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脸狐儿亦有娇柔时
离恨用手拨开身前半人高的荆棘,荆棘最多只能给离恨增添些阻碍,倒是伤不了他引气境的肉身。
可离恨心中憋屈,越发觉得烦躁,腹诽不断。
本来他极殷勤的做好饭菜,暗自欢喜饕餮性情有变,谁知还未动筷,饕餮就又开始差遣自己。
饕餮忽记起宁安平的嘱托,但一时也摸不透轻重急缓。
转而,饕餮就想着那时宁安平或许是急的,不过委托他人亦不好催促。
毕竟是他的故人,何况又是位女子,无怪乎饕餮会曲解。
英雄、女子恰是世人最爱瞧的戏码,千年来饕餮多次涉入红尘,已尝着其间滋味,自然免俗不能。
当下不敢多作耽搁,便吵嚷着,叫离恨放下手中的饭食,将离恨赶去村口风速西行。
离恨闹归闹,但看见饕餮严肃的模样,却也悻悻照办,哪里敢违逆半分。
离恨按着饕餮的吩咐,出村口后朝西行了百里,几乎步步行步步数,数清这脚下踏路几里,也数落那饕餮不恤体贴。
百里不长,可计上方圆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村子西头放眼密林,遍布荆棘,是蛮荒里少有的绿色,这种环境下寻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单单同这些荆棘纠缠,离恨便花费了许多时辰,肉身强大又有何用,离恨此时羡慕极那些高来高去的地上神仙。
约摸行至百二十里,离恨方才发现异常,不远处荆棘垮了小片,似被什么重物碾压过,很是显眼。
离恨加快步调,逐渐靠近那处端倪,近了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女子,侧躺在荆棘之上。
那女子白皙的面容上有几道新伤,却无伤大雅,并未破坏她的绝代风华。
女子侧颜极美,让人窒了呼吸,是人间少有的尤物,离恨也为之呆了半晌。
待到离恨定睛,才发现那女子赫然是不久前初遇的白珏,此时再见,恍如隔世,她大概便是饕餮欲寻的女子了。
来寻时,离恨还道饕餮臆想,令自己来寻个女子,莫说女子,这蛮荒人都难见。
不曾想,不曾想,离恨啼笑皆非。
异性相吸,雌雄相引,就是本能,眼前的白珏,更是个难得的美娇娘,我见犹怜。
楚楚可怜的样儿,谁人挡得住,见着无不心动,纵是不知男女之情的离恨,亦变得有些拘谨起来。
如此推断,世间男子遇这娇滴滴的人儿,岂非个个将成扑火的流萤,不能自已。
发乎情,止于礼。这是离恨自说的方法。
非礼勿视,非礼勿碰。这是离恨应对的手段。
离恨有意识的用袖子盖过手掌,再三思量,择了良久,最终选定避开隐私的部位,将白珏轻轻抱起。
离恨嘴里喃喃了几句“得罪”,也不管白珏听得与否,只求自个心安,不添负罪感。
可该的也没落下,离恨手上动作极力轻柔,生恐弄疼她,呵护得犹那易碎的瓷人一般。
离恨不知君子何物,可直觉以为便当如此。
瞧离恨那一板一眼的正经劲,倒是百年难一回的蠢样,若饕餮在旁,保不齐笑到气短。
美人在怀,无关风月,只若烫手山芋,离恨格外小心,反而比来时更费气力,甚至还需耗上心神。
离恨亦步亦趋,所幸来时已将沿途荆棘清理,辟出了一条还算通畅的道,免了诸多麻烦。
白珏身为妖兽,肉身自是强悍非常,寻常小伤自愈极快,可此时似有什么阻着她恢复。
五霄雷观那小道士的三阶灵宝,属于仙家宝具,倒真真是世间罕得的物件,不仅因其物少,更因其强效。
宝具三阶及以下为灵宝,三阶至六阶为异宝,六阶以上即是仙宝,具有毁天灭地的威能。
不同宝具功用各异,收纳储藏有之,锐利破敌有之,御攻万力有之,生死人肉白骨亦有之。
修仙路上,不外乎与天争,大部分岁月更在与人斗,身傍宝具便多些保命的手段,活得更久方才有机会走得更长远。
瞧着那小道士的灵宝,表面是击在白珏身上,伤的却是她的魂灵。
魂灵受创,白珏短时间内失去意识,人事不省,只能待妖力自行修复魂灵。
而妖力全力优先修复魂灵,自然无暇顾及肉身的自愈。
在魂灵修复完成前,白珏唯有陷于昏迷中忍受双重苦痛,肉身一痛,魂灵亦是一痛。
这种痛同离恨在枯山上所经历的类似,只不过肉体上的负担比之微弱不少,魂灵上却是犹有过之。
离恨不时能听见白珏低声痛苦呻吟,随之夹杂一句梦呓,唤者“姐姐,姐姐”,她娥眉轻敛,皱成了一簇。
离恨初见白珏时,觉她虽媚骨天成,身姿体态甚至声音无一不勾人,但却是隐约带刺,只要谁人妄图采撷,便会被刺得满是创口。
这妖精看似无害,可择人而噬,一沾再难逃,一遇终生误。
如今再见,才偶然端见她另一面,原也是这般娇弱,纵使媚而带刺,一旦护色褪去,她亦是位女子,亦须他人护着、疼着。
卿本佳人,奈何、奈何……
离恨鬼使神差,竟脱口道:“在呢,你且安详睡,姐姐在呢。”
倒是有趣,当离恨能记忆时,便只有受欺相伴,何曾见谁安慰他半分,此刻却要去安慰他人。
呵呵,离恨心中苦笑几声,却是五味杂陈。
白珏似心有所感,不再梦呓,眉端逐渐舒展开,唇角轻勾勒出浅笑,干净极了,离恨为之着迷。
好在离恨定力远超常人,几息就寻回了心神,恢复清明,直呼罪过,暗骂自己明台不固愧于修行。
离恨转瞬移开目光,不敢在白珏俏脸上多作停留,离恨自知己非圣人,难达无欲无求,生怕滋长杂念,扰了一颗拳拳向道心。
离恨觉察袖子一束,知是被白珏无意识中抓紧,倒仍不敢瞥上一瞥。
寻常道女子猛于虎,祸水自是更甚,难怪能引得那天下英雄竞折腰。
离恨脚下前迈,不自觉步调又快了数分,逃一般,美人在怀,实在踏实不得。
离恨本就不慢,再加上免了搜寻,脚程风速,短短半个时辰便走了百里,不见有汗。
离恨察觉袖口有大幅扯动,转念间,晓得白珏估计醒了,微微低头瞧她状况。
“小郎君,好生不知羞,将奴家搂得这般紧。”
白珏檀口轻启,又复媚态。
何故如此作态?何必伪装?
