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石清浅
所谓春困秋乏夏瞌睡，冬日大雪好作眠，此时正值暮春，又是日曜日，放假休息，加上今天怕是起的太早了，所以一番打闹过后，418寝室便陷入久违的安静，四人都躺倒了床上。不一样的是其他三人都进入了梦乡，老大甚至已经开始打呼，唯有方晓因为有心事，只是在那躺着发呆。
老大的呼噜声，说来也是寝室一大传奇，这个呼噜声奇就奇在它能随着老大的睡眠质量自行变调。当老大做的是美梦，睡得舒心的时候，呼噜声宛转悠扬，颇有助眠的功效，但如果做的是噩梦，那呼噜声会是恐怖片里的背景音乐，听着它入睡是会跟着做噩梦的。这让方晓一度怀疑老大的身体结构与众不同，有着特异功能，特别是那嗓门，声闻十里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进而联想过演义里张翼德喝断长板桥恐怕并不是文学上的夸张修饰，而是张三爷确实天赋异禀。
不过今天，听这呼噜声，老大应该做的是美梦，因为它成功勾出了方晓的瞌睡虫。正当方晓昏昏欲睡之际，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方晓强打精神一看，却是石清浅问他回来没有，约他在清和园见面。清和园前身是沐王府上的皇家园林，后来被捐给了学校，就在图书馆附近，内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遍植其间，向来是南陆大学著名的情侣约会圣地，方晓吃不准石清浅是什么意思，一时犹疑，没有马上回复。不一会，石清浅的第二条信息发了过来，说为之前对他的欺骗道歉，并说约他过来是为了给他一个解释。方晓想了一下，回了个好，便静悄悄起床准备去赴约。
午后的清和园有些静谧，行走期间，偶尔会从草丛中传来几声短促的虫鸣，是被脚步声惊到的小虫在隐隐抗议。按着石清浅的指示，方晓七拐八拐，总算找到了她所说的那块地方，在一座很大的假山后边，野草蔓生，遮住了其中一座小凉亭，亭内放有石制圆桌一张，围着四个石凳，石清浅就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似在出神。
见方晓过来，石清浅示意方晓坐下，但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方晓也不见怪，顺势坐到了她的对面，默默等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又过了一会，石清浅先开口了，却是吟出一句诗。
“方晓，你知道这句诗是谁作的吗？”
方晓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答道：“是北宋时期的林逋，据说此人终生不仕不娶，惟喜植梅养鹤，自谓‘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人称‘梅妻鹤子’，这两句出自他的诗作《山园小梅》。”
“方晓，你知道吗？这两句表面看是写梅，内里却是写人，梅妻鹤子，梅妻鹤子，又有谁知道他的心里真的住了一个‘梅妻’呢？”石清浅唏嘘言道。
“啊？”方晓有些懵，这又是什么展开。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这首《相思令》世人皆以为是他所作，又有谁知道其实是一女子所写？”
“你？”方晓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女子不是我。”石清浅很轻易地就看破了方晓心中所想，连忙补了一句。
方晓略囧，这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感受太尴尬了，尤其当你还猜错了。
“我只知道这个女子名字中有个梅字，但从未见过她，只是听先生一个人时提过她，他称她梅娘，后来她应该是嫁给了赵氏皇族。”
这次方晓没有开口接话，他隐约觉得背后的真相可能超乎常理。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这是先生填的另一首《点绛唇》，后人都说这其中是对人世沧桑、繁华富贵如过眼烟云的感慨，又有谁知道深藏其中的那份情爱呢？”
“那日，有友人造访，先生应该是从其口中得到了她的些许消息，临别作了这阙词，把满腔思绪都藏在了里面。”
“你，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他吗？”
石清浅看了方晓一眼，点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那你，你？”
“你猜得没错，我前身确不是人，是先生故庐里的一块青石。”
“那天，先生在旁边赏梅，挥笔写下了这首山园小梅，然后我就突然有了意识，然后近乎本能地记下了其中的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所以我给自己取名清浅。”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弄明白。你知道点化吗？”石清浅讲到这忽然问了方晓一个问题，不过没待方晓回答，她就继续道：“传说上古时仙人法力通天，会点化些石头花草之类，化成人形，充作童子侍女。这其中有两个关键之处，一是石头花草之类，本身没有灵智，意识是一片混沌，需要一点性灵之光，促使其觉醒，二就是要以莫大法力助其化形。”
“那天先生写下此诗，其中的精气神情慧，诸般东西就杂糅成就了一点性灵之光，所以才有了我。”
“你，他……”方晓已经惊讶到语无伦次。
