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第五章 方寸
长安城,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是长安城唯一的一处寺庙,长安城考虑到纳百家的说道,所以在整个长安城中儒释道三教都有建树,儒家有一座“白云书院”,与翰林院之间偶尔交流,互相输送人才,倒更像是翰林院的台阶,道家自然是由皇宫亲自供奉,每每道教中人游历至长安城,都会到皇宫中一坐,讲一讲世间大道或是长生秘法,而佛家则是这座由皇宫修建的大相国寺,里面的老方丈既是和尚也是官员,位列二品,但属于闲职,而大相国寺除了偶尔的官员、皇亲国戚等来祭拜外还用作一些盛大的典礼场所,所以如今这场讲法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到了大相国寺。
一般寺庙皆是由北向南而建,大相国寺也不例外,主殿自然是大雄宝殿,庄严气派,而大雄宝殿之外自然是一圈廊坊围绕,自北向南呈一条线,进了大相国寺正门往北是天王殿,这也是大相国寺第一处庙堂,而后才是大雄宝殿,天王殿虽然在前但并没有挡住大雄宝殿,而是坐落在那一圈廊坊之中,坐东朝西,有朝圣之意,大雄宝殿前是一座广场,约莫能容纳千人左右,正中间一座宝塔,是得道高僧存放舍利的塔,不同寺庙有不同的叫法,在大相国寺,此塔又名“三空塔”,寓意诸相皆空,但实际上此塔的用途是用来烧香拜佛的。大雄宝殿两旁则坐落着观音堂、伽蓝殿、药师堂、祖师堂几处宫殿,也是在那一圈廊坊之中,而大雄宝殿之后则是藏经阁,里面尽是佛教典籍,还有一些佛教秘法,偶尔有窃贼至此,也被守阁的金刚擒拿驱逐。
而此时的这场讲法,自然也为大相国寺带来一些好处,除名气外,还有朝廷拨给的款项,以助这场盛事。
在大雄宝殿右侧的甬道上,出现了一队人,八位宫女身着“雀翎”,簇拥着三个身影,最前方的是司礼监掌监刘宣,后面跟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一身黄袍的皇帝赵晤,另一个则是佛祖三十二相中白毫相的小和尚普通,皇帝赵晤牵着小和尚的手行走在宫女的环绕之下,两个人倒是有说有笑的,刘宣则一本正经的走在最前方,默不作声。
待到了拐角处,赵晤也不与普通说笑,而是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刘宣则停在了拐角处,连带着那八位宫女,一同停下。
“陛下到!”一声有些娘气的宣告,但却进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这刘宣虽是宦官,可功力不浅,不然也不会伺候皇帝这么多年。
整座广场在刘宣喊完之后瞬间安静下来,然后就看到皇帝赵晤牵着小和尚普通从大雄宝殿前走了出来。
两人一步一步来到百官的前方,皇帝赵晤看一眼下方坐着的几位青年才俊,内心自是欢喜,随后皇帝陛下开口道:“吉时已到,法会开始。”
声音不大,甚至下面观看法会的群众偏远一点的都听不到皇帝的声音,但却一同喝彩,中间阴阳八卦上坐着的人倒是听清了皇帝的声音,但却不为所动,依旧坐在中间,有的闭目凝神,有的四下张望。
“去吧。”赵晤对身边的普通说道。
小和尚双手合十,点头作揖,随后也不见其有什么动作,竟如仙人般飘然而下,落座于阳极八卦的乾位之上。
“阿弥陀佛,小僧普通,奉师父之命,来应约讲法。”
“诸法空相,生亦是苦,死亦是空,虽有身死魂灭,然业障未消,此为孽,亦有为善为德,然不得终,此为罪,世人之苦,苦于罪孽,然万般皆空,付归于尘土,如是在,当何为?”
