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底线
陆三元看着就在自己脚边抱瓷痛哭的楚掌柜,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显然,是自己刚刚在与那个姓赵的王八犊子交手时,不小心将掌柜的某个藏品给打碎了。看这瓷片的残骸,应当是个花瓶;听掌柜的哭法儿,好像还是家传之物。得了,不用说了,应当是件价值不菲地古董了,有的赔。
只是陆三元环顾四周后,心中不免有些憋屈:掌柜的你就把传家宝随便放在屋里的柱子边上?连个架子也不摆,就这么放到地上?别说是像今夜这种打架斗殴了,就是平时路过个人,不小心的话也能把它踢碎吧?
还不都是那个姓赵的王八犊子!触到了自己的逆鳞,对老庄主大不尊敬,还竟然想着为那个妖僧正名?
不过到头来,竟还是没能试出这小子的武功来路,实在是可惜。
陆三元自己神游起来,浑然忘了地上的掌柜的还在继续痛哭流涕表示对花瓶的哀悼。而周围其他人见陆三元一言不发,都不约而同地误会了他,以为这位平湖山庄的江湖前辈好像是要赖账,顿时一片安静,个个都摆出了一副看戏的姿态。不管是刚才打得多么舍生忘死的,此时也都从兜里掏出了瓜子儿,一溜儿悄悄地分了下去。
于是偌大的酒馆里,便只剩了掌柜的一人的哭嚎。
气氛有些尴尬。
柜台里的吴琼早就将顶着的椅子放了下来,见此情形,长叹一口气,心道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双手使劲儿揉了揉脸,翻身出了柜台。
他满脸沉痛地走到掌柜的身边,伸手一边扶起掌柜的,一边满怀伤感地说道:“掌柜的……人死不能复生,破镜不能重圆,瓶子碎了……我们自然也不可能再把它粘起来吧?但你看咱们身为江湖儿女,钱财乃身外之物……掌柜的快起来吧,客人们还都看着呢,你总要说两句话。”
似是受了这一番话的极大触动,掌柜的渐渐地止住了哭泣,然后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缓缓站起了身来。
没有人看到店小二与掌柜的一瞬间的眼神交流。
——怎么样掌柜的,咱够义气吧?
——稳!臭小子,算我楚风梓没有白养你!
楚风梓满脸沉痛地直起了身子,饱含热泪的环顾了一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颤声道:“对不住了各位,是我……我失态了……”
他缓缓伸出手来,张开手掌,是一片不知是何时被他攥在手中的碎瓷片。
“吴琼他……说得对。虽然这东西是前朝的御用瓷器,除了京城国库里,这世间恐怕也找不出来几件。但钱财这东西,对于咱们江湖儿女来讲,乃是身外之物。我……我本不应该如此作态。只是……”
他用力呼吸了几次,双眼又通红了起来。
“……只是这是家父生前最为心爱之物,他临终前让我好好保管,让我将之当成传家宝,子子孙孙的传……”
楚风梓再说不下去,又哽咽了起来。
吴琼看着自家掌柜的,眼中感慨之色愈发浓厚。
这真的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要学的东西,果然还有很多啊!
果然,人群之中沉默了一会儿,大部分的目光开始看向了陆三元。
被这般注视着,陆三元终于从神游之中回过了神来。观察并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氛围之后,他立刻就涨红了脸,并且有些气恼。
怎么着?我陆三元不过就是分神想了点别的事情,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难不成以为我要赖账?
我要赖账?!
我会赖账?!
当我陆三元什么人?当我们平湖山庄的豪杰们什么人?!
江湖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脸面啊!
命都可以不要。
脸不行。
行走江湖还要有什么基本要素?
讲道义呀!
江湖恩怨伤及了无辜,那该赔就得赔。
酒馆里打群架砸碎了掌柜的传家宝,无论真假,掌柜的只要开口,那就要认!
好歹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事情要是拎不清,还怎么在这江湖上混呢?
陆三元深吸了一口气,踏出一步,拱手道:“掌柜的,今日之事,是陆某的不对,若不是陆某行事太过冲动,酒馆必不会遭此无妄之灾。而掌柜的这传家宝也不至于……唉,掌柜的放心,这件事全因我而起,今日酒馆中的一切赔偿,都由我陆某人一人承担。”
好嘛,这家伙,本来默默围观的群众们一下子眼睛全亮起来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来看,就算这种事情有带头的,但毕竟大家都参与了斗殴,最后赔偿,让带头的出大头,后面的大家一分也就是了。
只是没想到这位平湖山庄的陆大侠,竟然这么敞亮?
之前大家还以为他是要赖账,看来是误会他了啊!
不行不行,这么大方,回去一定要在江湖上多宣扬宣扬,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嘛。
只是……这一屋子桌椅餐具倒还好说。
那传家宝……
陆大侠当真赔得起么?
众人悄然将目光转向了此时正红着眼眶,怔然看着陆三元的楚风梓。
吴琼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不知道这位陆大侠究竟是无心之举呢,还是当真是老油条。
这让掌柜的怎么开价?
您这么敞亮,掌柜的怎么能痛快宰你?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要是做得过分了,谁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儿啊?
事到如今便也只能赌一把这位陆大侠的人品了!反正若是这事儿放到吴琼身上,吴琼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方法。
于是他也悄悄望向了掌柜的。
掌柜的仿佛浑然不觉周围人隐晦而复杂的视线,缓缓闭上了双眼,依然是那种悲痛的声音。
“罢了……罢了……此瓶最珍贵之处,是楚某寄托于其上的,对于先父的哀思。如今瓶既已毁,也许是上天在告诉楚某,让楚某放下吧……”
他睁开双眼,环顾酒馆狼藉,眼中是令所有人都能看到、也都能看懂的深沉的痛。
努力挤出一抹苦笑,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不用赔了,或许,我也该去过一段新的生活了……”
一言既出。
满堂俱静。
吴琼也是目瞪口呆,心中喃喃道:“路数是这么个路数……可未免也……太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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