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日里的屁股
拒北城的东区有一条街,叫瓮街,是太守府特意开辟出来的集市区,客栈、酒楼、杂货铺、露天摊贩等遍布,是整个拒北城最热闹的地方。
午时三刻,日头高照,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驱走一身的寒气。
此时正是最热闹的翁街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客栈、酒楼开门迎客,路边占好位的小摊支起了一口口大锅、一个个炉架,牛骨汤、水盆羊肉、烤馕、羊肉串,仿佛已施粉黛的女子勾引着过往的行人。街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天气虽寒,却依然挡不住这里的喧嚣,仿佛这里不是寒冬里的北疆边城,而是春天的江南。
此时若非急着赶路,大多数人都会坐下来,在酒楼里或者小摊上,点上几个热菜,烫上一壶热酒,一边休息一边补充力气。
有一个人站在瓮街的中央,四周坐满了大快朵颐的食客,白色的蒸气和烟火带着香气四溢。那人就那么站在那里,耷拉着脑袋,除了偶尔伸手在衣服里挠挠,不走,也不言语,莫名的有些凄凉,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开始没有人发现异常,谁累了不停一会歇一会。
只是渐渐地,大家发现这人站的时间有点长,谁累了在路上站这么长时间,早就找地方坐了。
关键是,这人明显给人一种感觉——丧。
慢慢开始有人指指点点,一边吃着热乎乎的美食一边闲来无事讨论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一人夹了一片连着筋的牛肉片放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看这样子,应该是赌坊里输光了银子,回家不知道怎么交代了吧。”
旁边一人回道:“不像,输了钱,回家大不了跪下呗。”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看啊,八成是回家之后,发现自家床上躺着一个人。”
“躺着人咋了?”
“躺着女人是没事,躺的要是个男人呢。”
一个书生打扮,脸上稚气未退的年轻人问道:“男人咋了?”
那人嘿嘿笑着没说话。
另外一人笑着继续问道:“那男人是不是光着屁股?”
“那估计是了。”
年轻人继续问道:“光屁股咋了?”
俩人都未回。
周围的人听着忍不住发出一阵阵笑声。
先前那人摇摇头笑道:“你是个雏,自然不懂。”
“不过,看这人穿的跟个乞丐也差不多,估计家里肯定没老婆的。要真有啊,他这样子,老婆在外面找男人也就不奇怪了。”
除了这边,其他位置的人也都在纷纷议论,权当一个乐子。
众人议论纷纷,被议论的人却浑然不觉。
那人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脸有些红,不是冷风吹红的那种,而像是喝醉了酒,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
他原本一直沉默着耷拉着脑袋,两手在身上挠来挠去,越来越快,好像里面长满了虱子。此时他抬起头看向一个地方,然后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忽然,他伸手到腰间,一阵摸索,然后用力往下一拉。
他抬起头,一脸的决然,仿佛在做一件很壮烈,又很了不起的事情。
那壮烈,让人莫名得动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四周的人都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
旁边一个摊主正伸出手准备接客人递过来的铜钱,此刻手却停在半空。
先前调侃那人的人,长大嘴巴,筷子掉在桌上都浑然不觉。
其他人的反应也都差不多。
只见大街的中央,一个白晃晃的屁股突然出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明亮,与它主人的那一身油腻乌黑形成强烈对比。
然后,在这凝固的空气中,那人的决然还在继续。
只见他举起了左手,伸着食指。
紧接着,那个屁股动了起来,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然后那人全身都动了,一边扭着白晃晃的屁股,一边手脚并用的扭来扭去。
他在跳舞,是的,他真的是在跳舞。
光天化日之下,在最热闹的瓮街,那个邋遢的汉子在光着屁股跳舞。
那屁股仿佛是个开关,它一动,原本凝固的空气就被点燃,一下子沸腾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尖叫和惊呼。
“啊!”
“卧槽!”
“我去你大爷的!”
“变态啊!”
