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亡命
李勿用食了晚膳便拖着疲软的身体回到房舍中，卸了服饰鞋袜躺在床上休息。
这几日所经历之事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又匪夷所思，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全是鲜血、断掌、剑招、洛芷翾与赵天雄，以及师父恶狠狠的眼神和愤怒的面容。
身体虽是疲累不堪，可一闭眼，便出现一幅幅难以忍受的画面，以致他辗转反侧直至深夜也难以入眠。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远处有兵刃相交之声，李勿用闻声惊起，心下骇然，暗想：“是谁闯入了昆仑剑派？”转念想到：“定是那独臂老儿，他知师父拆穿他的阴谋，便夜袭我昆仑剑派，此人武功高强，这可如何是好？”
一面想着一面急匆匆穿上服饰鞋袜，提了长剑在手，正欲出门往声音来处赶去，却听得窗外不远处有人哭喊，急忙开窗细听，便听到那人喊道：“师父！你就饶了四弟吧，他以后再也不敢了！”说话之人好似二师兄柳勿闻，忽而又听得一人喊道：“师父，你不能杀他，他可是你最爱的弟子呀！”这人声音粗矿，一听便知是大师兄朱勿问。
此话一入耳，李勿用只惊得瞠目结舌，木然不动，但觉背心又阴又冷，不禁打了个冷战，心想：“师父是要杀我？师父为何要杀我？”想到此处泪水便忍不住扑簌而下。
过不多时又听得有脚步声响，朝自己房屋奔来，脚步声甚急，李勿用心想：“是师父来了，他要杀我，他要杀我。”不禁腿脚一软，却不知该躲去哪里，忽而又想到：“我从小无父无母，这条命也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要取了我这条命，便取了去也罢！”
突然听得嘭的一声响，有人破门而入，木屑纷飞，却是二师兄柳勿闻，李勿用擦干眼泪，说道：“二师兄，你怎么来了？”柳勿闻气喘吁吁，说道：“师弟，快...快逃！师父...师父要杀你！”
李勿用泪如滚珠，问道：“师父为何要杀我？平日他最疼爱我，为何要杀我？”柳勿闻道：“没时间了，大师兄和三师弟快撑不住了，他二人极力阻止师父赶来，你快逃命去！”
李勿用哭道：“我不走，师父要杀就杀了我便是！”柳勿闻急忙奔出屋外探头环顾，又进屋内，急忙说道：“师弟，师父为何杀你我也不知，但这一定是误会，你现在不逃走，师父肯定杀了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先逃走，等过几日师父消了气，我再托人给你带消息，你再回来给师父认错便是。”
李勿用此时已心如死灰，但一听此话，也觉不无道理，哀叹一声，道：“多谢三师兄，那我先出去躲一阵。”说完便越窗而出，朝昆仑山下逃去。
李勿用一路奔逃至山脚，抬头望着山上的点点星火，想到这二十年来师父对自己的疼爱和养育，而此刻师父竟然要杀了自己，忍不住悲从中来，潸然泪下。虽是万般不舍，但想到等过一段时间师父气消后再回来便是，心中登时又缓和了许多，快步行至马厩处牵了一匹马，策马朝西面行去。
奔了数里，李勿用忽然勒马停步，眼望四周漆黑一片，凄然道：“天广地阔，我又该往何处容身？”转念又想到：“师父要杀我，定然是因为我修习了这【残月剑法】之故，说到底终究是让这独臂贼子所害，纵然这臭叫花有通天本领我也要找到他，问个清楚明白。”
他怨恨独臂老者授剑害他，是以心中也不再对他尊敬，便将独臂贼子、臭叫花等恶名都扣在他头上。
继而又想：“这独臂贼子行踪不定，我又当去何处寻他？对了，掩月寺！当初他在掩月寺中授剑于我时便觉他对寺内环境甚是熟悉，应当是常去那里，再说他一个臭叫花不住破庙，却住哪里？”心念到此，立即勒转缰绳朝东北面奔去。
其时，天未开明，黑云层层，不见星月，李勿用纵马疾驰，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呼，心念道：“到掩月寺还有三至五天的路程，这独臂贼子切莫跑了才是！”
黑夜中疾驰，但觉凉风堆面，李勿用忽的大声喊道：“独臂贼！你害我不得在昆仑山容身，你害得恩师要手刃于我，我定不会放过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一人一马，在黑夜中奔袭，笃笃的马蹄声与怒骂声被绵绵无尽的夜风吞噬。