普通和尚发问后,便盘膝坐下,却不是坐在那张竹椅上,而是悬停在半空中。
天机阁少阁主楚良站了起来,点头示意,“做人一世,当行善行德,不问因果,人如浮游,不过宙宇间一过客,然百代光阴,归于尘土,自当修己身,养人性,行当世之善行,尽绵薄之力以助应助之人。”
“善!”普通和尚默诵了一声佛号,“百代光阴,归于尘土,此为大,人生百年,前尘往事,此为小,然大者自不必苦恼,小者亦不慎忧虑,可人世之苦,非苦于一人,楚施主解一人之苦或是百人之苦,可乱世之苦,仍未解,然何解?”
楚良随即坐下,脑中想的却是普通提出的问题。
这时一声笑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白云书院,沈万星”,青年自报家门后,随即找一空位坐下,继续说道:“世之苦,无解,人之苦,善解。释门善言空,然释门非空,何来空相?人世本无苦,然众人善言苦,何来苦?小和尚,你口中的苦与你口中的空大有殊途同归之意啊。”
普通和尚看了一样颇有几丝挤兑意思的沈万星,来者不善。“佛门之空,乃是因果,诸相皆有因,然亦有果,而后亦成空,然佛不渡己,苦修世因,徒留腐肉,此亦我佛门之苦,此乃小苦,世间之苦,爱憎恨,怨别离,求不得,亦有生老病死,此为大苦,我修己身以渡我身之小苦,世人不渡世,如陷业果,我渡世人亦不渡世,我亦苦,世人仍亦苦。”
沈万星一笑,“那你与那楚少阁主,岂不是一类人,所以你们相互刁难,不就像你口中所说的人世之苦吗?”
普通和尚一笑,转而问向楚良:“楚施主,何论?”
楚良却是笑道:“不论,我师父教我不和读书人讲道理,讲不通。”
“令师大智!”普通和尚点头微笑,颇有取笑沈万星之意。
沈万星脸面上有些不自然,但仍然属于挂得住的状态,“有教无类,原来佛门与道门也有这么些讲究?”
这句话才一出口,可是得罪了在场上的大多数人,方知这沈万星虽然是白云书院这一届的榜眼人物,可在座的各位哪一位不是各方的代表乃至以后的天下脊梁,所以沈万星从根本上还不能达到在场众人的地位,且沈万星一个书生,尚不习武,又怎么能和这么一群看上去温文尔雅但实际上骨子里都是一群莽夫的人讲道理?
这世间之大,总也大不过读书人的道理!
所以遇到读书人也不用讲道理,因为你比他强,那你就是道理。
天师府小天师张寄行起身答道:“沈先生言重了,我等自是有教无类,然无教,亦不必言语。”
沈万星脸色一沉,刚要说话,却感觉自己胸口突然间像是受到了一股重击,随即倒飞出去,撞在其后的墙面上,沈万星只觉胸口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吐出一口鲜血,满嘴的腥味,却是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龙宫城少主敖霜一脸冷漠,“诸位继续,我正听的兴起。”
普通和尚看了一眼敖霜,随即说道:“施主亦犯嗔,此乃习武大忌,不易取之。”
敖霜点头示意,但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脾气,所以也不去解释什么。
天师府小天师张寄行起身说道:“论世间之苦,我自小养尊处优,不必多言,相信在座众人也是如此,我知一人,却是一直在人间疾苦中摸索,此时这人也在场,不如出来说上两句,指点一二?”
随后也不见小天师有什么动作,只是目光望向一处,那里有一个负剑男子。
众人的目光齐聚男子的身上,倒是令那个青年男子略有些羞涩,而后围观的众人自觉地为这个青年男子让出一条路来。
“天门山剑宗,剑十九。”青年男子自报家门后却没有入座,而是站在一旁,“我不懂你们说的那些疾苦,我奉师命下山寻剑,行侠仗义,也与什么大义无关,就是觉得手中既然提起了三尺青峰,总要平一些世间之事才算畅快,我遇到很多逞凶为恶的人,开始的时候我也想让他们变成好人,可尝试之后我发现有些人是从心里就变坏的人,就像我们剑士手中的剑,有的剑锻造出来就已经是一把废剑了,因为它的剑胚已经坏了,对于废了的剑我们就将之断了葬了,所以那些从骨子里坏了的人我们就斩了埋了,就是这个理儿。”
众人听闻剑十九这番言论后却都相视一笑,随即小天师张寄行问道:“不知剑兄可寻到了那一剑?”
