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傅家岙
离开乌牛镇走了两日，正烈日当空，赢冲口干舌燥，壶中早没水了，登上小丘，前面半里处几道炊烟升起，有片稀稀疏疏的林子中间夹着三三两两的木屋，远近有男女老少耕作嬉戏，是个二三十户的小村落。
榕树对面有户人家，大门敞开，门后是个小庭院，院里有木凳木桌，角落是个简易竹凉棚，晾了几件带补丁的衣服，对面左右各一屋，门都掩着。
赢冲在门上敲了两下道：“有人吗？”
“谁呀？”对面屋里传来声音，出来一花甲老妇，头发斑白，着灰色衣裳，打量着门外的赢冲。
赢冲道：“老婆婆，我叫赢冲，从西边来到东边去，想要碗水喝。”
老妇展眼舒眉，指着院里的木凳道：“你先坐，我去拿水。”
赢冲道声谢，入院坐下，拿出干饼等水来。
老妇左手端碗清水，右手碗里有两个馒头和一个玉米，不紧不慢从屋里出来道：“小荒村没好东西，只点粗粮，不要介意。”
赢冲起身接了装水的碗，道：“您老万福，我只讨些水，吃的我有。”说着摆一下手中干饼。
老妇微笑道：“休要客气，坐下再说。”
赢冲坐下一口气喝了半碗水，伸手抹下嘴角道：“您老一个人在家？”
“嗯，老头去地里没回，媳妇带孙子串门去了。”老妇把装馒头的碗推到赢冲面前道：“快吃吧，吃好了才能赶路！”
赢冲不善辞令，便拿起馒头，吃了剩饼，喝干剩下的半碗水。
“水管够的。”老妇取碗进屋又端来满满一碗水。
赢冲本有点饿，口不留情，三下五除二把馒头玉米吃了。
老妇似乎想起什么，双眼飘向远方，突然回神道：“你刚才说要到东边去？”
“谁要到东边去？”门外传来一浑厚苍老的声音。
“老头子回来了。”老妇起身迎去。
门外进来一老汉，左肩扛把锄头，右手提捆干柴，着紧身灰白布褂，头扎青布，脚着草鞋，胡须花白，鬓角刻了几道轮纹。
赢冲起身招呼，老妇道：“这孩子要去东边，走累了在此歇歇，你放下东西过来陪他说说话，我去接着做饭。”
老汉提着柴进了左边屋子，老妇进里屋去了。
过了会，老汉出来径直到桌前坐下道：“小哥贵姓？要去东边？”
赢冲道：“在下赢冲，去东边办点事。”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门口跑进来一个小男孩，五六岁年纪，浅蓝短褂，双目光彩有神，看到赢冲便顿了一下，遂跑向老汉。
老汉展颜开怀道：“我的重儿回来啦！”一把将小孩抱入怀中。
赢冲觉小孩眼中光彩异乎常人，此时门口进来一女子，三十左右，形容端庄质朴，一身旧蓝裙衫，看到赢冲稍有诧异道：“爹，家里来客人了？”说着向赢冲点头示意。
赢冲忙站起回了礼。
老汉道：“嗯，先帮你娘做饭去吧。”
那女子道：“重儿，跟娘做饭去，别扰爷爷哥哥说话。”
小男孩目不转睛盯着赢冲，还是跟在妇人后面进屋去了。
老汉脸带余笑道：“老夫姓傅，老伴也是傅姓，刚才那是儿媳林氏和孙子傅重。”
两人闲聊几句，老汉语气忽转沉重道：“东边无路，你最好绕道而行！”
赢冲道：“我办之事刻不容缓，此时绕道恐费时日！”
老汉看赢冲态度坚决，唉声道：“东边确是去不得呀！”接着说起一段故事。
原来老汉叫傅有善，世居东边三十里的傅家岙，历经十世。傅家岙东边十里有座高山名‘釜阳山’，树高林密，兽禽繁多；东南十里处有大湖名‘沐阴湖’，方圆百里，湖深水清鱼虾成群。傅家人依此为生，世代打渔狩猎，过得殷实自在。到傅有善这一世，村落已有四五百户三四千人了。
谁知十年前，傅家岙出去打渔的十几人一个都没回来，村里连续派出两批人寻找，也都不见回。村里意识事情不妙，纠集近五十人，分十几组在沐阴湖上搜寻了两天，只看到湖上飘着被掀翻的木筏船只，人却不见。
