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童
十几年前,刘氏产下一名女婴。唐薇之故友莫须子为其卜卦,算得一生健康平安却情路坎坷,有出世之相。这第一道坎,便在二八年华。
算算日子,也近了。
“雪儿,你认为那少年如何?”坐在马车中的唐薇之,读着月河案卷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一个有趣的人,出身若他能做到不卑不亢却又知礼节实属难得。”唐微雪顿了一顿又道,“只是眼眸里少了一丝生气,多了一份凝重。父亲莫不是担心妹妹?”
当日招刘祈福入府,便是这般意思。莫须子曾提到过一位八字水重的年轻人,若遇到则可悉心教导,以子侄待之,可救唐薇雨一命。但水相,亦有血流成河之意。
其中天机莫须子却是不肯透露半毫,只道:“青龙七宿陨一宿,苍山自此不见海。”
唐薇之没有作答,他放下手中案卷,掀起竹帘看向窗外。此路西侧紧邻一条蜿蜒小河,河中正有渔家泛舟。垂钓之人两鬓花白,手若枯木,佝偻的身影仿佛经不住一阵狂风吹拂。
那渔家也在这个时候,转头看向唐薇之。
喊停马车,唐薇之下车朝着渔家行礼问道:“老人家,您这鱼可卖?”
渔夫模样的老人回头继续盯着河中浮漂,扬声答道:“小家伙,想买老夫的鱼,白银千两一条。”
唐家护卫闻声便作呵斥状,就连一旁的唐微雪都微微皱眉。千两一条,宛若明抢。但唐薇之却是笑笑挥手示意,再次道:“老人家,此次出门并未带足如此多银两,不知可否用别物置换?”
“别物?却也可以,小家伙,你买几条?”渔夫道。
“两条足矣。”随即从怀中取出两枚玉佩的唐薇之又道:“不知这两枚龙纹壁,老人家可愿意?”
龙纹壁,单一枚的价值又何止黄金千两,如此贵重之物父亲随意拿出去换两条鱼,聪明如唐微雪,一时间也不明所以。
但那渔家连看都没看一眼唐薇之手上的龙纹壁,哼了一声道:“老夫要这破石头有何用?小家伙,你身旁的丫头倒是有些灵气。这样吧,取她两鬓两根秀发,换老夫两条鱼如何?”
“如您所愿。”
重新启程后,唐微雪一进马车便不解的询问缘由。唐薇之亲手拎着两条鲜活的草鱼,眼中带笑道:“这哪是两条鱼,这是两份平安。”
原来这世上本有九名半仙境强者,四十年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少年,独自单挑六位大家,四死两残,后者也在不久之后便仙逝了。
如今存世的四位,一位是当今圣上大舅子安怀王,常年居于李氏别院,一位是终南山当代掌教真人,一位是东海蓬莱子涵仙子。这三位出世已久,早不问凡尘琐事,或许也是当日免于灾祸的原因之一。
至于这最后一位,便是那年轻少年。一战成名,却已是半仙境巅峰实力,这世间没有再能与其匹敌的存在。
后人只知他留下的一句话和他那传奇一般的故事,至于容貌,却无人知晓。
“那父亲怎得知方才老人便是他?”唐微雪听闻半仙境巅峰,惊讶的问道。
“因为他身侧的酒葫芦和千两鱼,莫须子曾告诉为父:若遇泛舟渔翁,不妨上前买鱼,若鱼价千两,可购得平安。”唐薇之脸上喜色更浓,又道:“雪儿,你可知那年轻人留下的话是什么?”
