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间的南蜀国气候阴寒,前两年战争不断,人人都忙着逃难,尸骨遍野,无人收敛,全国爆发了疫病,痛苦、不甘、死生怨念所凝聚的戾气。但六界相制衡,南蜀国若是亡了,人间一乱,天下大势也就跟着乱了,六界便也乱了。对于人间戾气或镇压,或度化。所谓镇压,便是修灵气的神界中人以灵气抵消所生戾气,但戾气源于人民内心积怨,若是戾气消散,那产生戾气的源头必然会随之湮灭。凡人如此孱弱,若是以外力强行清除,他们便也不复存在了,这也和灭了南蜀国没什么区别,故只能度化。“度化”也称“吞噬”,早些时候,魔族中人曾为修炼,专以吞噬人的怨念为食,或是吞噬比自己弱小的魂魄以增强自身实力,魔族只以此法增强修为,从不顾惜人类生命。这种方法只有虞渊去做,才能称之为“度化”。毕竟虞渊同寻常修戾气的不同,除了修灵气的极净世佛陀,便只有他能不损戾气根源将其度化了。但,此法损及自身,若是炼化不得,便会遭受反噬。
“天命使然,总要有些人去化解劫难。人间本就变数颇多,只是在这场劫难里本君是他们的变数罢了。”
“天命?何为天命?冥君若是不管人间,他们死便也是天命。”提及天命,洛小仙眉目更是带了鄙弃之色。
神界最是遵循天命,以天道为至上准则,六界万物冥冥之中受制于无形天道,没人知道它的具体界限,若是超过了某一界限,只不过随时给降个天罚之类的给人提提醒,只是轻则修为过损,重者魂飞魄散......
洛小仙双臂环抱胸前,一声嗤笑,又欲张口。
虞渊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便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阿辽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在虞渊身上,有些忧心,蹙眉迟疑开口询问:“你可否好些了?”
“嗯,好多了,小阿辽若是能抱一下本君,那大概就能全好了。”
“你....”
听虞渊言语间带了嬉笑,只是他此刻面容白得彻底,衬的眼眸愈发黑亮,额上落下的发丝平白添了几分凄美,阿辽饶是有些生气,也得被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磨光了,心中还倒起了几分心疼。
“其实,在神界我挺闲的,若是神界的人再来找你,我可以去解决的。”
“与小阿辽无关,人间的事本来就有些需要我去解决,南蜀的人若是不度化,带着戾气而亡,对冥界来说也是件麻烦事儿...”
“麻烦什么?凡人死了,哪怕是再重的戾气,不过都是丢到洗怨池过一遍,喂几口孟婆汤,哪怕再重的戾气也得三干净。”黄泉医官洛小仙永远都是抢话一流。
清心殿中,不设他物,只三面书墙,一阵凉风吹来,“梭梭”作响。
原本言多不过心的洛小仙缩了缩脖颈,小声道:“我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虞渊随手端起一杯已然凉透的茶,唇角轻弯。“他来了。”
话音刚落,映着门外大红灯笼的微光,一袭黛色长袍的人形不受阻碍已步入屋内。方才还聒噪不听的洛小仙恨不得把头缩进衣领。
“郁都帝君。”来人并未理会,满面怒气将将要走到虞渊面前。阿辽向前迈进一步,将虞渊的身形挡在身后。
现今六界平和,神界众神又与虞渊相处不错,只是有些神仙对虞渊的自由无拘也颇有微词。郁都是阿辽妹婿,只是帝君的身份摆在那儿,她也得施礼尊称。
身后的衣袍被轻轻扯了扯,阿辽回首看向虞渊,只听他轻声道:“阿辽,去和镜潼他们出去玩吧。”
阿辽蹙眉望进他的眼底,清澈温和的神色溢于面上。
“去吧”又听虞渊轻道。
“我就在门外。”话落,阿辽直感两道冷箭凝光飞上后脑勺。转头对上郁都斜视向门口的眼神,阿辽压低的身子向他一拜,放低声音,道:“帝君!”
“阿辽殿下,请。”
阿辽保持拜礼,一动不动,身后虞渊的声音传来。
“阿辽,莫担心,我与郁都是好友,许久未见,叙旧罢了,去吧。”
“哼!”
闻得郁都一声轻嗤,吓得洛小仙赶忙拉着人奔向门口。
同镜潼他们出了清心殿,方才缄默不言的洛小仙舒了口气,转头冲阿辽叫道:“你疯了,那是白泽!”
六界皆知郁都帝君真身乃是白泽圣兽,周身震慑人心的气势便是无人能及的,阿辽心道,她还是朱雀呢,世间最后一只 ,这样又说的好像白泽圣兽不是世间独一份一样。单说实力,郁都砍她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当然,这话也只是想着罢了。
见阿辽出神不语,小镜潼拉了拉她的手指。“殿下不用担心的,郁都帝君常来冥界,真的是冥君的好朋友,不会害他的。”
“嗯?我知道。”阿辽回神,刚刚并不是为此魂游天外。清心殿中阻拦郁都帝君,只是受洛小仙那些话影响,以为是个神仙对虞渊都要苛待,方才虞渊说他们是好友时,她的心就已经安下了。冷静细想,郁都帝君脸上怒意并无杀气,反而担忧更多,只是他那样的神仙,脸上表情让人看不太出。
“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洛小仙双手掐腰站在一旁,加大声音引过阿辽她们注意。
阿辽和镜潼齐齐看向他的时候,只看他头一摆,向冥府外走去,宽大的袍袖都快让他给甩出花来了 。
“殿下,我们也出去吧。”
“我瞧着洛小仙怎么那般惧怕郁都帝君?他可是在虞渊面前都十分话多的。”阿辽同镜潼边走边道。
“这个,嗯要从很早之前说了……”
听闻声音,已远离她们十丈之远的洛小仙闪身回来。“你们偷偷说我什么坏话呢?”