“尚未寻到!”剑十九应声答道。
“可知是什么样的剑?”
剑十九犹豫一下,随即说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剑,师傅只叫我下山去寻,说是遇到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
张寄行大笑几声,“看来咱们家里那几个老家伙倒是都有些相像啊!”还没等说完,张寄行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因为这次进长安,可是陪着师傅一起来的,果不其然,张寄行刚一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头上被人敲了一记板栗,但碍于面子,张寄行暗中出手的师傅也不好露面,所以张寄行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但是在座的众人有哪个不是有些见识的,看张寄行本来正高兴地高谈阔论,突然就哑火坐了下去,大家相视一笑,也不打破这种尴尬。
随即讲法继续进行,张寄行邀请剑十九一并坐下,却仍是以楚良与普通和尚的辩驳最为激烈,至于那个已经负了伤的沈万星,却再也没人搭理,被皇帝差人扶了下去。
在大相国寺的外面,早已围满了一群人,人群中还有几家叫卖的商家,也挤得不成样子,反倒是原本就在大相国寺周围的商铺,早早的就在自家门口支起了几张桌椅,预备起茶水,茶倒不是什么好茶,只是寻常可见的花茶,但偶尔有一两处茶摊周围围了一群人,上去一看原来是不知道哪来的两个世家子弟在斗茶,斗茶在这一代已经十分盛行,两方轮番烹煮,最后品评高下,但一般都是在私家宅院,今日趁着热闹在这种闹市中斗茶也不失为一番风趣。
在一个偏安静一些的茶摊旁,有一个算命测字的摊位,算命先生是一个看上去能有五六十岁的老人,在这个时代,这种老人甚至可以说上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不为过,但老人中气十足的语调,却看不出有什么苟延残喘的样子。
老人对面坐着一位光头大汉,虽说是光头大汉但实际上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彪悍,约莫能有四十出头的样子,但看上去十分精壮。
“算卦的,你还没死啊?怎么还有胆跑来长安城了?不怕把你抓起来杀了?”那光头男子取笑道。
那算卦的倒是呵呵一笑,“说起来这长安城里的人恨你可是比恨我的多不少吧,你一个宗师境的人都敢来,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小老儿休逞口舌之快,说起来咱们这些亡国奴不好好的找个地方等死,一个个上蹿下跳的什么劲?我那个师哥一门心思的想再掀起战争,可怜我那个宝贝徒儿了!”光头男子倒是随意的很,一脸的忧伤表情倒是没有作假。
算卦的点了点头,附和道:“你那师哥原先我就觉得他有病,本来大家好好的相安无事,他今天惹这个一下,过几天又惹那个一下,反正我是不怎么搭理他,反倒是那些搭理他的人都让他玩死了。”
“我师哥说了是看你是孤家寡人的没什么意思,你要是你成了某一国的脊梁你看他弄不弄你?”光头男子叹了口气,“不过也幸好你没有庙堂的爱好,不然还真不好说最后这天下是不是能姓赵!”
“嘘,”算卦的急忙打住,“你小点声,你真当这长安城没人了吗?当年你师哥不也是被那赵家身后的那人给搞了才落得如此狼狈的吗?现在暗中干那点事哪个明眼人看不出来?不过我倒是好奇为啥赵家那人没什么动作,这人也真是古怪,好像是有意要看着这天下乱起来似的!”
“乱不起来!”光头大汉嘿嘿一笑,“里面那几个娃娃哪个是能成事的人,还早着呢。”
算卦的摇了摇头,“不好说,短则三五年,就要乱,我说的话你还不信?”
