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待到小九砍完竹子回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半轮明月懒懒的悬在天上，散着稀疏不一的月光，小九刚将装满竹子的竹筐卸到后厨的柴门后面，正想着舒缓下筋骨，就望见院门口闯进来一个火急火燎的身影，定睛一看，原是六师兄董大年。
董大年面相看上去颇为年轻，其实按山下年龄算，如今已是三十有二，只不过算是修道小有所成，故而面相看上去要比实际上小上许多。
只见董大年瞧见小九后，面色一喜，大步走了上来，一把勾住少年，说道：“可算是等到老九你回来了，要再等不到你，我可要上后山去寻你了。”
小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纳闷道：“六师兄你忙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董大年面色一窒，把小九脑袋玩往下按了按，低声说道：“就是上次拜托你下山给我带的那东西，你忘了？”
小九恍然大悟，提声说道：“哦，原来师兄你要的是那......”
还没等小九说完，董大年就一把捂住少年的嘴，恶狠狠地瞪了小九一眼，然后做贼心虚地瞥了眼正在忙活的楚姓老人，发现楚姓老人没注意这边两人的动静，才放心地转过头，把少年往院门外拉。
刚拉出院门，董大年就狠狠赏了小九一个板栗，教训道：“这事你也能大声嚷嚷？万一被老楚头听到告诉师父，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九捂着额头，委屈说道：“我又不知道六师兄你要干嘛，再说了不就是照师父那盏笔洗做个式样差不多的仿品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说着小九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指着董大年大惊失色道：“六师兄，你该不会，该不会把师父书房里的那盏笔洗给......”
“给打坏了。”董大年按住少年的手，帮他接了下去，一脸无奈，“不然我干吗让你下山采购的时候帮我找个店家，做盏模样差不多的笔洗，我一个粗人，又不练字陶冶情操，吃饱了给撑的？”
小九连忙甩开董大年的手：“六师兄，别说这忙师弟不帮你，师父又不是傻子，那笔洗可是师傅的心头好，每隔一旬师父就要拿出来仔细擦拭一番，这要是被师父知道我帮你一起骗他，我可要被你害得一起吃挂落的，你还是趁早去向师父认错，说不定师父还将你罚得轻些。”
“别啊，老九，师父那脾气你还不晓得，平时还算和蔼，可真要触了他的霉头，除了师娘和小师妹，谁能讨着了好？师兄可就全仰仗你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董大年见小九不为所动，连忙抢上前，拦住小九，面色凄苦地比出一根手指：“一次，就这一次，老九，六师兄平日待你也不薄，只要你帮师兄度过这次难关，以后老九你要干啥师兄都帮你！”
小九愁眉苦脸蹲在一旁，使劲薅了薅头发，又看着董大年苦兮兮的脸色，虽然知道他多半是装出来的，但到底心肠还是软了下，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师兄，记好了，就帮你这一次，还有，你把笔洗放回去之后，要是被师父察觉出来不对，可千万千万不能说是我下山帮你买的，否则以后可别怪师弟不认你这个师兄了。”
董大年听到后大喜，拍了拍胸脯，说道：“那还用老九你来说，我董大年行走江湖多年，靠的是什么，靠的可不就是一个义字！，”
小九不禁翻了个白眼，跑回自己厢房，翻出一个包裹拿出来丢到董大年手上，没好气道：“喏，这就是师兄你要的那个笔洗，赶紧拿去。”
董大年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接住，拿到手里后连忙拆开包裹，就着月光打量着这盏笔洗，发现确实和师父书房里的笔洗式样相差无几后，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小九，夸赞道：“老九办事，师兄放心的很啊。”