镜潼摆摆手道:“没什么呀,就是聊聊你的陈年往事。”
“小爷活了几万年,陈年往事多了去了,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年。”
“嗯?我想想啊……”镜潼摸着下巴,故作思索道:“哦!就是你被郁都帝君从九重天一巴掌直接拍到冥界的事。哈哈哈!”
“你……你……”洛小仙气的拿手指着镜潼,脸上染了薄红。“你个长不高的蘑菇头!”洛小仙无言反驳,只得以嘲讽回敬。
“你为何会被郁都帝君拍下九重天啊?”阿辽实在好奇,忍不住揶揄道。
“还不是他说一位女神仙长得丑,然后,他就从通天阶上滚下冥府了。”一向爱抢话的洛小仙被镜潼截了胡,憋闷的脸色更红。
“什么女神仙,我从未见过那般心思跳脱,言语吵闹的神仙。”
“扑哧”阿辽轻笑,心思跳脱,郁都帝君又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除了茉兮便没其他人了。
“本殿下也从未在冥界找到一个与洛医官一般话多至此的人。”
“你……你们……太过分了!”已经离冥府很远,洛小仙放心大喊。
“哈哈哈哈……”小镜潼双手叉腰快要笑断气,顿了一会儿,看着洛小仙的脸色又是没忍住。“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镜潼直挺挺地向身后倒去。
“镜潼!!”
镜潼软软地躺在阿辽怀里,洛小仙掌心凝聚灵光,探向镜潼灵台。片刻放下手,轻轻松了口气:“放心,她没事,只是心力疲尽,睡一觉就好了,先去涂离那儿吧。”
“好。”看着镜潼越蹙越紧的眉心,阿辽把她往怀里揽了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果然镜潼的眉心舒展开来。
“洛小仙!镜潼她.....”
洛小仙闻言看向阿辽和镜潼的方向,冥界阴冷的风旋过她们身边,只留镜潼一人躺在地上,一时间,镜潼身上红光大盛。
“镜潼!破神仙!”洛小仙赶忙捞起地上的镜潼,冲着镜潼的面孔大喊。片刻,反应过来叫不醒任何人,又自言道:“你竟然拉她入梦....”
奈何桥上,一行魂魄或面露凄苦,或焕然大悟,或悲或喜,皆是安然地排着队向桥的那一端走去。桥头伫立的斗篷人把一碗一碗的孟婆汤递入他们手中。“了却前尘,一忘彻底。”
“一碗忘前事,两碗忘悲喜,三碗忘情深....”桥边瘫坐着一个梳着飞天鬓的.....男子,“飞天鬓”乃是人间妇人长梳的鬓发。那男子长的着实精致秀气,若不是身上那件原本的高领外袍松松垮垮,露出了一段纤长白皙的脖颈之上凸起的喉结,倒真无人认为他是男子。 他一连叹了几口气,神情恍然,痴痴望着奈何桥头。“吾连饮七八碗,却还是忘不掉你,也等不到你.....陈与书”
奈何桥上的魂魄已遣散的七七八八,斗篷人向那位喃喃自语地男子走去。“公子,还未等到要等的人吗?”
男子闻言回了神。“婆婆,你说他是不是早就把我忘记了?”
带斗篷的婆婆愣了愣,不解道:“等谁?陈与书?”
“婆婆记得了?”
“今日记得,奈何桥魂魄太多,过些时日便会忘了。”被称作婆婆的斗篷人又道:“你去轮回吧,你这样强留冥界每十年过一次地狱刑罚,太疼了。”
冥界阴冷的风吹过,搅乱了男子高环的发髻,他小心又轻柔地把落下的发丝捋上发顶。“我不怕疼,只是怕等不到他。”
“你走过十几次地狱,孟婆汤都当水喝了。其实,这孟婆汤着实难熬,有些浪费了,你可不必受刮魂之刑,直接带着记忆投胎。”
“哈哈,婆婆原是忧心我浪费了汤。来这的时候,有听到鬼差谈论过,是否饮了孟婆汤,失了前世忆,魂魄再入冥界,走回奈何的时候,总是能记起往世的一些事情。”
“饮了孟婆汤,做人的时候忆不起,做鬼的时候又怎么会想起来呢?”斗篷人僵硬又直白地道。
“他记不得就记不得吧,我记得就行。”手中还剩半碗汤,男子一仰头喝了个见底。斗篷人伸了伸手,有些心疼。“若是喝了无用,就别再喝了。”
“知晓了,知道婆婆心疼汤。不过,我也曾在人间听闻过,孟婆也是执念所化,婆婆可是也在等人?”
“......”斗篷人呆愣愣地,好像除了会心疼汤,面上的表情从未变过,问及此事,她神色变得虔诚恭敬,“我,端和,我在等端和....我的神……”
“那我如何才能像婆婆一样在冥界讨个差事?”
“你不能,你是凡人,魂魄不够坚韧,做不得鬼差。”
“也罢,这样也可,虽会有些时日不在桥边等着,但我也不信,回回都等不到他的魂魄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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