光头大汉倒是有些诧异这算卦的直接把他想问的说了出来,随即说道:“三五年?那可是真要抓紧点时间了!”
算卦的眼睛一转,精明的根本不像是五六十岁的人,“要不我帮你算一卦?”
“你这卦可不是这么好算的吧?有什么要求?”光头男子内心却是警惕了起来,这老小子当年在各国间游历,可是坑了不少的王侯将相,但偏偏又没人能打得过他,所以光头男子可不信这老小子内心能憋什么好屁。
“真心的算卦,但是以后你得欠我一条命!”算卦的似是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的命?”光头男子舒了口气,感觉他的命就是那般不值钱一样。
“当然不是,你一个哪天突然就死了的人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算卦的大为嫌弃,“你手中的命,说不定哪一天你要杀我我就可以保自己一命呢?”
“我要杀你那你可保不下来自己,不过别人的命我倒是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给我好好算!”光头男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好!”算卦的似是得逞了,大笑一声,“这回测字!”
光头大汉倒是有些为难,因为他自己的字倒是真的算不上好看,一心习武的他怎么有功夫去练写字,心性粗犷的他反倒从小就觉得舞文弄墨的都是狗屁,不过今天这种状况却是有些担心因为自己的字写得有问题而耽误了宝贝徒弟的前程。
“你傻了?”算卦的倒是有些等不急了,“我知道你那狗屁的字迹,没事,影响不了啥,安心写吧!”
光头大汉拿起案子上毛笔,端端正正的开始写字,仿佛这个字比让他杀一个世间有数的高手还要困难,光头大汉一脸大汗,磨蹭了半天终于是写完了,然后将之呈给算卦的。
一张白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一个大字:“牧”!
大相国寺内,在外围外观的群众中,岳轩、赵牧、沈风三人凑在一起,倒是在这群人中形成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圈子。
一个倩影走了过来,正是长安第一好的“牡丹姑娘”。
“琼楼三霸,小女子倒是有幸在此相遇,许久不见了呢,三位公子也不说常来看看人家!”语气中虽有些嗔怪之意,但更像是在撒娇。
“姐姐,你好漂亮啊!”还不等岳轩三人搭话,叶子已经一步冲了出来,顺势就要抱住牡丹。
林荷儿先是一惊,然后一看是一个小姑娘,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就顺手抱住了扑过来的叶子。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牡丹脸上的笑意倒是有些浓郁,估计是看到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有些心喜。
“我叫叶子,姐姐你好香啊!”叶子似乎有些害羞,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紧接着就让众人惊掉了下巴,只见叶子的手顺势一伸,就够到了林荷儿的胸部,“姐姐,你这里好大啊!”
林荷儿自然没有料到叶子还有这一手,但叶子摸到了某些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之后还不知足,竟然在众人眼下抓了几下,然后一脸天真的问道:“姐姐,你这里好有弹性啊!为什么我的就这么小?”
林荷儿的俏脸瞬间通红,随即松开了怀中的叶子,但却没有任何喊叫,可见林荷儿的定力。
“好啊,原来你是一个小流氓,果然近墨者黑,跟着什么人就学什么样子!”林荷儿平复一下心情,用手指刮了一下叶子的鼻头,打趣的说道。
叶子仍然装傻,“姐姐你说什么呢?我就是觉得你那里好大,而且抓起来很有弹性啊,怎么就成流氓了!”
林荷儿呵呵一笑,倾国倾城,连小叶子都有些看呆了,随即林荷儿在叶子额头上敲了一个板栗,叶子倒是不装下去了,有些吃痛的做了个鬼脸,然后冲着林荷儿吐了吐舌头:“小气鬼,大不了我的也给你摸几下嘛!”
“叶子,别闹了!”沈风和赵牧自然乐得看热闹,还是岳轩上前将叶子扯了回来,拉到了三人这边。
“失礼了!”这回上来搭话的是赵牧。
林荷儿笑笑,“无妨,小孩子调皮捣蛋很正常,我小时候可是比她还要调皮。”
随即林荷儿接着说道:“今日这场讲法可是热闹至极,三位公子见多识广,怎么不下去一同论道?”