离恨无名火起,莫名生了烦乱。
他想直接撒手,就将白珏丢到地上,不再管顾她,终还是心存恻隐。
离恨矮身蹲下,然后松手,这样白珏距离地面近了许多,不至于摔伤。
离恨虽知白珏绝非等闲凡俗,但又怎知她此时妖力尽在修复魂灵,比等闲凡俗还有虚弱不堪。
白珏着地,疼的娇呼,倒吸几口凉气,其中不乏几分夸张的成分。
白珏仍不知悔改:“哎呦,小郎君,好狠的心,竟不知怜香惜玉。”
“你与我来说,非香非玉,倒是那毒药穿肠,这般作态令我作呕,你再佯装我便弃你而去。”
离恨话语又冷了几分,使得白珏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白珏离家远行前,常听着家中的丫鬟道,世间男子多爱媚态女子。
出门后,在红尘略走了一遭,果真如此,那些男子瞧见她的媚皆是拜倒,让她吃得死死的。
离恨的反应着实叫她摸不准,她不信怎会有人清心若此。
白珏对自己的容颜自是自信,世间有这般好皮囊的女子凤毛麟角,况且离恨常年生活蛮荒,何以得见。
那又为何,自家容貌对他全无吸引,自家媚态纵是女儿家见了也难保不动心。
这倒是个奇怪的小郎君,白珏对离恨生出了些许兴趣。
这缕兴趣犹如猫儿的爪,挠着她的心,好生奇妙。
莫看白珏端看着成熟,似二十余的年华。
其实,妖兽寿元漫长,白珏为青丘狐族更是得天独厚,换算为人类的年岁,满打满算不过碧玉年华,比离恨大不了多少。
瞧着成熟,不过是她多在红尘历练,打滚的时间长了,其心智经验当然不是离恨所能比。
可她终究不过是年芳十六的小女生,好奇心自不会少,甚至很是浓烈。
白珏担心得紧,生恐离恨真的抛下她,自行走了,她可不认为离恨只是说着唬她。
白珏心虚的道:“奴……人家真的疼嘛,你行行好,帮我这次,便当救了小猫小狗也成,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救人一命还胜造七级浮屠呢……”
离恨虎着的脸,随即被白珏逗乐了,竟不禁失笑。
白珏见离恨笑得肆无忌惮,便想岔了,以为他是将自己当做那丑角儿笑话,平白成了他的笑料。
白珏羞极,如炸毛的猫儿,张牙舞爪。
“你这人,好不晓事,本姑娘都这般求你了,你依旧不允,不允便算了,有什么好笑的?”
猝不及防,白珏啜泣起来,两行清泪簌簌之下,旋即梨花带雨,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离恨如何扛得住这个,再度俯下身,重新抱起她,故装淡然:“抓紧些,莫再摔了。”
“嗯。”
白珏细声应了,再次揪住离恨的袖子,此时瞧她,哪有半分哭过的模样,明媚狭长的眸子红都未红。
女子啊女子,当真是做戏的好手,但至少这古灵精怪,离恨并不觉反感。
离恨端详着她,足有十息,却发现原来只要保持坦荡,并非不能赏她容颜。
白珏让他盯着,反倒不好意思,低眉蜷首,腮红似霞:“你看着本姑娘做什么,走呀。”
“嗯。”
离恨迈开步子,心中难得的平静,仿佛抓住了某些感悟,虽浑浑噩噩,但随着感悟越深就可能清明起来。
离恨望着前方,步履坚定,殊不知此次自己无意中破了一关小心魔,使自己道心愈固。
白珏也望着离恨的脸,纳纳神游,时而蹙眉,时而轻笑。
一人眸中收揽是远方,一人眸中纳入是眼前。
是否如姐姐所说,世间男儿尽是薄情郎,女子蹙眉时一叹,多是神伤。
此后岁月,再多风景,无你,不过尔尔,这是女子多年后才品懂的。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这是多年后少年予女子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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