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折得一枝香在手,人间应未有
半个多甲子,没有人看见过刘先生特意去哪里迎接什么人,今日却是一个例外,小镇上藏不住什么秘密,先生离开的信息瞬间传遍小镇,没有人知道最初是谁传出来的,也没有人去问。只是有人看见江边商船上下来了几位年轻人,气质与先生也不逞相让,璞玉雕琢,如松似琥珀,江南第一等。先生听说他们要来之后,特意到青田巷官衙去见了镇官,请他书信联系一下江南方向的商船们帮忙载几个人,先生口碑不错,镇官想都没想也就爽快答应下来。
其实最初先生原本打算亲自迎接,但是得知来的人临时换来之后也就让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高良姜去,他则是待在江边一天一夜,算是礼仪到了。高良姜,江南头等名士,年少时就被点评为辩才,一直都被稷下学宫的先生们盯得死死的。他来到江边半日,看见下来两位身上气质不错的年轻人,也就确定了他们就是先生的人,急忙笑着招呼道:“我叫高良姜,刘先生下山之后第一个弟子。”
礼尚往来,年龄稍微长一点腰间带玉的年轻人笑了笑说道:“我叫元芩,俗人一个,这家伙就不同了,元柏,朝天阙元家弟子,他是嫡系,我是旁系,这家伙爱好独特,说起来真是丢了读书人的风骨,不爱笔墨纸砚,不爱诗书礼仪,偏偏对女人情有独钟,听说江南占东胜神洲八斗名士,天下美人出江南,也就慕名前来瞧瞧,得知先生在此,学生特来拜访。出来的时候这家伙还带了一个女人,旁系向来不清楚嫡系的事情,但是嫡系却清楚旁系所有秘密,想来也是奇怪,这家伙对笔墨纸砚的爱好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女人偷了,一个女子对读书人的那些物件爱不释手。最后便是听见过往商人们说起这座小镇的一些趣事,真有趣,徒手撼天龙,高兄,那得是巫境春秋武夫的手段,高,是真高。”
自称元芩的年轻人伸出手竖起大母猪,满脸笑容的啧啧称奇,不过高良姜哪里知道什么春秋武夫只能笑而不语省的尴尬,与年轻人来自一个地方,一个主支,一个旁系,身为主支的年轻人提醒道:“元芩,别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干嘛的,没来之前还嫩好嬉皮笑脸,到了就别拖拖拉拉,这里可不是朝天阙。”
来之前先生偶然告诉一些消息的高良姜微微一笑,开口轻轻说道:“先生特意叮嘱过,如今委羽镇不安静,让我们学君子静雅,时常眼观鼻鼻观心,而且先生前些日子也出了一些意外,费尽心机才把那余下一丁点魂魄的孽畜打死,但是天府也因此受到影响,便将浩然正气挪到神阙穴。”
不曾想元芩哈哈大笑,口语极其豪迈,“微不足道的孽畜,今日我来了也得让它尝尝滋味,也学学那真人徒手撼天龙,免得那家伙记吃不记打。若非是先生已经动手解决,我非得打死它,然后也让百姓们传颂穆清初年南部瞻洲正气天下春秋学宫朝天阙弟子元芩镇杀天龙,要想成为英雄,起码要传颂……一千年,竖立十丈高碑,刻下我生平大事,千百年之后这就是世间第一美景。”
朝天阙自建立以来就有主次区分,只不过门中弟子却没有主次观念,两位儒家君子自幼相识,一个修儒家静雅大道,一个便是如此不着调,来的时候高良姜也被先生告知过一些消息,也就把两人带回私塾。
元芩看着这位刘先生出山第一个弟子,有些玩味,又遥遥望一眼王屋那边常人难见的‘气’,嗓门极低,忽然说道:“高兄,你来的时间长,道家这方洞天福地是不是要被人瓜分殆尽了?我听先生说剑乡还种了一位剑胎,来领剑胎的人剑鞘上有几把剑?”