“我倒是想去,也没人邀请我啊!”沈风依然一副流氓的样子,满不在乎。
“公子不知这场法会只要自报家门就可以上去讲法吗?”林荷儿倒是有些诧异这三人竟然不知道规则。
其实三人之中岳轩和沈风倒是真不知道这里面的规则,而赵牧,即使知道规则也不会上去与这些人论些什么,所以自然也没有说这些规则。
这回倒是轮到沈风有些诧异了,“那这岂不是那些想要名气的江湖中人挤破脑子也要来浑水摸鱼的地方,管是出身高低,只要上去报个名号,胡乱说上两句,岂不是就为自己博了一些名气!这等好事怎么来的人这么少?”
“公子倒是有所不知了,虽然这场盛会三年一次如期举行,但仍然是武林盛会,在开始自然就免不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来捣乱,但往往这些人被天下所不齿不说还会连带着其后的势力被天下取笑,所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慢慢的也没人去做了,反倒有些只身闯荡江湖的来此,以求名声,但多半也是在后面的武法环节上去展示个一招半式,在这种文法环节自然不会上去惹人不快,反倒是像方才那种白云书院沈万星之流会上来评头论足,但多半也是落得和沈万星一个下场,要知道那中间坐着的那些人虽然一个个都温文尔雅,但骨子里仍是武夫!”
“武法?文法?”沈风表现出疑惑,“这种讲法不就应该是一群人吵架吗?”
“正如公子所说,”林荷儿笑意深长,“这群人吵架吵着吵着总会上头,所以最后总是免不了一番争斗,所以最后的武法环节也是从上一届开始规定下来了,众人觉得言语说不通的,不如用些精妙的武学招式以证其法,以武证道,不本就是江湖人的追求吗?”
沈风嘿嘿一笑,“这倒是有趣,本来倒觉得这群人婆婆妈妈的好不痛快,原来后面还留了一手,等到了那什么武法环节,看小爷我上去露个脸面!”
赵牧这时走了上来,“我看这文法环节,牡丹姑娘上去讲上几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林荷儿自然是一笑置之,“我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女人,上去了怕是被天下人取笑啊!”
“天下人是哪位?”沈风打着哈哈。
“牡丹姑娘虽然出身红尘,但见地却远非寻常女子可以比拟的,这世俗眼光,倒是害人不浅。”不善言辞的岳轩此时倒是开了口。
林荷儿这回倒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我本就是笼中的金丝雀,当我离开笼子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活不长了吧。”
似是回忆起什么,林荷儿继续说道:“我曾听闻一个故事,说有一位龙女远嫁外地,被丈夫责难,然后差人回家报信,那龙女的叔叔闻听后大怒,化成一条巨龙,远去千里,为自己的侄女报仇。”
“我倒是没受什么欺负,只是对那远游千里的巨龙总是心生神往,我听说世上总有骊龙为祸世间,但骊龙颔下有宝珠,我倒是很想看一看那骊珠的神采呢!”
“只是不知是否有人会为了我去千里外,斩恶龙,夺骊珠呢?”
林荷儿似是自言自语,可神色却是向往至极,不仅林荷儿陷入了自己的向往之中,连一旁看着的人都有些痴了。
“牧”,算卦的念了好几遍,“是个好字。”
“《小雅》中有‘牧人乃梦’的说法,‘牧’字就取放养牲畜之意,可越来越多的人将这个字用的灵活了起来,讲儒道的《孟子》中有‘今夫天下之人牧’,就有了一国之君的意思,然后半句‘未有不嗜杀人者也’,虽有诛心之言,但也说了个贴切,此字,亦有悠然闲适之感,亦有杀伐果断之意,亦为人君者,亦为民者,我看你之所求,不在于民吧!”
