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障
静待了半个时辰,木桶里汤药凉透,陈竹小心着捞出方舒瑶,背回木床,暗中细望气象,女子惨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润意,嘴唇恢复常色,胸脯有规律地起伏,呼吸已趋平稳。心底不免惊服古老师傅的医术。
古师傅不知在何时已写好一服方子,着他过来说道:“陈竹,这副药,你需对着抓三副,不可生误。”
他即刻道:“是。”
一转身拿起药方和秤砣,一丝不苟地对照着纸书,称量药材。
初次接触到如此众多药草,陈竹极为陌生,每一样皆要耐着性子再三确认才敢使用,仅能靠着勤能补拙,孰中生巧。
药铺不时往来病人,他亦需帮着问询伤情,复煎汤药。
待求医者渐稀,日头已西下。
铺中年轻小杂事似木杆般笔直伫在散着药香的木柜旁,欲言又止,古师傅转过脸去,道:“今日且到此,你可以回去了。”
他咧咧嘴,本想着询问些石剑之事,见老师傅已在低头验查草药,强咽下嘴边言语,弯腰恭敬拜别古师傅,转身出了医铺。
刚出门去,走不下数里,隔着老远,陈竹就瞧见了程尚文甩着长袖,带着玩世不恭的路数往医铺走来。
落魄年轻人长吁一气,今日走路撞鬼,逢山遇神,合该去寻个方士破财消灾。
那潇洒书生见着了熟人,满面堆笑地过来,转了两步,嘴里发出噌噌声,道:“嘿!几天不见,好是变了不少,士别三日,真需个刮目相看!”
陈竹充耳不闻,闷着声继续走路,耍嘴皮子对他而言实在不是这读书人的对手。
那书生不肯就此罢手,拉扯着嗓子继续说道:“陈竹,过些天我便离开了,程尚文就此别过。”
少年听闻,微一定身,缓缓吐了句:“前途保重。”
程尚文略显惊讶,双手横在胸前,两手指蹭着下巴,玩味地看着急速远去的背影:“嗯?开窍了?我之功劳也!”
一转念,他收起面皮,站在医铺门外,规规矩矩对着屋里的老人行儒礼,道:“古老前辈,家父程江山命晚辈前来拜会…”
街口,说书人正在忙着收摊,一位中年男子穿着秋色戎服,腰间系着深木涤带,笔直走过来,望了眼他头上戴着的浩然冠,重声道:“久闻正威道陆颂之名,特来向道长请教一事…”
年轻说书人缓缓直起腰板,霞辉照在面上闪烁着辉光,轩昂如俊山,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回转家中,陈竹思绪有些混乱,他回忆起在医铺所记的种种草药,拿出薄木板影画,以此排除杂念。
稍久,他放下毛笔,收敛气息,盘腿坐回木床上,闭目入定。
檀中窍穴内灵气悠悠然苏醒,带动刚纳入的灵气,寻着之前的步伐开垦经脉,相比昨日已是应手许多。
时间流逝,屋里静的似是与外界隔绝一般,滴答滴答,豆粒大汗珠顺着脸颊不停下落,陈竹按住脉象灵压,抬手拭去汗水,下床行至院中度步思索。
几经辛苦打磨,终是过了第一道关隘,脉络线通至心窍,按《易经》中所述内容,破通心窍能使灵气与自身力道相合,强体固魄,方才算得上入门。
今夜天地间秀气活跃,可试探一番
回至屋里,陈竹沉下思绪,运起灵气小心翼翼靠近心窍,心脉有重障,初始时需顺势而为,徐步缓进。
一切异常的顺利,体内灵气毫不否塞,入得心脉。未等生出半分庆幸,下一刻,刚入心脉的灵气如石沉沧海般瞬时消散无形。
少年心中满是不解,聚合灵气,再次尝试…
灵气缓缓汇聚檀中,顺着贯通的经脉流向心窍,此次他并未久停,急速游过心穴,细柳条粗的灵气,钻出心脉时却细如发丝,依旧是消散了许多,所剩十不足一。
缓睁双眼,擦掉额头汗珠,想来我心境是有些急躁了,在琉璃窑当学徒时,常闻做琉璃手艺的师傅们在热浪冲天的淬火炉旁念叨着:手稳心静,切记戒骄戒躁,莫不能忘。
道路漫长,时有暮夜,且宽心,以待天明。
躺在床上,陈竹复又翻出《易经》细细周详。
按书中的讲述,开脉篇并不难修习,是属基础法门,一般可修习之人两天内即可贯通三至四条穴脉,凡属天才之辈大道天成,瞬息间便可全数打通。
书中具无他的破解之道,似自己这般情况恐只能用水磨的功夫,靠着穿过心脉后剩余的可怜丝线,点点串引。
浮浪落魄子不怕受苦,唯恐那些不论如何地极力也改变不了的事。
星夜里,名为陆颂的小镇说书人穿着鹤纹道袍站在楠檀山腰的石亭中,叹一声:“命有三尺,难求一丈。”
他仰头望向山顶,近日有昙花盛开,尚且静观。
小镇青石巷一座大户人家的庭院里,程尚文笔直站在大木椅旁,坐在木椅上的中年男子穿着秋色戎服,正是他的父亲程江山,男子的手指敲了两下木扶手,道:“那个道士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你觉着是什么意思?”
程尚文干嗽一声,道:“禀父亲,意为顺应自然之法,道家善顺天道,不沾因果,此事牵扯长远,他断不会出手。”
中年男子点点头,目光深邃,陆颂既也不插手此事,涉及江山因果,自己本就身为云朝兵部侍郎也是不好多掺和,况且凭他近念极境的武道修为,怕是有心而无力。
想到此处,程江山长身而起,厉声道:“你即刻便随我去伏龙山洗剑派。”
程尚文听闻此话如当头棒喝,心中更是悲叹不已,以后怕是再不能悠哉度日了。
医铺门檐下站着位身材瘦长的老者,穿着水合袍,腰间挂着玄玉佩,充斥剑意,他拱手说道:“此一次多谢有古道友相助,还请将物件交予那位少年,与道友就此别过。”方舒窑此刻已经醒来,她低垂着头,抿着樱红嘴,站在老者身旁不敢说话。
乡塾内的先生手捧经书,轻声朗读:“天地合德,日月合明…”随着他的诵唱,书中的文章字句舞动飞萤,化作金黄流光飞向小镇,结成法阵。
儒家君子,笔低字千斤,通文转道,禁锁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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