高良姜扯了扯嘴角,别的不问,尽问一些他不知道的。
元芩不以为然,嘿嘿一笑,单手负背,一只手伸出食指晃了晃,高良姜便觉得整座委羽也跟着晃动,眼中疑惑,他就说道:“天地虽大,也难逃我元芩一指。”
一旁有着独特癖好却很少露于面的静雅君子天经地义道:“元芩,你先去寻师妹,然后有时间与刘先生讨教一下韬略。”
胸中韬略,朝天阙这位嫡系弟子很清楚小镇私塾内的先生厉害之处。
元芩也不理会这家伙想干什么,只不过偶然看见他的目光之后才明白,这家伙八成是要先看看小镇上有哪些女子姿色不错,嘴角一翘,近十年了,这家伙还改不了这个毛病,灵犀一动,元芩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和师妹休息一下,若是要寻我,就来最大最贵的客栈,讨教的事情你自己去。”
元芩把休息两个字说的很死,有意无意的看着后者神情。
高良姜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元芩扯了扯好高良姜,后者灰心手指指着委羽镇上最高的酒楼,前者心领神会轻轻一笑,抬起脚大步流星的前往那座酒楼。
高良姜寻了一个小亭子,坐到石桌旁边,元柏便这么站立如松。
身为朝天阙嫡系的元柏,他知道的事情肯定多过元芩,看着高良姜,既然是先生的弟子,今日又让他来迎接,自然就没必要避讳什么,直接说道:“元芩的确是一个修炼奇才,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只不过唯独性子太不尽人意,否则的话也不会这么多年还是旁系,才踏进这里就想什么都打听清楚,我看太难,如今长生天下还没到尽数凋零的地步,东胜神洲还有着道家三教这样的庞然大物,那些机缘怎么也不会轮到南部瞻洲。”
作为春秋大战战场的东胜神洲损失惨重,四座天下被打崩一座,其他三座青黄不接,道家三教虽然沉寂极久,可到底还是山河中最顶尖的势力,现如今虽然声名不扬,可教中高手不少,所以哪怕是如今鼎盛到极致的春秋学宫第一甲朝天阙嫡系的元柏也怀以敬重之心。
先生只说两人游历山河,可如今一看则不然,高良姜好奇问道:“你们来此也是为了王屋洞天?春秋学宫距此何止千亿路途,何必!”
元柏摇了摇头,低声喃喃自语。
大概就是说他们只是游历山河,偶然得知先生在此专门专程前来拜访,途中才得知这座小镇的不平凡。至于是不是也要谋取一点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高良姜想了想,觉得不管两人是为了什么,但既然都是来自一个地方,又叫尊称先生,那有必要告知他们一些事情,提醒道:“小镇上近日来不太安静,出了一位春秋武夫,剑宗来了一个十剑图的剑仙,灵山有一位尊者,阐教有嫡传弟子,北唐公主与剑胎形影不离,大夏皇子马蔺危在旦夕,青田巷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极为不凡,即便是先生也很少踏足哪里,小镇上还一个手眼通天的准圣人没有现身。”
元柏愣了愣,那副正经模样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问道:“十剑图就敢来领剑胎?”
然后这位被说是唯独只爱美人的静雅君子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忽变,浑身气质摇身一变,静雅君子立刻戾气冲天,大抵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寻常,很快就把戾气压抑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学起老人们自言自语、碎碎念叨,“剑宗,八成是苡仁的女儿,不可能,苡仁这样的人物剑意天下还没有人配得上她,山河四洲除了我之外没有人配得上她,要是真是苡仁的女儿,那可怎么办?打肯定打不过,干脆劫持她女儿算了?不行,这样有违君子大道,实属小人之举。”
高良姜没明白他碎碎念叨个什么,但是听懂了大致意思,满脸无奈,他权然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人会忽然变成这样,龙有逆鳞,难不成这就是这个静雅君子的逆鳞,那太容易触碰了吧,“来人是一个男子,脾气古怪,看起来像是初出茅庐的剑士。”
“初出茅庐?那就是了!”
元柏轻轻摇头,恢复了最初那看起来让人春风和煦的模样,轻轻笑道:“区区十剑图,说不准还是初登背剑山,也不知道苡仁这万年老女人是不是寂寞导致脑子不好使,让这种人领剑胎,就不怕两人一起被镇杀?”
高良姜扯了扯嘴角,这幅变脸速度可是第一。
话里话外他也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犹豫了一下,仍是开口问道:“元兄似乎很了解剑乡,剑气本是同根生,为何非要一分为二?”
元柏翻了个白眼,要是问他关于苡仁,他早些年有幸跟随祖师一起去过剑意天下得以见过还能说道一二,那女人果真是山河四洲第一绝色,看了一眼他就倾心,可若是要说剑气之争,那就非得背剑山十二剑图以上的剑士才知道来龙去脉,像十剑图这样的修为也只不过知道一些皮毛,他能知道,也只是托了祖师的福,“高贤弟,若是遇见了剑意天下的人这些话可不能明说,尤其是蝉衣那一代的剑士,千万别说半个字。”
静雅君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气宗,剑宗。
第八任宗主蝉衣,背剑山十三剑图顶尖修为,提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门中弟子往往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觉得你不太对就会出剑,尤其是接壤剑意天下的妖土最是如此,更是被蝉衣明言‘凡是剑宗剑士要想登山取剑,必须进妖土杀一只大妖’。
然后第一次剑乡与妖土的大战就此爆发,蝉衣杀穿整个混沌天下,最后香消道陨。
不知不觉间,两人悠悠转转的来到了青田巷的官衙,小镇里边流徒自此的人眼中最神秘,百姓们眼中不可造次的地方。
官衙前,有些侍卫火急火燎,似乎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高良姜走上前敲响官衙,出来一位有些年纪的门官管事。当抬起头看见是私塾夫子弟子之后,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将两人带进官衙,来到大殿,最后转身行了一个礼,有些无奈道:“高先生,大夏皇子被人打伤,王屋深巷莫名死来一群西蜀剑士,现如今徐冉修嫡系军队已经交涉到江南王府,十门剑冢已经有剑魁赶来江北。”
高良姜轻轻摇头,伸手摆了摆,“才疏学浅愧不敢当先生二字,您说那群西蜀剑士被杀了?七八个人,杀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动静?”