光头男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好像并没有听懂算卦的说了些什么,“你别说那些唧唧歪歪的,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别拐弯抹角的,我不喜欢。”
算卦的倒是呵呵一笑,“你是不是要问赵牧能不能当皇帝?”
光头男子一激动,上去就捂住了算卦的嘴,“人多嘴杂,你小点声!”
“唉,你要瞒的那些人人尽皆知的事情,有什么在乎的?”算卦的推开光头男子,“此事不小,单凭一个字可不好说。”
光头男子有些心虚的坐下,他自知这长安城里有多少怪物,虽不畏惧,但也是小心谨慎的好,“都说了你别拐弯抹角的,都答应了你一条人命,该说的话你就说!”
“单从这个‘牧’字上来看,倒有三分帝王相,”算卦的喝了口不知道从哪里倒来的茶水,细品一口,估摸着是真不好喝,转头吐了出去,“但‘牧’字,却有七分山野意,我相信你那徒儿也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吧!”
“这点确实,”光头男子一把夺过算卦的手中的茶杯,倒是不在乎的大口灌了一口,“他的本心不坏,没有那杀伐果断的意思,但这孩子好就好在这点上了,他知道我们想让他当皇帝,所以虽然嘴上不说,也会按照我们说的去做,但这个性子,是真的不怎么着调!”
“所以你们就弄了这么一出游学,然后派几个姑娘、几个青年才俊演几场戏,让他有帝王之心?”算卦的语气有些嘲弄。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适得其反!”算卦的有些一语置地的意思,“你们既知他的性子,就不应该用这种法子,不然只会自吞恶果,不过结果仍是三七之分,不然你给我这孩子的生辰八字,我再给你算算,当然要另加钱!”
光头男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嘿嘿一笑,“算卦的,从我这坑走了一条人命就别打别的主意了,三分帝王命,我已经赚了,再算下去,我就要亏了。”
算卦的砸了咂嘴,“你们师兄弟俩不吃亏的性子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机会我一定去你师兄那拔他几根毛!”
“嘿嘿,”光头男子一笑,“我打不过你我认,但是他能不能打得过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幼稚,不过你们千算万算,没想到他能遇到几个意料之外的朋友吧!”
“哦?”光头男子倒是一愣,“那几个人我看过,一个一品的,两个二品的,翻不起什么浪,倒是其中一个二品的五气内敛,应该来自武当山或是天师府,不过我们也没得罪过那两个地方,不成问题!”
“你可懂江湖儿女情长?”算卦的一笑,故作高深的说道。
“我们的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哪理会过哪些!”
“这自然就是你们的漏洞所在,殊不知以你那徒弟的性子,江湖,才是他最致命的地方!”
“江湖吗?”光头男子喃喃自语。
算卦的也不再言语,不知道又从哪拿过来一杯茶水,这回算卦的倒是没怎么去品,而是直接拿来漱了漱口,而后一口吐掉,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再言语。
而在算卦的卦摊旁不远,就是那记录大相国寺里讲法内容的看台,此时台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手中狼毫似一柄利剑般在频频挥动,那男子恣意而为,倒是自在,不多时,就呈出一篇文章。
“景观六年,天下具兴,时值秋分,长安有灵,龙蛇盘踞,踌躇而不知蹊。”
以此开篇,倒也无妨。
但这可显示不出大学士申长林的盛名,而后寥寥百字,皆是平淡无奇,略有客观。
文末一句,“然天下鼾,洞中皆蛟蟒,其瀚海外有龙门,可平步青云上,亦有星河万丈,群星起于风流处,不入江湖成山石。”虽有画龙点睛之意,但仍让人意犹未尽。
而后申长林起身下台,去看台后歇息饮茶,这文章则是交由有“笔下有神意”的程宫程祭酒代为撰写到看台上的石碑上。
而大相国寺内,则一番风云骤起。
“世间之苦,无解。”小天师张寄行盖棺定论,但言语上已经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普通和尚眉目低垂,似有怒意,也有恨意,却不是对在场的众人,而是这世间疾苦,而后,只见普通和尚默念一声佛号,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天机阁少阁主楚良起身而立,手心中隐隐凝聚一股气旋,“西北有匪寇,燕云有狼烟,唯有长安城,夜夜堡下暖,不知四方寒。”
似有一股怒意拔地而起,又似平地起高楼,一座七层高楼以楚良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将众人囊括其中。
“一品境的摘音意,也就这般景象了!”司礼监掌监刘宣伺候在皇帝赵晤的旁边,低声说道。
皇帝赵晤倒不忌讳楚良方才大逆不道的言语,反而笑着问刘宣,“这高楼,能困住他们?”
