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酒和故事
两人方行出不过十里地,雪又开始飘起来。
苏梦尘倒坐在驴背上,望着渐渐昏沉的天,淡淡的叹了口气。他拿起酒壶,酒液化为一缕晶莹的细丝滑入口中。
这一口酒喝的十分的绵长,酒壶内的酒液也似乎无穷无尽一般,十三在一旁,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可直到他的眼睛都睁的发酸,那一缕酒丝也没有到头。
十三阖上了眼睛,风吹的他的眼睛发冷,如同他的眼神一样的冷。当他再一次睁开眼时,苏梦尘的酒却已经喝完了。
他不经有些好奇,如果再坚持一秒不眨眼,是不是就能见到丝状的酒液收入壶中的景象?
风更大了,雪花如柳絮一般随狂风乱舞。
苏梦尘将酒壶放回腰间,望向勉强看得清的前方,叹了口气说道“前方有一间庙,我们去那里避一避风雪。”
十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可前方白茫茫的一片,就连模糊的黑影轮廓也见不到丝毫。
庙在哪里?
不待十三细想,苏梦尘已经骑着他的黔驴走远,十三只好跟上。
在荒无人烟的冰雪世界,倘若再跟丢了苏梦尘这个唯一的识路人,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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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已经荒芜了的庙宇,阴暗潮湿,青苔遍布,破砖烂瓦,四处都呈现出衰败萧条的景象。
庙正中竖立着一座巨大的佛像,佛像表皮镀上的金漆大多数已经脱落,只有少量的金斑如夜空中黯淡的星辰般遍布在佛像庞大的躯体四周,向途经此地的旅人昭示曾经的辉煌。
这里曾经是方圆百里以内香火最为鼎盛的庙宇,可在盛极之后走向衰败,如今的用处只剩下,为路途的旅人提供一个暂避风雪安歇之所。
庙宇内,一行八人围坐在火堆旁。摇曳的火光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一样的凶恶,一样的狰狞。他们膝前各横放着一柄大刀,刀刃被上好的鲨鱼皮包裹着,刀柄上系着火红的缨穗。
昏暗寒冷的庙宇因着这一燃烧的火团而逐渐变得温暖,八人手持着事先备好的干粮和水默默的吃着,一口干粮和一口水,很快,干粮吃完了,水也喝完了,庙宇的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和一头驴。
一个人倒骑在驴上,似已经睡着。一人站在地上,紧握着怀中的剑。
见此,八人的手同时按在了横放于膝前的刀柄上,一脸警惕的望着这个不速之客。风雪吹了进来,吹动着中心的篝火闪烁不明,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大冷的天,不关门,站在门口做什么?”
苏梦尘舒展着从黔驴的背上跃下,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一副睡醒的样子。可他这一举动,似乎并没有让八人放下戒心。十三清晰的看见,八人的膝间,有银芒闪过。
“楞着干什么呀,被冻傻了?还不快把门关上!”
苏梦尘再一次嚷嚷道,人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般走向了八人的方向,更准确的说,是奔着八人围在中央的那团火去的。
“这天可真冷啊!真不是人待的地儿。”苏梦尘说道,他取下腰间的酒壶,若无其事的灌了一口“朋友,哪儿人啊,来口酒暖暖身怎么样?”说完,他还试探性的举起酒壶摇一摇。
八人的手依然按在刀上,他们眼眸中的警惕并没有因为苏梦尘的话而减少一分,而套在鲨鱼皮中的刀又多露出来了几分。
“前辈,我们还是去那边吧。”十三解下怀中的剑,一边对苏梦尘说道,一边警惕着注视着八人手里的刀。
可这只手还没有碰到苏梦尘的肩膀,就已经被打掉。
“去那边干什么!”苏梦尘大喊一声,身体却因为没站稳靠在了驴背上“这边这么暖和,为什么要去那边!”
