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柏舟•上
陆蒙怒气冲冲地从工部尚书的府邸走出来，两步跨下七层石阶，走进了庭院。
在庭院里，他正碰上了前来拜访的国务尚书。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尚书今日所为何来，然而，他轻装简从，只带了两名侍从，且看起来和颜悦色，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虽然刚跟老上司大吵一架，但陆蒙初步判断出这一点后，还是松了口气。
他趋前行礼，道：“下官工部右侍郎陆蒙，拜见国务尚书大人。”
接下来自然是难以避免这一番客套。燕辽照例称赞他青年俊才，后起之秀不可小觑，继而要关心一下工部老大人的健康——这让陆蒙心下一惊，生怕对方笑里藏刀，准备做出什么不利于老大人健康的事情来；兜兜转转，话题总算绕到正题上来了：
“我观陆侍郎面有怒色，怎么，周大人让燕某人在外等候多时，难道却是忙着跟你这个得意门生吵架吗？”
陆蒙连忙行下大礼，跪在燕辽面前连连告罪道：“大人息怒！下官与老大人在内议事，并不知道燕大人来访，仆从也并未通传，怠慢大人——”
“不要紧张，”燕辽伸手相扶，道：“陆侍郎，你因何发怒？”
陆蒙心想呸，老子的家事怎能告诉了你，面上却露出谄媚的笑容，道：“实不相瞒，燕大人，因前天漳桥一事，老大人冲下官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唉。想必大人您也是为此事而来吧？”
“正是如此。”
“这……唉，此事实在突如其来。漳桥可以说是下官同几位同僚齐心协力一砖一瓦地建起来的，耗资巨大，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本以为能作为京都一景存续百载，谁曾想竟会在短短三年以后就出这样大的问题？”
“圣上也说可惜。”
“什么？”
陆蒙差点惊得跳起来，也顾不得在国务尚书面前失态，激动道：“圣上——圣上他也……”
“这么大的事情，岂敢不报？”燕辽苦笑道：“我今日，与其说是为漳桥而来，倒不如说是为这个而来……”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向身后道：“子渊，把东西拿出来给陆大人看看。”
在尚书身后站着名亲随，一个穿的是正经的宫廷制服，另一个就很奇妙了，竟然穿着身旧得不像样子的西装，尚书大人居然还亲近地称他表字，也不知什么来头，若说是皇亲国戚，哪有如此寒碜之理？
正是此人取出一个卷轴奉上。这卷轴外面包裹着一层白纸，甫一撕开，露出惹眼的明黄色，便知出自内廷。
“大人，这是何物？”
陆蒙起码认得这是宫禁之中的令书，感到此事不妙。
“这？这是弹劾的表章。”
燕辽神情忧愁——亏他能做出这么逼真的神色，陆蒙又暗骂一句；摇头道：“不说了，我得快去见周大人。”
“下官代为通传！”
陆蒙又行色匆匆地回到内府，全然不顾半炷香以前他还跟上司争执得脸红脖子粗。
“看他吓成这样，现在的这些孩子怎的如此不经逗呢？”
燕辽站在原地，若有所思道。
工部尚书亲自出来迎接，他以眼神示意同僚的两位随从，也不待燕辽做出反应，燕迟拱手一礼，道：“迟等在外等候。”
“也好，也好，柏舟，看茶。”周尚书吩咐一旁的侍从，本是无心，“柏舟”这个名字却令燕家兄弟各自心惊。
两位重臣进屋去了。燕迟倚靠在等候室的墙壁上，又掏出那一块令牌拿在手里。他的同伴，暗卫十一早就不知隐到何方去了。这间等候室之中，只剩了柏舟，端来茶盏后便坐回宽大的扶手椅上，见他查看令牌，道：
“怎的，觉得稀奇么？”
“嗯。稀奇。”燕迟应道，“从前只有别人跟在我后头，想不到如今三十年河西。”
“瞧你说的，咱们要正式入朝做官，哪有不先到达官贵人身边历练一番的道理？”她看起来倒岁数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挺天真烂漫地回道。
“我们北疆没这规矩。”
“咦？”侍从奇道，“你这人其貌不扬的，竟是北疆人氏么？”
“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北疆人了？”燕迟有些哭笑不得，“在你心里，北疆人莫非都长着三头六臂吗？”
“可是北疆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我以为全北疆人都挺仇视朝廷呢。”
“我自然便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
燕迟随口道。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哎，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说自己姓燕恐怕要把对方吓一跳，也再难打探出什么了。他于是随口诌道：“在下温鉴，表字忱流。”
“咦，这个名字倒有些耳熟……对了，你便是都城守备局几年前招揽的那位名医么？”
“啊，被你看穿了，真不妙啊。”燕迟故作惊讶道。
“嘿嘿，我可是对晏朝古今大小事件，全都了如指掌哦。”
“那我可要考你一考。古代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翻旧账殊为无趣，我们来谈谈现在。”
“但说无妨。”那半大侍从眉间显出一点傲色。
“我也不行刁难，只向你问一个名字罢了。”
“快说呀，别卖关子了。”这孩子好胜心起，竟是连声催促。
“我问你，可晓得‘杨济’这个名字？”
“我道是什么人，神神秘秘的。”小侍从松口气道，“这几个月以来，北疆闹得沸沸扬扬，便是个白身布衣，他也该有所耳闻呀。”
“北疆作乱，竟也有他一份么？在下孤陋寡闻，请赐教。”
“你这人礼数倒是周全。”小侍从很是受用。跳下椅子来到燕迟面前，对他伸出手。“交个朋友吧，我叫柏舟。——今后如果再见，我就叫你忱流了，可以吗？”
“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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