刘宣笑了笑,“自是不能。”
似有感应,大相国寺内的众人皆从内心而起一股寒意,而后只觉得听见一声龙吼,龙宫城少阁主敖霜一拳击出,那高楼隐隐有溃散之意。
“无事生高楼,怪哉!”小天师张寄行从背后掏出拂尘,看似随意的一扫,像是扫出一条大河,又像是为人开路,那高楼轰然炸裂。
楚良闷哼一声,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阿弥陀佛”,普通和尚随手甩出一颗丹药,丢向楚良。
“我渡己身,以渡世人。”
随后只见以普通和尚为中心,扩散而出一圈气劲,其内自成天地。
“吾有方寸地,可纳世间法!”
那一片三丈有余的天地中,有一僧人,闭目低吟。
众人刚一听到普通和尚不断低吟的佛号,皆有些不自在,但几秒之后,顿觉心中烦闷大减,颇有些自在畅快之意。
“此子可凭此成道!”刘宣看似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内心却是震惊至极。
“妖法!”龙宫城少宫主敖霜一步向前,却是一转眼来到了普通和尚的方寸天地之外,而后一拳挥出,隐隐有龙怒。
看似刚猛至极的一拳打在了那天地之中,却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而后敖霜收拳走回自己的座位,也不言语,轻轻坐下,却眉头紧皱,似有所悟。
张寄行看到敖霜这个样子,心中自然有些打鼓,索性去问身旁的剑十九:“剑兄,可有自信破了此法?”
剑十九看了看那三丈有余的天地,点了点头。
张寄行看到剑十九点头,心中大定,“可出一剑?”
剑十九看了看张寄行,又看了看普通和尚,摇了摇头,“我的剑易伤人,不宜论道。”
张寄行大失所望,“罢了,我来试试吧。”
随后只见张寄行一拂尘挥下,颇有些得道高人的风采,似为后人开路,如一柄大刀挥下,斩向那三丈天地。
只见拂尘接触到那三丈之地,似是金铁相碰,发出一声声令人不舒服的呲呲声,竟有些盖过了普通和尚的低吟。
几息之后,只见那拂尘似是被一股重力弹回,瞬间回撤,落入张寄行的手中,张寄行倒退几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可一口鲜血吐出,但胸口却多了几分畅快之意。
剑十九虽然自信可破了那普通和尚的方寸天地,但对敖霜和张寄行看似吃亏实则各有因缘的收获也看在眼中,手痒自是不必多说,可自知这一品境界的法相挡不住自己的剑锋,于是犹豫一下,剑十九拔出身后所负之剑。
是一柄木剑。
剑十九一剑刺出,却是刺向天空,而后收剑,一剑下来行云流水。
只是那天空似被一剑割裂,出了一个能有三丈左右的洞,在一片厚实的白云之中,那个洞清晰可见。
不刺向普通和尚,是怕误伤了他,也是怕他那古怪的法相影响了自己的剑心。
但这天空中的云洞却是像替剑十九在说一句话:“吾之剑道,不弱你之天地。”
“剑祖遗留下来的剑法,果然惊艳。”刘宣称赞道。
皇帝赵晤自然不懂这其中的玄机,随即问道:“那一剑能破了那天地?”