小九做出虚踹的模样，看样子是要撵人了，董大年见状也不恼，嘿嘿笑了两声，连忙把笔洗揣好，转身扭头挥了挥手，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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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晚饭的时辰，后厨里不时传来食材的翻炒声和阵阵诱人的香气。
“走你！”伴随着一道老迈却又不失清健的喝声，楚老将最后一勺饭菜给盖在食盒里，顺带封住，瞥了一眼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的少年，不由取笑道：“瞧瞧你那熊样，像是没吃过饭一样，还不赶紧给捎到峰顶子清堂去！”
小九使劲吸了吸鼻子，憨笑一声，也不顶嘴，连忙拎起食盒往峰顶去了。
待小九拎着食盒刚迈进偏堂，就被堂里的阵势给吓住了，只见诸位师兄都正襟危坐着，一脸严肃，而自己的师尊清玄真人景易清正冷着脸坐在首位，左手边则端坐着一位中年美妇，风姿绰约，略含笑意的秀美脸颊不带丝毫皱纹，一望便知也是修道有成的山上之人，从其脸上依稀可瞧见景澄的影子，由此便不难认出这位美妇便是清玄真人的妻子苏竹晓了。
而右手旁，毫无疑问坐着的便是清玄真人的独女景澄，只见青衣少女正眼含担忧地示意小九赶紧将饭菜摆好坐下。
小九见状哪里还不晓得情况，八成是六师兄董大年东窗事发，换的笔洗被师父清玄真人给看出来了，不然这堂上怎么唯独瞧不见董大年的身影呢？
小九心里不由暗道一声苦也，低着头赶忙摆着饭菜，连看首位的胆子都没有了，战战兢兢地摆完饭菜，刚想坐到自己位子上，就被景易清一句话给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老九啊。”
小九赶忙站好应道：“弟子在。”
景易清慢悠悠道：“你可知你六师兄为何不在此处？”
小九悄悄抬起眼帘瞅了下师父，又迅速低下，做出一副仔细思忖的样子，回道：“这个小九确实不知，但小九推测六师兄应该是练功太勤，一时误了时辰吧，如此实在不该，要不师父让小九且去催上一催？”
“噗嗤。”景澄被小九装傻的样子给逗笑了出来，堂下众师兄登时也都绷不住了。一个个忍俊不禁的样子。
“砰!”景易青气得怒拍一下案桌，瞪了一眼率先发笑的爱女，景澄连忙掩起尚带笑意的嘴角，示意父亲绝不再笑，堂下众人随即也都重新绷紧脸色，唯恐被师父盯上给牵怒了。
但被小九这么一搅和，堂上的气氛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凝重了。
“老九你还在给我在这儿油嘴滑舌，你就给我说，董大年偷偷进我书房放的那盏笔洗是不是你给买的？”景易清见氛围不对，也不旁侧敲击了，直接叱问道。
小九见师父既然把话都给挑明，知道不能再装傻了，耷拉着脑袋回道：“是弟子下山采购时，六师兄托弟子给买的。”
景易清冷哼一声，又道：“那是不是为师平常对你们太放纵了，落得现在你们两个都敢合伙起来骗为师了不是？依我看呐，把你也扔到后山思过崖和董大年一起思过去，思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来。”
小九只道是大祸临头，哪里还敢接这个话头，这可是欺师大过，把头埋得死死的，默不作声地杵在原地。
景澄见状，知道该打圆场了，再不打圆场，小九又不辩解，依景易清的性子，真可能就把小九给扔后山了，就挽着景易清的手臂撒娇道：“好了爹，小九他也知道错了不是，再说小九买时董师兄定是没告诉小九那笔洗的用处，不然就以小九胆子怎么敢骗爹你呢？”
景易清不为所动，依旧是冷着脸，景澄赶忙悄悄朝堂下的大师兄庄子尧使了使眼色，庄子尧轻点了点头，示意景澄放心，起身朝景易清打了个稽首，说道：“启禀师尊，弟子认为此事大过不在小师弟。”、
“哦？那你且说说看大过在何处？”景易清见庄子尧起身为小九说情，玩味问道。
庄子尧也不怯场，侃侃而谈道：”弟子认为，大过在于董师弟失手打破笔洗后，不想着到师尊面前认错悔过，而是想偷梁换柱，此举才实为大过之处，故而董师弟已被师尊罚到后山思过，此中过失想必师尊早已了然于胸。”
景易清听罢，轻轻点了点头，再次考校道：“那依子尧的意思，如何处置老九?”