···
正在接铜钱的摊主,手一抖,铜钱掉在了地上。
正在吃肉的人,一下子噎住了。
正在喝酒的人,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剧烈的翻滚起来,搅动着其中的白烟、白汽。
“妖怪!快停下,别跳了···”
惊呼逐渐演变成纯粹的骂声,骂声又逐渐变成了攻击,不断有东西砸在那汉子身上,雪团、烂菜、筷子、垃圾······
那人却依然无动于衷,他的脸似乎更红了,手也红了。
他在发疯的乱跳。
不,不对。
周围的人慢慢发现了奇怪的情况。
他是应该是,或者说肯定是个疯子,但他不是在乱舞,他的舞是有节奏有规律的。
因为有好几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几次,手脚配合,像是刻意为之,不是临时起意。
那人越跳越来劲,从一开始的绊绊磕磕到后面越来越协调,甚至自有一种韵律。脸上的表情也从一开始跟吃了苦药一般变成现在的一副视死如归。
不过,依然是变态,太他妈变态了,众人心想想着。
终于,有人彻底受不了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一拍桌子站起来,拿起来屁股下的方凳,骂骂咧咧的朝那发疯的汉子走了过去。也亏是拒北城禁止刀剑入城,不然他这会儿真是想一刀砍死这个辣眼睛的玩意,害的那一碗才吃了一半的水盆羊肉此时他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黑脸大汉走到距离那个变态汉子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就举起凳子。周围的人仿佛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这一凳子下去,对方头破血流,世界也就重归安静了。
就在此时,突然有哨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密集脚步声。
黑脸大汉寻着哨声的方向看过去,然后赶紧把方凳放下退了回去。
只见一队巡逻兵小跑着过来了,众人自动向街道两边靠拢,给他们让一条路出来。
在拒北城,士兵的地位是很超然的,不是因为民众怕他们,而是因为敬仰他们,发自内心的敬仰。这种敬仰,是拒北城的官员、将领、士兵们用血和战绩换来的,就像他们的前身——征北军一样。
在大燕北疆,地广人稀,又战事频繁,因此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士兵来源不只限于军籍户,也会常年从民间征兵。而在这里,很少有人会逃脱兵役,相反的,男人们都以能加入拒北城守军作为至高的荣誉。除了因为拒北城士兵的超然地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个庇佑整个北疆大地平安,屹立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拒北城的太守大人。
众人看着那队巡逻兵跑过去准备抓捕那个变态汉子,纷纷叫好,心想这些可好了,总算是为民除害了。
而那疯汉子听到哨声之后,看到那队巡逻兵,赶紧提了下裤子朝相反方向跑,只是棉裤太厚,跑的又太急了,一时半会没法完全提上去,就看他跑一步拽一下裤子跑一步拽一下裤子,始终露着半截屁股,没有彻底提上去。
这要是都能让他跑掉了,巡逻兵可以去撞死了。
最终,两手提着裤子逃跑的汉子被巡逻兵按倒在地上,然后被一左一右架着带走了。
······
“叫什么名字?”
“牛二。”
“来自何处?”
“城北的···”
“等等,我说你能先把裤子给穿上吗?”
”好···,城北的古北镇。”
“何年生人?”
“不太清楚。”
“为何···哎,等等,我说,你这前面还开着呢,裤衩都漏出来了。”
“···”
“为何记不清楚了?”
“自幼父母双亡,一个人流浪,所以都记不清了。”
此时是在瓮街附近,东城区一个临时巡查据点,巡查队伍长坐在路边一个简陋的竹登上。而那个叫牛二的汉子右手被扣在后,被人摁着蹲在他面前空地上,脸还是红的,身体不安分的扭来扭去,仿佛身上有很多跳蚤。
“行了,说吧,怎么回事?”
“啥?”
伍长皱了皱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右手伸出三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牛二道:“二。”
伍长又伸开整个手,问道:“这是几?”
牛二道:“五。”
伍长又缩回三根手指,只留下两根,问道:“这是几?”
