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将门子初闻将门女 侠客郎追随侠客行
三清山统共分为三峰，唤作玉虚、玉华、玉京。三峰景色颇为壮观，更有那奇观逸致之处，被称为“三清十二景”。各具宝地，蔚为壮观。
山上三清观分为文武两宗，那坐落于玉京峰北面，负责研究教义、开坛讲学、敬献香火的文宗，便是世人口中的的“三清观”。而玉华峰上的武宗，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清门”。
这三清山上的文武两宗因分职不同，本平常少于往来。几十年前，甚至还出过两宗分裂的丑闻。直到这一代观主天资卓越，身兼文武两宗之职，虽然还没有划一而治，不过两宗的弟子走动日益频繁起来。
游灵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哪怕易涯没来自己也打算寻摸着几个文宗弟子聊聊闲天儿。正巧这边刚打上瞌睡易老二就给送枕头过来了。
别看易涯在弟子中行二，除了那个半个师父一样的大师兄赵苑，就属他在第四代弟子中辈分最大的。然而其人不拘礼法，豪爽心宽，丝毫没有师兄架子。游灵拿他寻乐惯了，信口问道：“这么大的排场，你知不知道这新拜山门的小师妹是什么来头？”
一句话还真问得易涯一怔，听到这话至今方才知道，这拜山学艺的是个女娃娃。
游灵绰号“游狐狸”，是个不给别人添堵自己心里就不痛快的主。易涯知道他在拿自己找乐子，还是忍不住狐疑问道：“师父派你迎客，感情你是知道了，有什么稀奇的。”
“我和萧老三肯定是知道了，大师兄司职不少，自然也知晓。”游灵眯缝着眼睛笑道：“四师姐五师姐本身不耐烦这交际之事，自然不会过问，余命是文宗弟子，也不便知会。只单单你，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在你面前提及此事详细。”
易涯知道游灵这个王八蛋，越是问他他就越含糊其辞、拿架子。当年师父收他为徒的时候，给的八字偈语就是“坐居高阁，恐地无风”。
这要是换了别人，例如萧三川，微微一笑不再理会。游灵自己觉地没甚乐子，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偏偏易涯当年拜师的时候，师父也给了十个字的偈语，叫“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
“少给那打哑谜，有屁快放！”易涯拍了拍身上的土，一双虎目瞪了游灵一眼。
游灵拿折扇捂着嘴偷笑，道：“我还真就要给你再打一个哑谜，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如今江湖兴盛，那皇帝老儿是怎么坐得稳龙椅的呢？”
“哼！”易涯撇了撇嘴，道：“京城黄家，神机榜首。殷野镇疆，群蛇不敢过龙口。来人是京城殷老爷子的晚辈？”
“不，是京城黄家的女儿！”
易涯脸色一黑。
此时的京城，刚刚化冻，远没有江南早春来的的温柔贤淑。有的身虚体弱之人还不敢脱去棉衣。
天色大亮，各家街坊都人声鼎沸，路边满满一长溜的早点摊子。炸油饼的包馄饨的盛豆腐脑的，各个摊子上都笼着一团团的白气，
在京城的，最不缺的就是人气。
城中毗邻皇城有一处宅子，门上牌匾上书“忠国公府”。府中后院里有一处凉亭。亭外四周载着清一溜的柳树，如今都已暗抽新绿。
在旁边也没有什么盆景翠竹奇花异草，倒是有刚垄完的两垄地，支了几个竹架，过几日便会爬满黄瓜和豆角。
亭中有两个人正在弈棋。
这二人年纪相差弗远，持白子的是个老人，须发皆白，面容枯朽，在这早春寒冷季节只穿了件单薄的袍子。正在一边下棋一边一口一口的喝着冷酒。
持黑子的却是个十三四的少年郎，面色红润，星目月眉，一手夹着一颗黑子思考，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手里捧着个小手炉。穿着倒是奇怪，里面一件大户人家下人穿的普普通通的麻布袍子，外面却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一根杂色也看不见。
老人又喝了一口酒，见葫芦见底，喊道：“殷福！殷福！”
“是是是！”在影壁打瞌睡的殷福蹿了过来。上前接过空了的葫芦皱了皱眉，道：“我的殷老爷子啊，这才四月份，可没有您这么喝法，我给您烫烫去？”
殷老爷子摆摆手：“费那劳什子，快去快回。我这嘴是闲不住的！”
殷福苦着脸道：“您嘴闲不住，回头挨黄老爷训的可是我。门房从老家回来带了几斤烧锅，我给您烫一烫。您和远兵也该用点早膳了。”
叫远兵的少年眼睛还是兀自死死的盯着棋盘，听到提及自己，答道：“没事，老头子饿不死，我一会去厨房向香姨讨两个饼去。”
“得！我去给老爷子烫酒。”顺手把远兵手里的暖炉拿了过来，“给你换个新的。”
这边殷福步步离开，远兵仍盯着棋盘。殷老爷子没了酒，半栽在椅背上，开口笑道：“岂不闻棋者，以正台其势，以权制其敌。计定于内势成于外。你既失了势，又没了计，还不推坪么？”