庄子尧沉吟片刻，回道：“小师弟虽无大过，但也有小错之嫌，不若年关各峰赠礼回礼时便让小师弟去吧，以及每次所赠的紫节竹也一并承担了，不知师尊意下如何？”堂下众位师兄弟也纷纷附和称是。
景易清虽面色不变，可对众人的反应还算是满意，一个个修行还不至于修到不知人情世故，师兄弟间还是有感情的。
即使知道自己这大弟子有意帮小九开脱，但也无妨，毕竟此次的罪魁祸首已经在后山思过了，至于小九，最主要只是用来考校其余几位弟子的品行，总体还算尚可，想到此处，景易清便缓声道：“那就按子尧你说的办吧。”
“谢师尊。”庄子尧低头坐下，看了眼还楞在原地的小九，皱了皱眉头，坐在小九旁边的老七余必符连忙捅了捅小九，低声喝道：“还不快谢谢师父开恩。”
小九蓦然惊醒似的，连忙打了个稽首，慌忙回道：“谢师尊开恩，弟子定牢记此番教训。”
“记住最好。”景易清拿捏着腔调，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理了理袖子，端起碗，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一旁的苏晓竹轻轻一笑，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夫君的意思，毕竟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最为清楚不过，不过是借机敲打敲打这几个弟子罢了，哪里真会舍得把入门时间最短的小九给扔到后山去。
至于董大年，确是门下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个，况且又打碎了自家夫君钟爱的笔洗，扔到后山清醒几天也好，过上个十天半月再找个由头拎回前山便是。
“好了好了，都吃饭吧，再不吃这饭菜都要凉了。”思绪到这儿，久未开口的苏竹晓笑着开始招呼着众人吃起晚饭。
饭桌上气氛稍显活络起来，夹菜的夹菜，盛汤的盛汤，终于像是往常晚饭的光景了了。
唯独小九还是有些木木的，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只是低头扒着饭，半天也不见夹一筷子菜，余必符见状便给小九夹了一大筷子菜，对着小九道：“别光扒饭啊，这是你平时最爱吃的梅菜扣肉，来，多吃点。”
坐在上首的景易清见此情形又是冷哼一声，正待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苏竹晓一筷子敲在碗沿，横了一眼道：“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景易清被苏竹晓这么一说，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有些吃瘪地埋头吃了起来。
小九见状，终于是有了些笑意，也开始正常吃起饭来，一边吃着一边听七师兄余必符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董大年从小九那里拿到笔洗后，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书房，也不看清书房里究竟有没有人，一头扎了进去，结果好巧不巧今天景易清阅览道经有些乏了，没有回正房去睡，就只在书房里隔断的一间偏房里小憩一会儿，听到董大年闯进来的声音，一把直接给逮住，人赃并获。
小九听罢，不禁捂着脸，有些没脸见人，腹诽道，这蠢蛋六师兄，以后可再也不帮他背黑锅了，差点就被他给牵连得出大事了。
对桌老四晏成武，老五曹清发看见余必符和小九两人埋着头嘀咕着，估摸着二人应该在说董大年的事，也端着碗装作要盛汤的样子，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咋样，过会咱师兄弟几个去拾掇点菜，去后山给老六送过去？”
老七余必符点点头，也悄声道：“我看成，董师兄晚上没吃成饭，这会指定给饿着了，老九，你觉得如何？”
小九自无不可，虽被董大年摆了一道，但师兄弟情谊到底还是在的，补充了一句：“不过要等到师傅师娘歇息了再去，不然给逮着了，又没咱们好果子吃。”
“那是自然，还要老九你教。”曹清发三个异口同声道，四人商量好便散去，重新坐回位子，拾起筷子吃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上首景易清苏竹晓夫妇二人的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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