天色渐明，李勿用来到一处市集，买了些干粮和水，又再买了一匹马，两马换乘，继续往掩月寺驰去。
一路上两马轮换更骑，路过集市便添买些干粮与水，又过了三日终于到达掩月寺，还未入寺便已感到此处阴森荒凉，到入得寺内，只觉此处除了破旧什么也没有，独臂老者自然也不在。李勿用将两匹马拴到寺庙后院，一人到寺内佛堂清理了一片空地出来，便决心在此等候那独臂老贼到来。
日更月替，昼起夜伏，李勿用在掩月寺已等了五日五夜，当真是半个鬼影也未见到，更别说那独臂老贼了。
此刻，随身所带的干粮和水也已见底，再看荷包里只剩十来个铜板，当时逃下山，行的匆忙却未带多少银两，为今之计只好将后院的马解下一匹，到镇上集市去卖了换些银子。
一念想到便立即行动，过不多时，李勿用胯下乘着一匹马，手中牵着一匹马来到集市，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沸反盈天，此情此景不禁回想起当日与洛芷翾到集市为恩师采买贺礼的情形，现在想来只觉这女子虽是美貌但心如毒蝎，江湖险恶当真非同儿戏。
忽而想到当时突遇悍匪，六把钢刀朝洛芷翾头上招呼去，她却丝毫不动容，心想：“当时她对那六人丝毫不理睬，倒好似知道他们不会真的落刀砍她，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心念一动，想到：“是了，那独臂老贼曾说掩月谷的后人一代不如一代，自己的掩月剑法何等精妙却不钻研，偏偏想偷学别派剑术。他们自然是想学我派的【昆仑七星剑法】，如此看来，当时那七人必是洛贺天父女所安排来试探我武功的，若是我敌不过那七人，他们自然不会再从我身上下功夫骗取剑术修习的法门，好巧不巧偏偏又是这独臂老贼暗中助我打败了那七人，否则她也不必向我示好来骗取我的信任，赵天雄也不会找我的麻烦，我自然也不会求这臭叫花教我剑术，后面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想到此处，李勿用只觉背脊发凉，这独臂老贼当真攻于算计，似乎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已被他算计在内，心中不禁既愤怒又惶恐。
他牵着两匹马在集市中信步而行，隐约间忽觉四周有人正盯着自己，几次急速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当下脚步加快，绕着集市而行，行了两个拐角便来到一处驿站。
牵着马到驿站外询问道：“店老板，店老板。”驿站老板听到有人呼喊急忙奔了出来，道：“客官，何事？”李勿用道：“这匹马你且估个价。”
说着便将一匹马的缰绳提给掌柜，却见店老板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脸连番细看，李勿用皱眉道：“你看我干嘛，我让你估这匹马的价。”
店老板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朝马看去，围着马转了一圈，又撬开马嘴看了看牙口，道：“马虽不算精良，却还能用，十两银子如何？”李勿用道：“十两便十两，取来吧。”店老板喊道：“富贵，将这匹马牵下去。”
说着便到柜台取了十两整银递给李勿用，趁此又向李勿用脸上扫了几眼，李勿用只觉此人甚是无礼，拿了银子牵着剩余的一匹马转身便走。
径直来到一家客栈外，只见客栈楼上楼下全是吃酒、饮茶的江湖豪客，李勿用将马拴于门外，到客栈内向客栈掌柜的道：“掌柜的，来两斤牛肉，十个馒头打包带走，再装一壶清水。”说着便将腰间的水囊解下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一直忙于算账，此时才抬起头来说道：“客官，你......”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止于一个“你”字，只见掌柜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勿用的脸，虚眼皱眉，似是在考究古物一般。
李勿用登时心中不悦，嗔怒道：“我的脸上是有金子吗？”掌柜的被一声怒喝所惊，急忙拿了水囊往店内行去。
