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东楚地
马踏云泥，江潮声动，女子的哽咽声淹没在其中。
悲哽来去总是无声，遗留下的只有沉默。
女子突然一巴掌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嘴角似哭似笑的扬起一抹弧度，加上一丝血迹，显得有些癫狂。
“陆乐薇啊陆乐薇！哈……你究竟还能害死多少人啊……国恨家仇，你怎么有脸面在这里哭呢……”
纵是如此，自称陆乐薇的女子眼眶豆大的泪珠断弦般涌出，砸落在地上。
这一程两千里路，翻山越岭，东躲西藏，无数次看似有惊无险，却不知多少人以头颅热血铺就。
单单身边二十余人仅剩下吴毅一人，如今也慷慨赴死，更不用说那些潜藏在背后，因这两千里路浮于水面而殒命于绣春刀下的北齐遗老。
翻身下马，陆乐薇回望一眼来路上的那片火光缭绕，已难辨别是否还有一把火属于吴毅。
将军百战死，纵然自己不愿如此，但对于他而言这勉强算得上一个归宿，那么自己呢？如何才算死得其所？背负无数亡魂又岂敢言死？
容不得她徘徊犹豫，断然转身的那一刻，已然面无表情，眸光如死去一般沉寂。
再有十步，纵身一跃，便可入江，当七步走出，陆乐薇颤巍巍的止步，耳畔后传来漠然无情的声音，对她来说如同梦魇。
“旧齐亡国公主，陆乐薇，你可以再走一步试试？”
临江而立，凉风透过本就轻薄的衣衫，不知是风声还是身后毫不遮掩的杀意，陆乐薇顿觉冰寒彻骨，咬了咬本就苍白的嘴唇，没有回头。
“吴叔呢？”
陆乐薇识趣的止步，仍然镇静自若，不过落在这位指挥使眼中还是过于稚嫩了。
这些年且不说听过见过，单是死在他手上的人就不计其数，高官巨贾，江湖游侠，形形色色的人物面对死亡也是不同景色，曾有高高在上的仙子人物面对死亡时暴露出人性最深处的某些东西，竟是时而破口大骂，时而痛哭求饶，也有江湖儿郎被打断双腿，仍要作势负隅顽抗……起初这些不同落在眼中挺有趣的，后来见多了也就觉得无趣的很。
至于陆乐薇的反应落在他的眼中，但是难得让他有了一丝兴质。
“上一个在我面前强装镇定的人是谁呢？……对了，是上一任的昆州指挥使，至死都以为我不敢杀他……”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没有回答，在距离陆乐薇十步之遥站定，这个距离除非拔尖的高手，任何人都是插翅难逃，遑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你……活的挺累的吧？可惜啊，错不在你，也不在我，来世做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吧。”
这位大人罕见摇头轻叹，他不觉得眼前女子做错过什么，相反有些钦佩她小小年纪，稚嫩肩膀就可以承担这么些东西，这些足以让无数成年人崩溃的东西。
国破家亡，昔日一切如梦幻泡影，若是换个人站在此刻她所处的位置，怕是早已跪地求饶或是求死，也可能在逃生的欲望下跨出下一步从而死在他手里。她却凭借旧齐残余人间蒸发两年游有余，其间苦难足以令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引剑自戮，而她此刻还能有这份镇静，已是殊为不易。
女子无动于衷，一如最初那副冷淡模样，世间万般事皆与之无关，生死亦度之于外，与刚才的绝望泪涌判若两人。
她只是安静看着涌动的江潮，看似平静的江面暗流涌动着，耳畔嘈杂流水声也似乎安静了许多，临死之际似乎一切都静了下来。
国仇家恨，生死浮沉，这些终日徘徊在她耳畔的嘈杂也随着心静而静，着实如他所言，自己早已厌倦了这样的活法。
女子一言不发，这位大人也很有耐心的多看了几息时间，眼前这幅画卷不得不说有种别致的美观。
亡国公主临江而立，生死一线之间，浪潮逐岸，洗去历史的尘埃，眼前人一死，那么曾经的旧齐也就真正意义的灭亡了，那些文士将相各领风骚，博弈天下的春秋也就拉上了帷幕。
可惜啊，这美景终究要被自己亲手给撕碎了。一想到自己今天莫名的多次觉得可惜，这位大人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山河九州，凡阻帝王龙撵君临天下者，必死于绣春刀下！”
这位大人正襟危坐，朗声肃立，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负于身后的匣子双手拄地。
匣子当中御赐金刀九柄，大小形态不一，所杀之人也不尽相同。
“旧齐公主陆乐薇意图谋反，锦衣卫都指挥使苏鼎奉天子命，以刀“奉天”赐死，传首天下，以儆效尤！”
未见匣子打开，寒刀已然出鞘，苏鼎右手持刀斜于身侧，陆乐薇仍是无动于衷，不知是在听天由命，刀落人亡时得到解脱，还是其他什么，闭上双目，长吸一口江风，聆听耳畔江潮。
“贼子，尔敢！”
一声惊天动地的厉吼，一柄长刀破开苍穹，云雷动，风生起，刹那而至，目标紧锁苏鼎背部。
刀先至而人声远，吴毅紧随其后，双目淌血欲裂，百战将军甲满是密密麻麻的裂痕，伤口不计其数，如同一个血人，然一身肝胆气直入霄汉，一如当初千骑开城拔寨时的一往无前。
“一群废物。”
百余骑，竟被一个武功尚浅的吴毅逃了出来？
“二品武夫，即便临死一击也不过一品而已，如何伤我？”
苏鼎身形不曾挪动半寸，只是轻描淡写的转身提刀，便拦下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刀已至，人也至，距离苏鼎五步之遥，吴毅大喝一声提气跃起，如同蛮牛一般扑到苏鼎身前，一掌推出，左掌变拳紧随其后。这一拳一掌如同之前那一刀，被苏鼎毫无意外的错身躲开。、
吴毅虽为旧齐名将，奈何自身功夫实在不入流，就如他的出身一般一穷二白，寻常的游侠儿，而他所面对的却是整座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第九人。
“小不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眼见无法威胁到苏鼎分毫，吴毅果决的放声立喝，两臂直接大开，呈霸王扛鼎之势，将苏鼎紧紧环在两臂之间。
陆乐薇不敢回望，向前迈出两步，而后纵身跃起，后背朝下，匆匆回头那一眼看到了鲜血染红白发的吴毅，苏鼎的刀已经悬在他脖颈间，但他在笑，开心释然，一点晶莹竟再次涌出，然而这一次哭也无声。
“逃得过吗？”
苏鼎轻蔑一笑，始终左手拄地的匣子打开小小缝隙而后闭拢，似有一刀从中而出，肉眼不可见。
匣中九刀，其一名”蜉蝣“，刀长不足一寸，呈银针状，悬于身前而不自知，出匣归鞘不过一刹。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帝王赐刀九柄，对于此刀有此一评。
”蜉蝣“悄无声息的飞出，在陆乐薇跃下的位置急流直下，而此时陆乐薇尚未坠入江中，照蜉蝣转瞬即逝的速度来看，陆乐薇即便坠入江中也难逃一死，甚至沾染江水也难。
而陆乐薇已经闭上了双目，对于悄然跟上的蜉蝣一无所觉，似乎时间流逝的很是漫长，宛若无数个轮回。
一滴江水，自对江中而来，不偏不倚的点在了陆乐薇的额头上。
亦在同时，一剑东来，落于陆乐薇额前半寸左右，与”蜉蝣“点点相撞，蜉蝣无功而返，那柄剑亦是被弹飞，淹没在江潮当中。
”这里是，江东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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