“我倒是知道，举无思虑，动则变诈，手以影其势，言以泄其机。这是得下品者。”离兵答道，又思考片复，终于投了一子。
“你倒聪明，拿《邪正篇》来挤兑我。”殷老爷子乐呵呵的，在西北补了一白子。
过了半刻，棋盘上厮杀焦灼，那黑子每每失去大片棋子，中腹之地却死而不僵。任凭白棋围追堵杀固尤不死，偶尔有诱敌之计黑棋也不加理会，反而被逼近了一条大龙。
“向死由生，携敌皆亡，不求活而求胜。就到这吧。”殷老爷子见那边殷福送来了酒，将棋盒向前一推。“于棋道你算是国手了，如今别说让子，就算我不执白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赢你了。”
远兵也将棋盒向前一推，长呼一口气，头上蒸腾起袅袅的白气，显然废思用虑不浅。
“虽然戾气偏重，倒也算毕业了，说罢，下一步想学点什么？”
殷福还给远兵带了碗热乎乎的豆腐脑，拿木耳、黄花菜、火腿丁熬成的卤子，浇在雪白的豆腐脑上，配上了蒜泥和香菜末。
远兵拿起来吹了吹凉，喝了一口。说道：“想学的我都学到了，剩下的都是我不想学的，要不就是你教不了的。”
一句话说的殷老爷子一口酒差点呛了肺。笑骂道：“小兔崽子，翅膀倒是硬了。普天之下还有我教不了你的？”末了又咋咋了嘴琢磨琢磨。“可别说教你武功，我可是答应你爹了的，再说也过了年纪了。”
“小兔崽子可没有翅膀，再说我是小兔崽你，你和爹是什么？”
几口滚烫的豆腐脑喝得六腑皆暖，远兵抬起头笑道：“你是真教不了，你不会。”
殷老爷子转眼就明白了自己孙子说的是什么，气的吹胡子瞪眼。“放屁！我要不会，哪来的你爹！哪来的你！”
爷孙俩一个喝酒，一个喝豆腐脑，剩下一个殷福靠着影壁打哈欠。殷老爷子怕他冷，拿碗给他筛了一碗酒，殷福笑吟吟的接了，蹲在一旁从兜里摸出一把花生米下酒慢慢的吃喝。
等到酒见底，殷老爷子张口道：“你还是决定要出去，是么？”
“殷家的男儿，是覆海蛟，是穿云鹰，单单不能是看门狗。”远兵一碗豆腐脑喝的满足，学着爷爷靠在椅子背上放洋洋。
“放屁！还不是为了和雨那丫头！”
“没了和雨，你就不放我走了么？”
一句话顶的殷老爷子红了脸，憋了半晌，还是一句
“放屁！”
又过了半晌。
殷老爷子见日头升起，将椅子挪了挪，晒点阳光。缓缓开口道：“殷家就你一根独苗，从小你父亲又不让教你武功。和雨此番涉猎江湖，你岂不成了她的拖累。”
“无妨，她要做琴中剑，我就做她囊中书。”远兵心知，此番历练还是需要爷爷首肯，否者万事皆休，便认真回道：“倘若武功那么有用，这无数的江湖好汉，还能不敢过山海关么？”
自家孙子的恭维，倒是让殷老爷子听得十分受用。
“你爹临走的时候让我给你起个号，年轻时别人恭维我一声千机先生，你就随了我，从今以后号百晓吧！”
“谢谢爷爷！”远兵微微闭目，像是在积攒胸中勇气，抬头道：“爷爷，我想跟你学一招招式。”
殷老爷子暗暗惊讶自己孙子所说的话，自己孙子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各门各派的武功精髓要义早已讲解给他了。问道：“你是知道的，你没有内功心法，再高明的招式使起来也是江湖杂耍。你想学什么？”
“回爷爷，孙子想学‘天地同寿’！”
殷老爷子脸色一黑，笑面全无，板着脸道：“不教！”
“为何？”
旁边的殷福听到“天地同寿”也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喝酒了，慌苦着脸道：“我的小祖宗啊，这功夫你学了用不上，用上了命也就没了，殷老爷子能教这让自己断后的招式么！”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殷老爷子轻抒胸中怒气，才开口道：“你是怕有一天，光靠谋划和才略护不住和雨那丫头，想学一门舍命救人的功夫。”
说罢，在怀里摩挲了片刻，摸出一本刚刚装订的新书，封皮上墨痕崭新，不像印刷像是新写，正是四个大字，
“《武林要论》”。
“拿去吧，这本来是给你的束发礼物，我毕生所学的精要全在其中了。如今就当是我给孙子的践行礼了。有此一书，可顶百招的‘天地同寿’！”
说罢，拿起酒葫芦径自离去，一步不回，人影渐无时悠悠传来一句：“临走去看看你娘。我殷家的男儿，哪怕不会武功，也不会在江湖上弱了威风！”
殷福原名张铁成，本不是黄府的下人，早些年是绿林道上的响马。后被殷老爷子收服赐名，跟了小半辈子。对于殷老爷子的本事自然是知根知底。
这《武林要论》如是殷老爷子生平所学，那真的可比得上江湖任何一个名门大派的镇派秘籍了。想来心乱神迷，问殷远兵道：“里面写了什么？”
殷远兵也好奇，紧张的轻轻翻开其中一页，只见上书：“尚文甲子年乙亥月丙子日，丑时。少林玄德方丈私会青竹庵惠空师太于杭州鼓楼，寅时方归......”
殷福没待看清，就被殷远兵“啪！”的一声合上了书。转过头来对着一脸懵逼的殷福笑眯眯道：
“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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