李勿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心下暗奇：“这些人为何盯着我的脸瞧个不停？真是莫名其妙！”正自疑惑不解，忽听得客栈楼上靠窗处有一人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另一人道：“听说什么？”那人道：“昆仑剑派之事。“
听到有人谈及昆仑剑派，李勿用登时浑身一震，侧耳倾听，先前那人问道：“昆仑剑派什么事？”那人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先前那人道：“你且说来听听。”那人道：“昆仑剑派曲掌门......死了！”
李勿用一听到此处，突觉四肢俱麻，心跳如擂，心中只在想：“师父死了？师父怎么会死？”忽然转念想到：“不会的，师父武功盖世，怎会如此轻易死去！”心中这般安慰自己，登时便觉心宽了许多，暗道：“一些江湖小丑之言，我居然也信了，真是蠢得要命，蠢得要命。”心念到此不禁笑了出来，突然又一个心念闪现：“师父说独臂老贼是昆仑剑派大敌，此人武功实在太高，难道....难道他真的杀了....不不不，不可能。”想到此处全身一紧，不敢再想下去，又继续凝神细听那几人谈话。
只听先前那人又道：“原来便是此事，我倒以为是何事，曲掌门之死早已传遍江湖，谁人不知！”另一人道：“曲掌门养虎为患，真是师门不幸！”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又一人道：“听说还是他自己的嫡传弟子杀了他。”
李勿用听这些人说的似模似样倒不像是出口胡诌，不禁被惊得神色木然，眼中泪水倾泻而下，心想：“是大师兄杀了师父？还是二师兄或者三师兄？难道是三位师兄为了阻止师父杀我，失手杀了师父？”
顿了一顿，又想到：“师父武功盖世，三位师兄联手也不可能伤及师父半分，又如何杀得了师父！”心中始终不敢相信师父已死，又听得楼上有人将画纸展开的声音，一人说道：”你们二位且瞧这画像，便是此人杀了曲掌门，昆仑剑派已出了一百两黄金的暗花，悬赏捉拿此人！“
另一人道：“这人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自己的授业恩师都下的去手，当真猪狗不如！”
李勿用再也按捺不住，一个跨步跃出客栈大门，双足一纵便飞身上了客栈楼上的围栏处，一个蹬步破窗而入，一个伸手便将桌上的画像抢了过去，颤抖着双手将画像展开，一见画像所画之人的模样，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双耳嗡嗡作响，画中所画之人正是李勿用自己。
被抢了画的那三人被李勿用方才的举动一惊，都向李勿用看去，其中一人忽然吼叫道：“就是他！画像所画的就是此人！就是此人杀了曲掌门！”说语声颤抖不已，伸手指着正在看画的李勿用。
客栈楼上所坐的众人登时被这一声呼喊所惊，尽皆朝声音传来处看去，忽然有人站起身来指着李勿用道：“他...他就是昆仑剑派的叛徒李勿用！就是他杀了曲掌门！”又有人道：“原来便是你这只畜生杀了自己的师父！”还有人道：“真是畜生！呸！”
一瞬之间，客栈楼上便如锅中沸水一般扑腾开来，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大骂李勿用，用言一句比一句难听，跟着便有人朝他吐口水，扔饭菜。
李勿用听着众人的辱骂声，泪水不停滚下。突然，他大吼一声，道：“师父不是我杀的！师父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他这一句吼叫在众人起此彼伏的怒骂声之前没有丝毫说服力，众人兀自不停地咒骂他。
李勿用将手中画像用力一震，化为碎片，一步跨出围栏，展开轻功飘下楼去，解下缰绳，越上马背，策马疾驰而去。
此时集市中人群众多，李勿用却丝毫不顾及，策马便在集市中横冲直撞，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从身后传来，他已穿过集市，奔出了城外。
心中终究不信师父已经死了，可方才客栈那群人口口声声在为师父讨骂自己，却又让人不得不信。李勿用一面策马狂奔一面哭喊道：“师父不是我杀的！我怎么会杀师父？我怎么会！”一不留神，迎面的疾风卷入喉中，李勿用连连咳嗽不止。
加载中,请稍侯......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