他有些明知故问了,但这种时候若不如此,岂不是白遭人怀疑吗!
官衙管事对私塾的刘言尽尤为尊重,理所当然也对高良姜这个夫子最得意的弟子很尊敬,话里行间都是先生二字,关于身后这个深思气质甚至高出高良姜许多的年轻人,他也只是有些意外,不过好歹也是官家人眼力见还是充足很快也就释然,轻声回道:“高先生,近日来委羽镇风平浪静,如今小镇上来来往往外人不断,说不准就是仙家人所为,如果真是被仙人所伤那才好,最少能让徐冉修出师无名,若是不然,现如今四座皇朝怕是没人挡得住徐冉修的大军。”
元柏一笑置之,“偌大北唐还怕一个女人。”
高良姜神色自若,轻声说道:“西蜀第一美人,兵家正统嫡传。”
元柏笑意浓郁,“第一美人,那应该怕,我都怕,这种美人看一眼心就酥了,哪里还有力气出手。”
便是高良姜这样的读书人都实在是忍不住翻一个白眼,满腹无语。
官衙管事却没有心思看两人谈论徐冉修这尊杀神相貌的问题,插嘴,把话题重新扯回正轨道:“朝大夫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我怕西蜀剑魁来了当街杀人,到时候没人拦得住,老爷也就亲自赶往天都想让圣人派些高手过来。”
元柏想起什么,转头看着高良姜,“你们公主不是在镇子上吗?”
管事苦笑不得,“她不让我们打扰。”
元柏脸色怪异,“有时间让你家老爷亲自来见我,我帮他。”
上了年纪的管事立刻就要跪下,顺势就被高良姜扶住,他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然后高良姜就带着元柏继续往私塾的方向走,寻到了桃子坞,便有些好奇另外一人到没到,就好奇进去看了一眼,很遗憾,那家伙并没有来到酒楼,之后就看见元柏已经坐到了高台正下方的位置,私塾得意弟子跟过去,有些疑惑道:“元兄也是与先生一样要游历山河?”
元柏神色自若,“是也不是,如今答应了那管事也就不是了,接下来或许会有一些麻烦,不过不足为惧。”
高良姜好奇道:“西蜀剑魁与剑宗剑士…………”
他话一出来就被元柏笑着打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春秋鼎盛尚且可以拿出来说说。”
高良姜抬起头,正好与讲完一场坐下来的老儒生四目相对,良久,老儒生率先低敛眉目,他这才收回视线,目光看着桌子上的酒杯,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看起来先生并不认为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话,只不过就是不知道先生会不会亲自出手,不过看起来先生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
元柏站起身,拍了拍高良姜的肩膀,“你在这里等一下元芩,我先去拜访先生以敬学生礼仪,元芩要是迟迟不来,你就自行离开,踏进官衙那街道我就感觉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气息,我怕他那副性子惹出祸事来。”
高良姜点了点头,反正今日先生特意许了自己一天假,他又没有什么大事,自然不急,反倒是可以静下心来听听老儒生嘴里层出不穷的稀奇故事。
元柏离开桃子坞后又去了官衙一次,见过了管事,向他打听了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然后去了朝大夫的药铺,最后才来到私塾拜访先生,拿出哪块出山时祖师特意让他带过来的白玉,拇指头大小,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玉不似玉。
高举着,阳光下,白玉流光溢彩,惹人注目。
他递给先生,竟被先生推回来。
先生明言拒绝,他百般无奈。
刘言尽拿过白玉,转赠给他。
最后元柏起身告辞,踏出大门的时候先生起身叮嘱道:“最近青田巷不太平常,哪怕是我以上乘秘法也看不出来龙去脉,所以尽可能的小心一点,小庭院那边有个背剑山十剑图的剑士,不过准确实力却有十一剑图,你让元芩收敛一下性子,王屋深巷经常会有一个和尚,能避开就避开,尽量不要跟小镇上的人沾染上,尤其是剑胎,你空青师姐也来了,有时间去拜访一下……………我那个弟子你也见过了,感觉怎样?”
元柏转身,想了想,“聪慧却不迂腐,唯一不足之处就是阅历不足。”
先生笑意浓郁,“那就让他涨涨阅历,出了事有我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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