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
这几天虽只有普通的汤药定时送达,但宇文戎的身体却恢复得奇快,连前来复诊的郎医也抚须喟叹:
“此子筋骨之强,远非寻常人可比拟,老夫自恃见多识广,而此实乃生平仅见。”
距离那晚多久了?大概五六天吧,宇文戎没有细想,手脚正常活动已非难事,但他却没有下床的意思,宇文茗这几天也没有来看他,他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与送茶饭的那位青年也无攀谈。
一生就要在这里度过了吗?乱麻捆缚的心,竟无法言说是悲怆还是惬意。
晨光昏黄,透过巧木刻制的雕花镂窗,庭子响起一阵轻快的信步,由远及近,直至脚步声的主人叩响他的房门。
“进来吧。”
多半还是那位送膳青年,随意一瞥,但见门一开,宇文戎心跳不由得加快。
竟是宇文茗,她一如初春的苞蕾,亭亭玉立,年青待放,只是脸上,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憔悴。宇文戎还看见,她身后站着一名同样年纪的少年,身着白衣,容貌清秀。
“郎医说你已经可以活动,从今天起,你就入我府下,做一名家仆。”宇文茗淡淡地对着他说。
“如果我不答应呢?”尹长信不再去看她的眼睛。
“那我会把你交给审讯处,从今往后与我无关。”
宇文茗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半分质疑,宇文戎苦笑。
“是他的意思吗?”
宇文茗深深闭眼,转头便出了去。她身边的少年走到床边,面容微笑和善地对他说:
“这位兄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瞿易,轻易的易,不知朋友尊姓大名。”
一阵沉默,瞿易蹙眉,又一笑。
“叫家仆实在不妥,府下并无粗事,大小姐手下众多,而且待我们皆不薄。”话语一顿。
“跟随大小姐,将会优先进入门派学习,而外院学习者,可以在明年初春的外院考核中取得名正言顺下山游历的资格。”
话音一落,宇文戎如雷贯耳,猛然抬头,只见背光站立的瞿易,从容自信,不紧不迫。
“想好了就过来吧,我在望生峰等你。”
那天清晨后,宇文茗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离开了尹公郡,见到她的机会也就更少了罢。
宇文戎的住居隐藏在宅群后方,瞿易给他安排的私卧闲置已久,但除了鲜有打扫,条件并无差别。
已经过了整整一周,攀山越岭并无大碍,宇文戎感觉自己的力量充沛难当,只是左臂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怎么也无法淡去。
是日,瞿易早早把宇文戎带下问道场。
“每月月初,演武堂会举行一次技击核试,门内弟子皆可参加,但若有缺席者上报替代者,可由替代者代之考试,若成绩尚可,便很可能得到师尊的提拔入门。”
瞿易看着下方的问道场,不急不缓地说道,转而讪笑。
“下次便是你代替大小姐了,距月初还有不足两旬的时间,这些天你好生准备准备,无事可向师兄们请教一二,到时不要太落魄即可,我也好给大小姐个交代。”
辰时课业为濯剑,此时只有寥寥几人趁着昏沉的晨晓,提前在场上活动筋骨,宇文戎看在眼里,并没有放在心上。
瞿易看着这论辈分不及自己的师弟垂目低头,状似呆滞,突然喝道:
“师弟!接剑!”
二人并列相站,相隔仅两丈有余,话音未落,一道烈风破空而来,未脱鞘的剑身划向宇文戎,瞿易忽地心神一凛。
但见那少年依旧垂首站立,千钧一发之息,右手向剑柄抓去,剑尖离脖颈不足半毫之厘。
瞿易暗自松了口气,但神色也略微凝重起来,自己虽未出尽全力,但想要如此轻松接下,在同龄之人里也绝非易事。
“师弟天赋异禀,反应过人,自愧有所不及,这剑权当试手之物……。”
“不必了。”
宇文戎把剑随手丢了回去,打打哈欠,行往通天峰上。
瞿易惊怒之下接住剑柄,镇定心神,挑眉望向宇文戎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你给我等着。”
……
一夜奔波。
回首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见雄伟的嚎雪山脉,但尹长信心里有一根紧绷的弦。
“山丘林野,河湖流蓄。”
脚下的森林郁郁葱葱,蔓延滋长,通天盖日,湿润的黑壤传来腥潮的气息。
“鹖鴠不鸣,斑虎不聚。”
才至大雪,却如初春。尹长信沿着湍急的河流行走,只是越发疑惑,土膏肥沃,长日蒸腾,而候鸟未归,不见鳞跃。
“还有两百余里,大概七天。”
尹长信放下手中标址地图,向远方天空望去,经意间发现一处村落。
他并不吃惊,虽说附近年少力壮之人大都拜了通天峰,入了尹公郡,但还是有些垂老病患,不愿也不能上山,留驻在村子里。
尹长信想随手抓几条肥鱼,才发现,河里根本没有鱼,也不见虾蟹之类,更无野果可供采摘,一路上亦不曾见山禽走兽。
他无奈一笑,整顿荚篓,径直向村落走去。
村子不大,只有十余间草庐木屋,其中数半还可看出荒废已久,杂草丛生,破落不堪,此时只有几间门户微敞。
尹长信走至一处看似有人憩息的屋落,叩响了门。
“尊寿可在么?在下乃长风无极堂弟子,代表我堂前来慰问!”
