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永安城的街道上就传来了叫卖声。
郭土来到挂着“韩”字小旗的铁匠铺门前，此时铁匠铺的柴扉紧闭着，他轻轻扣响，三声过后，闻得里面一声响动，门开了。
韩铁匠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大汉，身材魁梧，粗眉炯目，满面沧桑。此时他睡意未消，给郭土开门之后，又进屋栽床上大睡。弹指间，鼾声如雷。
郭土随他进门后，一股浓厚的酒味侵入他的鼻孔，混杂着铁匠身上的汗臭与夜香味，酸臭难忍，便从屋里搬了凳子，坐在门外吹风。
他本以为韩铁匠再睡个把时辰就醒了，没想到一直到日照当空，屋内的鼾声反而越来越大。
这一上午，郭土就在门前坐着，铺里生意甚是惨淡，一个人也没有。他先是有些着急，担心一直没有生意，铺子便赚不到钱。后来转念一想，他的钱是韩铁匠按月给的，和生意兴衰无关，便也不再着急，反而乐得悠闲。
晌午时分，他回自己家吃了午饭，母亲问他适不适应，他也不敢说在那里就是混日子，坐了一上午，便嗯嗯啊啊答应着。吃过饭后，又想着韩铁匠肯定现在还饿着肚子，便拿篮子装了一碗，端到铁匠铺里。
果不其然，到了铁匠铺后，韩铁匠依旧是在睡觉。
郭土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烂醉如泥的韩铁匠摇醒，然后把饭菜放到他面前，说道：“韩叔，吃了饭再睡吧。”
韩铁匠也不拒绝，三口两口吞咽完这一大碗饭，甚至咀嚼都未咀嚼。随后，将碗一放，倒头又去会面周公。
郭土只好找了水井，将碗筷洗干净，接着坐在门口吹风。正午时分，烈阳火辣，他便摇了把蒲扇，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有一种晚年养休的感觉。
他这样无聊地坐着，一直坐到傍晚，只瞧得天边余晖散彩，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动静，鼾声不知何时停了，郭土转身望去，只见韩铁匠伸了个懒腰，沉重地拖起身躯，走出屋门。
“韩叔，你醒了？”郭土抬头问道。
但韩铁匠却怔怔望着远处，一句话也没说。
郭土接着问道：“你饿不饿啊？我给你煮面吃。”
韩铁匠点点头，坐在门口的石墩上。郭土起身，在屋内寻了些面水，忙活许久，做出来一碗汤面。
他端给韩铁匠时，韩铁匠叹了口气，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大口吃面。吃过之后，道：“你以后每天再给我做做饭吧，每月再加一文钱。”
郭土听了这句话，惊愕万分，道：“韩叔，今天一个打铁的也没有。”
韩铁匠却是笑了笑，道：“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年也是，去年也是。”
郭土又是一惊，大惑不解，接着问道：“那…咱这儿靠什么挣钱？”
韩铁匠却又是笑了笑，拿手指甲剔着黄牙，道：“你放心，又缺不了你工钱，你操心这个干啥？”
他吃完面，让郭土洗净碗筷，趁着最后一抹夕阳未尽，用大铁锁将门锁上，向永安城的中心走去。
郭土只好带着这个疑问讪讪归家去了。他心想，这个大胡子莫不是父辈祖辈有些资本，供得起他整日衣食无忧还有结余。又想到，自己怎么没这么好的命？
吃晚饭时，他顺带给母亲提了一句：“今天韩铁匠给我涨工钱了，一个月再多给我一文。”母亲点头，欣慰无比。
第二天如头一天一样，韩铁匠烂醉如泥地在屋里睡一整天，傍晚吃过郭土做的饭，踏着暮色大步出门。
郭土想着昨日韩铁匠也是这时出门，便多问了一句：“韩叔，你每天这么晚出门，是去哪里？”
韩铁匠仰头道：“喝花酒！”
就这样，郭土承担起了给韩铁匠每日看门做饭的任务，月底时，韩铁匠除了给他两个铜板，还让他去面铺买了几斤面，油铺打了几两油，一并带回家去。这让郭土极是欢喜，算下来，一个月连工钱带铜板，少说有十文钱。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郭土每日穿梭于自家与铁匠铺之间，白日盯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与马车，与门前卖糖葫芦的丁二闲聊一整天，悠闲自在，却也无聊透顶。
不过好在，每个月只有上中旬来看门，下旬的十天是不用来坐班的，这就给他不少的空余时间，这十天里，他多半在土佛寺里坐着，与小沙弥斗蛐蛐，与渡难和尚吹牛闲谈。到渡难师弟唱着山歌打酒归来之时，就下山回家。
六月一过，秋天便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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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节，永安城中是个大阴天。
前一天傍晚，韩铁匠在吃饭时告诉郭土，明天再给放一天假。郭土问他为何，韩铁匠却不肯作答，只将碗筷一放，背着手道：“我喝花酒去了。”
郭土心想，这样也好，明日是给爹爹扫墓的日子，也不需要再请假了。
这日，为了给爹爹扫墓，他与母亲早早就起来了。不念书以后，每日的早饭都是郭土张罗。今日他一共摊了八张饼，又去城里的酒铺中打了八葫芦酒，一齐用包袱裹着。
吃过饭后，他将门一锁，二人迎着苍茫的晨雾，向竹林深处的马蹄山上走去。
郭土的父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然过世，听母亲说，他们二人一生穷困潦倒，过世后也没什么能留给两个孩子的，便用门外参天竹树，削出长短两把木剑。哥哥郭云在上昆仑山之前，挑走了一把既长且利的。而给郭土剩下的那把，既短小，又笨重，剑锋甚厚，根本不像是可以用来杀人御敌的，甚至杀鸡也杀不利索。
但郭土也没抱怨，毕竟哥哥乃是一家人的骄傲，能上昆仑山修仙，这已是许多普通家庭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让他挑走一把好些的木剑，又有何干系？
日头渐出，浓厚的晨雾在密林中却久久不散。郭土搀扶着母亲，一同摸索前行。
按风俗来说，中元节上坟得是午时之前就得祭拜完，但这山上迷雾重重，给二人的行进造成许多阻碍，加之母亲常年身体不佳，他们能不能赶在午时前祭拜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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