“那边的朋友,如果不介意拥挤的话,不妨坐下来歇歇。”
这时,八人之中的一人说道。
“大哥!”其中一人在之后明显有些坐不住,但在接触到他的眼神之后,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人既然已经发话,苏梦尘自然也不会客气。他腰杆一挺。从驴背上站了起来,随后晃晃悠悠的迈步走向八人。
“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情,你请我烤火,我请你们喝酒。”说罢,解下腰间系好的酒壶扔向其中一人。
那人在接过酒壶之后却并没有取下壶口的塞子,反而单手一扬,将酒壶又一次抛回苏梦尘的手中。
为首的男子拱手致歉道“抱歉,朋友。我们只喝自家的酒,也只在自家喝酒。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苏梦尘看了看壶中的酒液,也看了警惕的众人,随即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来。
“唉,想不到这年头,请人喝酒,比让人请自己喝酒,还要困难。”
这话像是说与八人听的,又似乎是独自的感慨被人无意听了去。说完这话,他又灌了一口酒。
十三蹲坐在远处的角落中,比之温暖的火堆旁,这里更加的阴暗也更加的寒冷,却也更加的让人心安。怀里的剑已被他取下,却又被藏在衣袖中。
他不明白苏梦尘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的就相信路途偶遇的陌生人,就如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酒壶中的酒被他一刻不停的喝上了一天之后,依然还有余。
在庙宇中的十人之内,似乎也只有他能悠闲的坐在火堆旁喝酒,这种悠闲混杂在九张警惕的面孔之中显得颇为出入。
不,即使在世俗,依然容不下他这张游戏红尘的脸。
十三还在想着,可是一股寒风却突兀的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环顾四周,这间庙宇固然破败,可却还没到漏风的程度,风又是从哪儿来的?
不待他想下去,苏梦尘已在远处冲他招手呼喊道“那个又冷又暗的角落有什么好待的,过来烤烤火。”
十三并没有动。苏梦尘一笑“也只有你把那块地儿当个宝。”
许是觉得无聊了,他转过身,又对着八人说道“看诸位的打扮,应该是跑江湖的吧?”
八人也一样没有回答。
苏梦尘也不恼,他继续说道“当今江湖的高手,你们应该也知道几位吧。”
可八人依然没有回答,倒是远处的十三冷冷的说道“剑神谢铭泽。”
“没错,当今武林,谈论到高手,应有他一席之地。”
苏梦尘附和道,同时又往嘴里灌上了一口酒。
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哂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以为你是谁,还大言不惭的谈论谢剑神。”
显然,声音从八人之中传出。
苏梦尘摆出一副笑脸对着一人说道“这位朋友说的对,区区在下,确实没有谈论谢铭泽的资格。却不知兄台有何高见?”
那人脑袋一样,十分自豪的说道“说道高手,太行山的南宫离沫,那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高手。”
苏梦尘先是一愣,随后一笑“的确,南宫离沫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高手。”
这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几句话之一,但这却不是说南宫离沫的刀已经快到当世无敌的程度,而是近百年之内,江湖上成名的女子只有她一人。
苏梦尘的笑让八人看着有些刺眼,其中一人按捺不住火爆的脾气拔出了刀。
“不可!”
另一人连忙出声阻止,可出鞘的刀又岂是那般就容易撤回的?
刀光森冷,笼罩着寒冰,也笼罩了苏梦尘的身体。
十三曾听说,当刀沾染的鲜血达到一定时,仅凭刀气就可以冻煞生人。
虽然苏梦尘一路上都无与伦比的聒噪,但十三还需要他带自己走出这一片荒域。所以,在寒光出现的时刻,十三一直隐藏在衣袖内的剑也脱离了剑鞘。
两人虽然相距很远,但十三有足够的信心在刀将苏梦尘横着劈开之前,救下他的性命。
“叮。”
两声重叠的清脆声响传出,十三暗自收回了即将脱离衣袖的掩饰暴露在空气中的长剑,而他的刀也莫名的停留在了空中。
“你们这些人,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那个女人的暴脾气,唉!”
苏梦尘像是没事人一般的叹了口气,微阖着眼,悠然的抿了一口酒。方才九人还是警惕的神情,如今又如出一辙的转化为了忌惮。
就在方才,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击在十三的剑柄上,将本欲出鞘的剑弹了回去。这股力道从何来还尚未知晓,可在此之后,他的衣摆莫名的多出一点湿迹。
一人脸色先是大变,随后恭维道“看来我们冒犯了,江湖现今的高手中,当有阁下的一席之地。”
苏梦尘叹息“名利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壶温酒暖身。”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八人已经不想再听下去。苏梦尘又是一声叹息。
“美酒啊美酒,我就当真这么恐怖吗?比外面的风雪还要恐怖吗?”
这时,十三问道“看他们的样子,你很出名?”
“出名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恶名。”
“可人活着的时候,总得留下些东西,不然百年之后归为尘土,千年之后,没有人会知道,你曾存在过。”
“不能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
十三点点头。
苏梦尘却是一笑“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
“谁?”
“季丹朱。”苏梦尘清楚的吐出一个名字,而十三的脸也由冰冷转变出一丝惊讶。
他实在想不出,那个抠门吝啬到令人发指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和他相似的地方。
许是看出十三的心思,苏梦尘解释道“很多事情不能看表象,即使是一把落魄的锈迹斑斑的剑,也一样可能拥有着辉煌的过去。”
“比如季丹朱腰间挂着的那一把?”
苏梦尘一笑“那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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