰凌，叮呤作响。
在叮呤的声响中，一道黑衣身影凭空显现。黑衣人明亮的双目如同黑夜里的烛火。黑衣人看着叶子绫用极为沙哑而阴柔的声音道：“在下归乡之原第六鬼王，道号：非虚！来者可是灵域隐魔宗第二十七长老、隐魔宗祖山堂副堂主、隐魔宗现世军团总将叶子绫，叶将军！”
叶子绫看着黑衣人淡淡的回道：“正是本将。”
黑衣人瞟了一眼叶子绫身后的众人，继续道：“本王已知你等来意，鬼潮已入我归乡之原，对荒域再无危害！叶将军请回吧！”
叶子绫平静的看着黑衣人，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既然名曰：归乡，何故据他乡而不归？”
黑衣人突然苦笑着回道：“八万年前，数十名仙阶修士联袂闯入九幽鬼域，与八大魂皇签订了闻名天下的荒幽盟约，这就是荒域鬼潮的起因，也是九幽之渊的起源。从荒幽之路打通的那一刻起，我等亡魂便可借助灵气的力量以探仙阶之谜，而他们亦可借助阴气的力量以窥长生。八万年过去了，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的囚徒却成了人不人魂不魂的怪物，被人称之为鬼。如今凭我等之身贸然返回幽域，轻则境界暴跌，重则魂飞魄散。归乡归乡！最终家乡却成了刀山火海！何其悲哉！”
叶子绫听完，沉默了片刻，压下起伏的心绪说道：“久闻归乡之原各大鬼王道术盖世，只手遮天！今日若不能讨教一二，定然悔恨终生！”
叶子绫言毕，现世军团应声而动，一座庞大的五行击天阵在归乡之原上空骤然成型，疯狂弥漫的灵压使远处的群山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大阵由缓至急，由小至大，向着归乡之原轰隆碾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庞大的手掌凭空而现，就势而上，直击五行击天阵。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归乡之原上空遭遇。一时间天地色变，万物归寂。碰撞造就的力量乱流持续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才得以平息。
剧烈的碰撞驱散了归乡之原上空万年不变的阴云，使得此刻归乡之原的天空变的碧蓝如洗。
在乱流之中首当其冲的黑衣人，竭力稳住形魂之后，看着已经远远消失于天际的现世军团，一脸诧异。
在依旧浓烈的狂风中，一名身着黑袍的老妪，手持赤色龙杖从归乡之原深处缓缓行来。
老妪以似缓实疾的速度一瞬间来到黑衣人身前。黑衣人以恭敬无比的语气抱拳道：“非虚拜见上尊！”
老妪象征性的点了点头，看着叶子绫等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非虚安静的守在老妪身后，满腹疑惑。许久之后才不禁问到：“上尊为何放任他们离去？”
老妪叹了口气回道：“一个多月前，天尊怒砸九幽之渊，令整个荒域噤若寒蝉，而如今叶子绫如此高调的出现在荒域，你说她是狐假虎威？还是有恃无恐？”
“这……”
“一百年前，本尊在不昼之东感受到吾皇的气息，当本尊赶到不昼之东时，只看到当代掌铃木月天的尸体。六十多年前，灵域万道宗西南部所降临的磅礴恶意，本尊至今感之都心有余悸。如今距九岳之战已经快一万年了吧？”
“回上尊，大帝和天君大败仙族于九岳玄关，至今已有九千一百五十四年！”
“凡域之地，每隔万年，必有大乱！传我号令：千年之内，归乡之原众灵不得擅自行动！违者以叛域罪论处！”
“谨遵上尊法旨！”
——————————————————
十天之后，现世军团停驻在荒域南蛰之原的烈州城外。
烈州城为大寒王朝的国都，城中承天广场那束万年不灭的圣火是烈州城闻名于世的标志。
若以繁华程度而论，烈州城早已冠绝于荒灵两域，翡翠构筑的楼阁、琉璃雕筑的商铺、灵石铺成的街道、灵符点缀的街灯……就连城墙都是灵矿的原石筑成。每到晚上整个城市都会散发出无比绚丽的灵光，宛若人间仙境。
住在烈州城内的人，全是些达官显贵，富商豪强。用纸醉金迷，夜夜笙歌来形容城中人的生活也绝不为过。
但今夜却没有了笙歌，城外那面绣着“现世”二字的大旗冲击着城中每一个人的神经。城外的敌人并没有攻城的打算，但敌人散发出的杀气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护城大阵，护城大阵如即将破碎的薄冰，延生出无数肉眼可见的裂缝。
城墙上的守卫竭力控制着落荒而逃的本能，颤抖着伫立在原地，难以抑制的冷汗若急骤而来的初雨。汗水在冰寒的空气里瞬间被冻结成冰，落在脚下发出叮铃的声响。
在诡异的叮铃声中，整个烈州城仿佛褪去它雍容华贵的外衣，沉寂得犹如一座死城。
午夜子时，城中的喊杀声打破了整座城的沉寂，喊杀声直到卯时才彻底归于沉寂。当初升的骄阳带着万道霞光重返大地，烈州城的城门被缓缓打开。
两千余名王朝近卫，羁押着两百余名囚犯，向着现世军团小心翼翼的缓缓行进。