牛二道:“八。”
噗~
在伍长旁边站着的一个士兵忍不住笑了,急忙说道:“你是不是傻,这不是二吗。”
伍长瞪了士兵一眼,没有说话。
那士兵赶紧闭嘴,眼神回避,不过神色中难掩得意,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牛二抬头看了眼那个士兵,也是个年轻人,跟城门查他那位差不多,然后又看着伍长张开的那两根手指,食指和大拇指,嘿嘿的干笑两声。笑了两下忽然又扭了扭,然后左手在衣服里挠着。
那士兵看他这样,心想果然是个傻子。
伍长收回手,笑道:“嗯,看来脑子没问题。那咱再继续,说吧,怎么回事?”
牛二茫然道:“啥事?”
伍长右手猛地一下拍在大腿上,大声道:“你大爷的,跟我逗乐是吧,瓮街上,怎么回事?”
“啊?那个···”
牛二脸更红了,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什么,身体继续扭着,仿佛是痒,又仿佛在挣脱什么束缚,只是没有回答。
伍长等了一会见牛二只是红着脸扭来扭去,摸来摸去,心想你又不是闺房里的黄花大闺女,这扭捏给谁看呢。
他面露不耐,右手摊开,伸向刚刚说话那个士兵,准备接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他的右手还是空的。
伍长见没有回应,抬头看着那士兵,给了他一个眼神。
士兵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语气讨好的小声问道:“杨哥,咋了?”
伍长叹了口气,颠颠手,道:“去,给我拿来。”
士兵应了一声,赶紧转身走开了。
伍长看着牛二道:“看来你还是个硬茬啊,且不说别的,只说光天化日之下的在闹市裸露下体,影响市容市貌,有损大燕国形象,按照燕令、燕律,就当施鞭刑,让你屁股开花。”
不一会儿,那士兵回来了,问道:“伍长,大燕律法里有这条吗?”
伍长瞪大眼睛看着士兵,心想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如果不是,那就是脑子进水了。
他见士兵两手空空,诧异道:“东西呢?”
士兵道:“哦,对了,杨哥,我正想问您呢,您让我拿什么东西?”
伍长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士兵瞪着大眼,一脸真诚的看着伍长。
“我滴个娘亲啊”,伍长突然一手扶额一边无奈叹气,“你是怎么被征上来的?”
“哦,我是···”
“闭嘴,我他娘的没真的问你!”
“好,伍长···”
“闭嘴!”
“嗯,伍长···”
“你滚!”
“不是,伍长···”
“滚!”,伍长突然站起来大吼,嗓子都破音了。
年轻士兵被吓的一哆嗦,没敢再说话。
“咦!快看,他的脸,他的眼睛!”
这时,传来旁边另外一个士兵的惊呼声。
伍长不耐烦的顺着那人视线低头看过去,然后眼睛直了,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卧槽,妖怪啊!”
只见牛二蹲在那里,扭动幅度更大了,一旁的那个士兵已经有些按压不住。
不过,这还不是最异常的,此时他的脸红色已经有些褪去,但是却出现了很多红色的线密布在整个脸上,好像瓷器的裂纹一样。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也红了,眼白处都是红色的血丝,看着极其恐怖,好像整个人要爆炸碎裂开一样。
刷的一声,伍长拔出了佩刀。
紧接着,刷刷刷,其他士兵也都拔出了刀,除了那个一脸犹豫,还在继续按压着牛二右臂的人,不知道是该继续压着这个明显异常的疯汉子,还是跟其他人一起拔刀戒备。
“呃···”
牛二蹲在那里,发出了一声低吼,这吼声仿佛不是从人类的喉咙发出来的,像是野兽,听着极其瘆人。
伍长却没有被这异状吓跑,反而已经恢复了镇定,其他人也都持刀戒备。
拒北城的兵从不畏惧,即使眼前是千军万马,洪水猛兽。
只是眼前这幕真的有点诡异。
只见伍长眯起了眼睛,紧盯着牛二,双腿下沉,右手攥紧了刀把。
就在此时,异变横生。
街道尽头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尖叫声,紧接着路上的人纷纷向两边躲开,不断有东西被撞倒散落在地上。
然后从那边出现了几匹马,往这边冲过来,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身前。
伍长和众人急忙闪开。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那些马就从旁边冲了过去,街上一片狼藉,伍长的专用竹登也被撞坏了,还好暂时没人受伤。
只是,牛二不见了。
原先按住他的那个士兵一脸茫然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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