刘宣点了点头,“剑祖之道,力求以己剑问天道,一剑出,自成一条世间大道,可成仙,可成王。”
“剑祖风采我不曾见过,但这剑十九的剑,却有了剑祖的几分韵味在其中。”
皇帝赵晤一笑,“难怪这江湖上这么多练剑的侠客,一剑斩出,斩出一条自己的路,倒是有些‘写意风流’。”
刘宣也跟着笑道:“江湖上的人练剑,怕是练到女人的眼中了,绣花针一样的剑法,不练也罢。”
这边皇帝与刘宣有说有笑,却没发现其后的那一排文武百官中有一人看着剑十九的那一剑愣愣出神,正是接普通和尚进京的韩英韩校尉,韩英练刀,现在能有三品境界,但从小练刀韩英只觉得刀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练刀,保护人或是杀人,皆不得而知,而此时看剑十九刺出那一剑,却是心有所感,按捺不住想下场刺出一刀,以解心中那股酣畅之意。
只见韩英偷偷摸摸的绕到了众人的身后,也不顾他老爹在第一排吹胡子瞪眼境的威吓他,唰唰的脱了自己的官服,而后一溜烟混进了人群之中。
而后韩英从人群中走出,抽出自己腰间的戟刀,一刀刺出,却是径直刺向普通和尚那方寸之地。
“韩英?”人群中自然有人认识那鲜明的戟刀,知道韩家那个好战分子韩英的名头,此时自是议论纷纷。连带着皇帝身后那一群位高权重的文武百官一同议论起来,偶尔偷瞄一下旁边坐着的前兵部侍郎韩当先,那老头却是一脸淡然的坐在那里,仿佛不认识场下的儿子一般。
韩老将军年老得子,自是对这个儿子百般宠爱,可自家孩子那个执拗性子却是不讨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喜欢,但偶尔想想却是随了自己,倒也无可奈何。
“兔崽子,看回家我怎么收拾你!”韩当先心里嘀咕,但脸上面不改色。
这时反倒是皇帝陛下回头打趣道:“韩老将军,你那好儿子又为你出人头地了!”
“陛下见笑了!”韩当先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身为前朝随先帝征战沙场的老将,自是有自己的架子,好在赵晤与这些老将似是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看到韩老将军这么回自己一句,赵晤反倒笑的更加开心了。
但场上的众人即使议论纷纷也依旧挡不住那已经挥出去的戟刀,只见韩英人随刀刺出,颇有几分一往无前的气势。
“叮”,又是一声金铁相撞的声音,韩英自然没有张寄行那般修为,韩英应声倒飞而出,但也只是摔了个狼狈,却并没有吐血。
韩英起身看了看依旧坐在椅子上沉思的敖霜和张寄行,然后狐疑的看了看普通和尚,普通和尚依然闭目凝神,默诵佛号,“妈的,那俩货是不串通好了这小和尚在这演戏呢?我就上来摔了个狗吃屎,也不见有个屁的领悟啊!”
韩英骂咧咧的退回人群,却是来到了岳轩三人的身边。
“兄弟,可以啊,那一刀颇有些气势!”沈风上来打趣道。
“屁,”韩英又骂了一句,“那和尚故弄玄虚,兄弟我看你也有下去试一试的意思,就别像我一样去丢人现眼了。”
沈风哈哈一笑,“怎么个故弄玄虚法?”
“那小天师和龙宫城少宫主看上去似是受伤了,但其实有所感悟,这就是骗你们下去试招呢,但是丢人现眼的是你们,名声都落他们头上了!”
韩英似乎还要说上些什么,这时候从身后跑来一个仆从模样的人,“少爷,老爷说你再不回去晚上就跪祠堂吧!”
韩英一愣,随即笑道,“兄弟们自便,我先撤了。”
随即就一溜烟的跑没了影,也不见踪迹。
大相国寺中的广场上,那三丈天地仍然独立于众人之中。
普通和尚睁开双眼,一道金光扫过,望向广场上的众人,又似是跨过了众人,看向了远方天地。
“世间之法,不出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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