众人行至现世军团十丈外止步。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跃众而出，向着着现世军团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老夫大寒王朝第六圣皇寒谨！拜见叶子绫殿下！”
叶子绫站在军团前方，看着白发老者，却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寒谨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弃子计划的所有参与者已尽缚于前，还望子绫殿下莫要破城屠戮，伤及无辜。”
“可！”叶子绫看了老者一眼，淡淡回道。
寒谨突然握了握苍老的双手，仿佛提着莫大的勇气，说道：“老夫有一言，不吐不快，还望殿下赎老夫不敬之罪！”
“说！”叶子绫轻轻吐了一个字！
“我大寒王朝从初代圣皇至今已八千一百六十五年。八千年来，我寒氏奉天道之予而向善；承大地之运而为公！为天下百姓卧薪尝胆、呕心沥血。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繁华盛景。”
“而今殿下为一己之私，妄图诛尽弃子计划的所有参与者，殿下可知此事将会陷大寒王朝于动（和谐）乱；陷天下万民于水火！此等行事，岂是大道之所向？大宗之所为？”
叶子绫淡然一笑如百花盛放，她悲哀的看着老者道：“古人有云：补天之修，千世难赎；荒域之民，万古不渡。何也？天道酬良，民不自渡，天何以渡之？”
“仙缘历五千六百三十五年，尔等三大势力公然将贩卖灵根合法化，如此有损大道之基之事，可是天道之予？在灵域拥有灵根，是一个凡人通往大道的仙缘，而在你们荒域，拥有灵根却成了一个凡人通往死亡的原罪！这是何等的荒唐而可悲？你可知在灵域贩售灵根者是何下场？在灵域贩售灵根者必承受灵域万宗的联合诛杀！个人触之，挫骨扬灰；宗门触之，亡宗灭种！”
“如今我若屠掉此城，回到灵域，不但不会被问责和唾骂，还会收获无数的赞誉和推崇。雪崩之中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尔等全都罪该万死！”
此刻的寒谨已经变的摇摇欲坠，面如死灰。
叶子绫并没有理会寒谨，继续说道：“在万物凋敝的荒域，你大寒王朝占据着最肥沃的南蛰之原，但令人发指的赋税，使百姓每到冬季都无充饥之食，御寒之衣。百姓宁愿迁往鬼怪横行的幽水之北，承受百年一度的鬼潮，也不愿活在尔等的统治之下，这就是你说的繁华盛景？”
叶子绫说着看了看前方的烈州城。
“城内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城外饥寒交迫，尸横遍野，这就是你说的太平盛世？”
“尔等应该庆幸，今日出现在此地的是我叶子绫，若是万道真人或逍遥天尊，那么等待尔等三大势力的只有四个字——亡宗灭种！”
王朝近卫首领背着气息微弱的寒谨，带领近卫军离开了，留下的二百一十五名“弃子”皆被诛杀。
烈州城内充斥着末日降临的恐惧和兔死狐悲的哀伤。天魔宗和荒族各自羁押着“弃子计划”的参与者，星夜赶往烈州城。
数日之后，“弃子计划”的所有参与者皆尽伏诛。
“弃子”者的死亡造就了三大势力内部的巨大权利空档，三大势力长达数十年的内乱就此爆发。此次事件被仙域简史称为“弃子之乱”。
令整个荒域闻风丧胆的五千隐魔之修，如今已停驻在幽水河畔。而把整个荒域搅得天翻地覆的叶子绫，此刻正孤身一人，星夜赶往荒域北海。
数日之后，在荒域北海的凛冬山下，高冠人半躺在老槐树下的躺椅上独饮。金紫色的酒葫芦在烈日下散发着忽明忽暗的灵光。
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高冠人的假寐。
“子绫拜见前辈！”叶子绫来到高冠人的三丈处抱拳行礼。
高冠人瞟了一眼刻着“陆明之墓”的那块墓碑，默然不语。
一滴清泪从叶子绫的脸颊黯然划过。
高冠人叹了口气问道：“子绫何故如此？”
“君缘与师妹都已离世，如今他们唯一的养子又客死他乡，今后我叶子绫又有何面目去君缘的坟前以诉衷肠。”
“当年我若将此子带入隐魔宗，虽不能帮其复仇雪恨，但也能保其一生安康。如今念之，悔之，皆已晚矣！”
高冠人点了点头道：“若世间女子都如子绫这般有情有意，我辈男儿又何患情关难闯？”
“若世间男儿都如君缘那般始终如一，我辈女修又何患红颜易老？”
高冠人被说的老脸一红，随即转移了话题。
“子绫可还记得老夫当年的许诺？你若愿拜我为师，随我离开此域，老夫当年许诺分毫不变！”
“子绫多谢前辈厚爱！我和师妹生于隐魔宗，被师傅亲自抚养长大，视如己出。后我二人年少成名，并称为灵域的绝代双骄，宗门在我二人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和资源。当年师妹跟随君缘私奔，已经使师傅伤心欲绝。如今我若随前辈离去，定会让师傅和整个宗门彻底心寒！所以还请前辈见谅！”
高冠人幽叹一声，抬头望天，好像早已知晓叶子绫的选择。
“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望前辈解惑！”
“子绫有何疑惑？”高冠人一脸好奇的问到。