“先生不是修行中人，他只是个读书读到骨子里，用情也用到了骨子里的读书人，我当时也没有踏入修行，只是有了意识。”石清浅又看破了方晓心中疑问，并作了解答。
“我踏入修行另有机缘，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那时先生也已逝去多年。先生活着的时候，我只是块有意识的青石，能听能看却不能言不能动，更没有任何神通。”
“所以我知道先生心里是住了一个女子的，知道他们之间曾互赠信物，书信来往，诗词想和。”
“那你执著找他，是……？”
“精怪修行和人是不同的，我是因为先生的一首诗，一分慧，一份情才有了意识，这就结下了因果。”
“当然，有些因果就只是因果，日后碰到了，了结了便是，但有些因果就不只是因果，特别是其中夹杂了情。于我而言，因果就是后一种，找到他，已经成了我的执念。”
谈话至此，两人相对而坐，一个开始出神，一个在默默消化刚刚听到的故事。良久，方晓问道：“那你找到他后，要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的心告诉我要找到他，找到他之后，顺其自然吧，可能执念就此放下，也可能像白娘子和许仙那样，纠缠的更深。”石清浅闻言迷惘地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那个人？”方晓又问道。
石清浅摇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对你心生感应。修行者自有灵觉，碰到和自己有关的人或事后，会心生感应，所谓心血来潮指的就是灵觉，这是源于魂魄的能力，魂魄越是强大，灵觉就越是强大。”
“那天在图书馆，我就是忽然心血来潮，才一时心神失守，按倒了书架，险些伤了你，后来我就借着送你去校医院的机会确定了下感应有没有错。”
“那天在图书馆，你只看到，你没有看到其他人吗？或许是在我身边的其他人让你心生感应。”方晓差点就说漏嘴，透出陈浮生的存在，好在及时圆了回来，同时心中隐隐升起一个猜测。
“没有啊，怎么了？那个书架那只有你一个人，而且事后我也借着和你独处的机会仔细确认过了，感应确实应在你身上，所以才会带你去见青云子道长。”
石清浅的话令方晓又糊涂了，他本以为是陈浮生，他才是石清浅要找的那个人，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现在又听石清浅说感应应在他身上，他隐隐感觉好像遗漏了什么，却死活想不出来。
“没事，方晓，我已经找了一千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回，而且感应一般不会错的，说不定是你的某一世也和我结过缘，所以我才也对你心生感应。对了，我临走时拜托青云子道长指点你修行，怎么样了？你也算福缘深厚了，一夜之间就半只脚踏入了修行。”
“哦，青云子道长收我为徒了，对了你和我师傅又是怎么回事？”
“啊，你拜青云子道长为师了，难怪他说抵了我的第二卦，也好，他这一派是为数不多传承完整不绝的，你拜入纯阳门，也算前途光明。至于我和你师傅，你也知道，我前身是一块青石，当时我刚化形不久，青云子的师父就带着他找到了我，向我要了一丝灵气助你师傅入道，同时允诺我三卦。后来我修为稳定下来就去找他，可惜他已经过世了，于是就换成你师傅为我起了第一卦，卦象显示今年在云南府会有所获，所以我才来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那你现在……”
“我现在是人身，不是妖怪化形。”
“你怎么总能猜到我心中所想?”方晓奇怪，刚刚他话都没问出口就吞回去了，但石清浅还是准确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并作出了回答。
“哦，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这门神通我最近才修成，控制起来还不太成熟，不自觉地就用了出来。”
“这是什么神通？”方晓十分好奇。
“这是佛门六通中的他心通。”石清浅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告诉了方晓。
方晓有些好奇，于是问道：“石姑娘你是修行佛门功法的吗？和我师父比谁更厉害？”
石清浅思索片刻后，回答道：“不是，我自有传承，他心通只是我修行的一门法术，护道之术，你师父应该和你提过道法术的区别，你要学我也可以教你，不过需征得你师傅同意。至于我和你师父谁更厉害，应该是半斤八两，毕竟没有真的比过。”
“对了，你既然已经拜入纯阳门，又还没筑基，你师父没有留你在身边修行吗？”
方晓摇摇头，把青云子对他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最后道：“师父只是叮嘱我早晚各修行一次功课，之后每月去见他一次，方便他检查我的修行进度。”
石清浅闻言若有所思，隔了一会才道：“你师父这是在和我耍心眼儿呢，你们纯阳门向来把未筑就道基的弟子护得严严实实，他倒好，撒手给我了，真是好算计。好吧，以后你修行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这找我，早晚功课也可以在这做，这个地方我设了禁法，一般人到不了这，现在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一下，就先走了。”
石清浅走了一会，方晓方才领悟他的那位青云子师傅估计是算到了他会来找石清浅，所以顺水推舟给他找了个免费的保镖和师父。他拜的这位师父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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