许久,无人应答。
尹长信提声又喊一遍,不见动响,正欲行至别处,门“咿呀”一声露出半边。
尹长信闻声回头,正欲行礼,但头还未低,只觉心神震颤。
出来的是一个容貌奇美的俏妇,长眉柳目,红粉白酥,颦蹙微笑间妩媚至极,簪荓坠饰雍容华贵,玉肩半露,沟壑初显,丰腴纤细恰到好处。
一股奇香袭来,只觉神志不清。尹长信不敢多看一眼,背过身去,强定意志。
“公子可是传唤奴家?尊寿之号,叫奴家甚是难堪呢。”
惑眉媚眼间风情万种,蜜嗓含甘,闻人直醉温柔乡。
“抱歉,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先行告辞。”
一束寒意刺进后背,尹长信不愿逗留,只欲先走。
“公子就这么走了么?奴家好生落寞呢。”
尹长信疾行的步伐突然滞住,睁大双眼,惊恐万状。
只见双脚被粗壮的腐木缠绕,动弹不得,他慌张地望向背后,原来站立的美妇人,已变作青面獠牙的树妖,仰天长啸。
……
释记:
断岳公:无名无姓,无亲无故,百年前长风无极堂第一任堂主,著有天工神术三卷,传说此人环游大陆,无所不闻,其博学乃世间首屈一指。
天工神术:相传为断岳公所作,分《造物百解》《工制六问》《器械根本》三卷,并称天工神术,为长风无极堂的核心卷宗。
《造物百解》:该卷共一百二十九册,由前言,效用,工序,后记四大部分组成,涵盖刀、钻、钳、钉、榔、刨、剪、锉、模、镊、锯、铗等几十余种工具的制作,发展了焊接、活铰链、套接等工艺,并衍生出百余种复合工具,详细总结了每道步骤的生产要领,使生产工具发展得以高速进步。
《工制六问》:该卷共八篇,由前言,答辩,后记三大部分组成,对工程中的开发,设计,实施,控制,管理,培训做了系统化分类,包括水利,桥梁,开山,渠道,坊市规划,冶铸等。
《器械根本》:该卷共七十六册,由导语和图文两大部分组成,用大篇幅讲解诸如啮合,榫卯,支枨,杠杆,嵌入,活塞,轴承等几十余种物体结构,总结了各种常用材料在不同条件下的性能,深受《演物论》的影响。
五书:指原初大陆从古代流传至今的五大科学博物图志,分别是《人体》、《演物论》、《星宿》、《新陆全志》、《病理》,其中除《新陆全志》外四书的作者已不可考,原本多数失传,民间流传多为后人撰本。
《人体》:传说是最早出土的五书之一,在羊皮纸上书写而成,叠摞成山,于中央大泽一处岛屿上被发现。该卷每页皆图文并茂,生动形象,展示了诸如五脏六腑,骨骼脊髓,脉络位置,甚至包括大脑剖面的生理结构,对各官能机体进行命名,阐述功能,解释现象,研究涉及了内分泌物和血液循环,衍生出解剖学和人体力学。
《演物论》:据说在西岭大山的一间破草房中重新出世,文字被制成泥石刻版,是保存最完整的五书之一,但数年后却再次不知所踪。此书以图代字,文字精炼,创立多种算法与字符,囊括几何、代数、分析、数论等学科,在物理领域解释力的作用、光传播的现象及影响、温度变化下的物体性质等等,内容艰涩难懂,以至于被称作“天书”。
《星宿》:伴随南方千岛古国遗址一同发掘出的文献,用干硬的莎草作纸,发现时已缺失残页。该书全文使用楔形文字,已不知其意。所绘制的星表被后人认为是人类最完整也最久远的一部,记载了最早出现的日晷和光学天文望远镜,由潮汐现象及观测偏差总结出星体间引力的相互作用,发现并精密计算了八大行星的公转、自转周期和相对距离,记载并解释了日食,月食及凌日现象,提出了真空假说,分析了太阳活动现象以及对地球的影响,对不同性质的星体进行分类,并尝试解读太阳内部结构。
《新陆全志》:无一例外的,每一本撰本都有猽肠与解羊二人的署名,一说为二人同游而作,也有说先为猽肠,再经解羊之手完本。为五书中流传最广,最接近原本之一,由装订本传播。该书绘制了最详细的原初大陆版图,精确勾画了海岸线,诠注了各大山川,河湖,岛屿。对地壳活动提出了板块假说以解释,并推测了地球内部结构分层,解释山地,峡谷,半岛等地质现象,推导了岩石圈层的物质循环,对矿物分类及分布进行命名标刻,海洋活动亦有所研究。
《病理》:五书中最晚出现,版本最多,由后人总结经验所合著,口口相传,尚有装订本流通。
该书记载上百种药草的分布及功效,讲解了药物制作和禁忌症候群,分析出几十种病状的成因,系统化临床诊断,对外科手术的方法、工具、恢复处理作出严格的要求,讲解了麻醉和内镜技术,对过敏反应和排斥反应亦有所研究。
啮合窗:以齿轮啮合控制开合的窗体,非常坚固,只能从一面朝水平两边开合。
流木阀:控制水流进出的阀门,推启时以滚木作推动力,故称流木阀。水流引自缨朔涧的地热泉,用以黑毛毡覆盖管道上土层,防止管道冻裂。锅炉蒸汽推动联合桔槔转轮,离心式抽水泵引水发动,汲水进入泵壳,叶片在转轮的带动下高速旋转,把水流压入出水管,扬程可达五十多米。
合袴:指复合织物制成的裤子,一般分外中内三层,外层为藤麻织缠,内层以棉花或毛绒覆盖,中间以陶瓷,木片,合金嵌合而成,主要起保暖及一定的防御作用,且轻便不妨碍行动,覆盖并加固要害及关节等地,换洗时各层可分开。
飞仙椅:由五个滚轮带动,前有踩板,双脚控制移动和方向,两边扶手有握把,起辅助控制方向和刹车功能,后方有升降装置,底盘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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