“当年跟随在陆明身边的那个孩子究竟是何身份？我宗长老联手施展千秋圣法都无法探究其来历！其身上的迷雾之重世所罕见。”
“怎么？难道此子出了什么问题？”
“她在九岳宗……出了……很大的问题。”叶子绫有些欲言又止。
高冠人一脸凝重的起身面朝南方，单手掐指，良久过后，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此子之事，关乎甚大，我亦不能多言。既然是一场豪赌，一切都随缘吧！”
叶子绫向着高冠人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前辈解惑！子绫此次荒域之行，若非假借前辈之威，亦不能顺风顺水，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前辈海涵！若无他事，晚辈告退。”
高冠人再次瘫在躺椅上幽然问道：“子绫可知，你命中有一大劫？”
“晚辈在六岁那年，就被三长老推算出命中有一劫，这些年长老会已筹备了无数应劫之法……”
没等叶子绫说完，高冠人就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洁白的玉牌，随手丢给叶子绫。
“随身携带此牌，切莫转借他人，将来此牌会帮你度过那一劫！”
“子绫多谢前辈厚爱！”
“去吧！”
“晚辈告退！”
高冠人瘫在躺椅上，看着叶子绫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语道：“天下乱，隐灵现；天下安，灵隐于山。隐灵之承，必有大患！”
数日后的午夜，叶子绫安然返回幽水河畔。在凛冽的的寒风中，叶子绫独行于幽水河的冰面上，思索着进入荒域以来的所见所闻。
五八年的幽水河北岸，住满了逃避鬼潮而来的难民。岸边一座座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帐篷，像极了一座座巨大的土坟，凄然惨淡！饥饿和寒冷似此地的人们无法摆脱的恶梦和难以逾越的深渊。
不远处的一束亮光，打断了叶子绫的思绪。叶子绫带着一丝好奇，悄然走近。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拿着一盏简易的符灯，在冰面上缓缓的走着。他每走一步都会丢下一张纸符。纸符并没有被巨烈寒风带走，而是被牢牢的定在冰面上，道是小男孩瘦小的身体和那盏简易的符灯，在寒风中显得摇摇欲坠。
短短一里的路程，小男孩整整走了两柱香的时间。他身后的纸符，密密麻麻铺了一路，宛若一道长龙。
小男孩转过身来，从行囊中取出一张纸符，向着冰面上的长龙狠狠掷去。纸符组成的长龙瞬间被点燃。兵戈符和烈火符的奇特组合，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奇效。厚实的冰面瞬间被击穿，水下的鱼群仿佛感受到了冰面上的灵气，蜂拥跃出。
随着纸符的燃尽，冰面上的裂缝被呼啸而来的寒灵从新修复，大量的游鱼被永远的留在了冰面上。
面对着被荒域难民视若生命的食物，小男孩并没有多看一眼，而是快速跑向别处，开始铺起新的长龙。
就这样，小男孩周而复始的忙碌着，直到用尽行囊中最后一张纸符。
“你好！我叫叶子绫！”
小男孩看着映入眼帘的白衣女修，有些紧张。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又像是很少与陌生人接触。
“我……我叫墨小雨！”
“整个幽水河北岸有数百万的难民，你能救的过来吗？”
墨小雨想了想回道：“姐姐曾说：荒域之民，万古不渡。我只是想渡过我自己的那份而已。”
叶子绫楞楞的看着小男孩，一瞬间，仿若无数天地气运向着小男孩涌来，使他看起来无比明亮！
“你听说过灵域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灵域生活？”
“爷爷说：在我没有长大以前，都要跟在姐姐身边。”
墨小雨看了看天边破晓而来亮光，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姐姐我们后会有期！”
叶子绫带着一丝笑意，学着墨小雨的模样回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叶子绫有些遗憾的看着墨小雨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临行前，三长老特意为她卜了一卦，卦相显示为：腐草为萤，于青萍之末；萤火之光，亦可燎原。如此古怪的卦相，使隐魔宗众长老百思不得其解。此时的叶子绫终于明白了卦相的含义。一个承载着整个荒域未来和气运的孩子，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将其带走。
迎着朝阳的光辉，叶子绫带着现世军团的儿郎们踏上了回归的征程。她有所不知的是：被《仙域简史》称为“希望之冬”的历史大幕已经悄然拉开。
加载中,请稍侯......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