“女儿不知。”
“吾身有三酒,一为醉,二为醒,三为不饮。当日那位前辈,便是随身不离三个酒葫芦,但里面却没有酒。”
“那里面是什么?”唐微雪好奇的问道。
具体是什么,唐薇之也不清楚,他摇了摇头道:“为父也不知,这些都是莫须子告诉为父的,多了他又不肯讲,生怕折了阳寿。”
至于那渔家姓名,他自然也是不知了。
唐微雪心中尚有疑虑,这世间装神弄鬼者不乏其数,坑蒙拐骗者又多如牛毛,若那老人家听了故事特意做局,怕不是上当受骗了。
只见她探出车窗回望,那条河中早已没了小舟和渔夫身影,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一路无话,父女二人继续朝着淮安进发。
而此时在唐府,刘祈福正跟着方童熟悉府中环境。路上也慢慢得知方童的身世。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唐府老管家晚间闭门的时候在门口发现了一个菜篮子。破旧的棉袄裹着瑟瑟发抖的婴儿,婴儿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已经褪了色的拨浪鼓,一端的细绳也已经不知所踪。
那一年,老管家的孙子因为一场病而夭折。他搂着婴儿找到唐薇之,请求将其留在唐府。唐薇之允了,为婴儿取名方童,跟着老钱的姓。
钱方童。倒是个好名字。
“以后,你就住这里。记得啊,桌上的书籍你可千万别乱动,大头那根木头最烦别人动他的书了。偷偷告诉你,上回小六子好奇翻了翻,结果被大头一顿狠揍。啧啧,那个惨哦。”
自从见到方童,他的嘴就没停过,府中大小趣闻一路听来倒也精彩,不过他从始至终,都未说过任何关于家主和夫人的事情。
刘祈福看着眼前小小的仆人房,四人一间的床铺并排贴着墙,除了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外,便只有一个简单的小衣柜。比起自己家的那件茅屋,这里算得上宽敞和舒适。
但他不知怎么的,总感觉能闻到一股熟悉的咸鱼味。
方童似乎有所察觉,哈哈一笑道:“别提了,大头那双脚丫子,可够绝得!这冬天还好,一到夏天简直遭罪!哎,苦命哦!”
接着又道:“马上要用午膳了,今天你带来的那只大海蟹,我敢打包票,往后二小姐对你的印象绝对好的很。这二小姐呀,就好这口。走,带你去后厨瞧瞧。”
唐府后厨,佣人们正忙忙碌碌的准备午膳,方童轻车熟路的带着刘祈福到了一间屋内,指着三张八仙桌说道:“这里便是我们吃饭的地方,不过得等家主们吃过之后我们才能吃。”
随后,便带他来到了后院。
只见后院极为宽阔,道路两侧种着许多刘祈福不认识的花花草草和树木,此时除了两颗他尚且见过的梅树还开着花之外,其余的早已凋零。路的尽头有一间小屋,屋外立着一张宛若白雪的石桌,桌上放着一把短刀,仔细一瞧,正是他刚入府的时候被收上去的那把。
方童自顾自的走向小屋,敲了敲房门道:“老曹,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不多时,屋内走出一个年约三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皮衣,露在外面的肌肉仿佛刀刻斧凿一般,蓬松的头发随意披散,左脸上拥有一道岁月留下的疤痕,宛若蜈蚣。
他拿起石桌上的短刀,沉声道:“我叫曹羽,是唐府护卫总管,以后你就跟着我练武。怎么,拿着这种小玩意,想练刀?”
刘祈福念着老管家的教诲,行了一礼道:“见过曹总管,我听说书的先生讲过军中善刀者,能一夫当关。我想变强,便想学这刀。”
“哼!幼稚!制式军刀岂是这种小玩意能比的?尺寸重量完全不合格,就是你练上十年也不能入流。”曹羽喝了一声,接着又道:“从今日起,不许碰刀。什么时候学会我教你的军体拳,什么时候再提这事儿。还有,你为什么想变强?”
关于这个问题,刘祈福沉默了一会儿,他想到了那些无助的岁月。
抬眼望着曹羽的双眼,他一字一句道:“为了保护自己和我所爱的人。”
“哼!方童,教他基本功!”重哼一声的曹羽,握着短刀,头也不回的朝屋内走去。少年的话,仿佛让他内心沉寂的某段回忆轻轻触动了一下。
两个同样年轻的少年,却拥有两段不同的人生。
方童等曹羽走回屋内,才拉着刘祈福往外走,边走边说:“这他丫的在老曹面前总是提心吊胆。你可是不知道,他的脾气比大头还差。你说大头吧,最多揍你一顿,而老曹可是军中退下来的兵痞,那手上的鲜血,红着呢!”
说完他偷偷瞧了一眼小屋,压低声音道:“前几年有一伙儿上门闹事的,说是因为漕运的事情起了争执,找家主理论。原本这也常见,但谁知道当时一个人像发了疯似的不可理喻,朝着大小姐就扑去,老曹正好在一旁。你猜怎么着?只一招,那人便死了。”
“我先教你些基本功,你记着。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契奴,也都是自愿的。过完年我便要去接受试炼,也不知道你将来会被分到哪个营,若是与我同营,倒是可以照顾你。”方童老气横生道。
对于这个少年话痨的性格,刘祈福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觉得亲切。除了与自己年龄相仿外,从小到大,他便没有几个朋友。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自己选的路,便会义无反顾的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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