第二天傍晚，大家准备先回村里时，突从湖底传来一声咆哮，接着湖水激荡翻滚,掀起十几丈高的浪头，将所有船筏掀翻。两个离岸近的小伙被掀到了岸上，浪头中隐约有似带角巨蛇张口将落水之人吞入腹中，两人毛骨悚然的躲在岸边芦苇中。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湖水便恢复平静，似无事发生，只是湖面又多些散落的船只木筏，两人丧胆亡魂般爬回了村里。
从此，湖中有巨蛇吃人之事传开，再没人敢去湖中打渔，只靠釜阳山打猎为生。
五年前，傅有善儿媳怀孕六个月，奇怪惊恐的事又发生了，村里出去打猎的人，经常有人很久了也不见回。几个长老张罗了十来个人去寻，只回来六人，俱魂不负体半死不活的。据他们回忆，在山上发现了猎具和被撕咬过的血迹残衣，大伙正惶恐不安时，便传来猛虎咆哮，林颤地动，众人魂惭色褫紧张四望，一道白影掠过，听“啊”的惨叫一声，一个伙伴就不见了。剩下的人恐慌万状往山下跑，越急越跑不动，老有人摔倒落下，时而听见有低吼声与惨叫声，到最后跑出山林时只剩六人。
傅有善哀叹一声，续道：“从那以后，釜阳山有吃人妖魔的事就传开了，再没人敢去打猎。傅家岙人赖以生存的根基没了，要打渔狩猎需去远方，个把月才能有个来回，不是活计呀。后来途经傅家岙去这两个方向的人，都一去不返。”
此时，老妇已将饭菜端来，三个小青菜，还有一盘小鱼干，赢冲起身要去，傅有善一家拉住不让走，赢冲本是豪爽之人，便重新坐下。
傅有善回屋拿来一坛米酒，摆上两个碗，各斟大半碗道：“小兄弟，许久没人陪老夫喝了，今天好好走一回。”
老妇、林氏和傅重拿了木凳，端碗坐屋檐下吃，很少过来夹菜。
赢冲看得出这家人是蓬户瓮牖，过得艰难，猜那小鱼干也只招待贵客时才肯拿出来。傅有善热肠古道，招呼赢冲多多吃菜，赢冲豪气陡升，可惜银两已用完，端碗与傅有善碰道：“大爷盛情，他日必加倍报答。”遂一饮而尽。
傅有善也一口而尽，笑道：“一杯薄酒谈什么报答，只望小兄弟别往东去，等我把事说完你便自有分明。”
倒好酒，吃口菜，傅有善接着道：“后来村里几个长者商量，觉得是妖魔作怪，如此下去要断生计，便召集村里人筹钱，派人去他方请和尚道士来除妖降魔。中有两个是骗人的，拿了钱偷偷跑了；其他三个还有点本事，但也是有去无回。最后来个胖和尚，自称‘紫达法师’，说是来自西北两百里外玉台山浒壬庙，拿一铁耙，一耙下去入地一尺，可察百丈内飞禽走兽气味。那法师说要人跟去为他做个见证，也好显他本事。当时儿媳已怀重儿九个月，平日没一点荤腥，身体极度虚弱。见那法师好本事，我儿便跟了去，一是想为乡亲除害，二是顺便打点野味给媳妇补补。不料此去也是羊入虎口，跟去的四人只回来一人，他说在山上遇上了传说中的白色妖魔，紫达法师跟妖魔打了二十几个来回，战不过对方便化成一头大黑豕拱起满天灰尘，撂下他们穿山跑了。那妖魔似也受伤，化白色大虫追吃了三人，他吓的慌不择路，滚下几十丈的山坡逃过一劫，还听那妖魔说要找傅家岙的人报仇。”
磕口酒，傅有善续道：“那次事后，村里的人都过得惶惶恐恐，没几天，大家便陆续结群搬走了。我儿去后，媳妇受惊早产，这里的几十户都是老幼居多，没了壮劳力不能远徙，只好落户在此。村里只剩几个上了年纪的，他们死也要守在傅家岙。”
老妇也过来唠叨几句，意劝赢冲绕道。
赢冲寻思，按秦神医所示，不在三月内取回乌墨，赢逅恐无力回天了，绕道来回要多大半个月，心中一横起身道：“你们好意赢冲心知肚明，然我要办的事性命攸关迟缓不得，我自小也擒过虎豹，且碰运气。”
傅有善夫妇短叹长吁满脸担忧，赢冲道：“你们跟我来。”说着走出庭院，来到屋前榕树下站定，傅有善四人跟了出来，树高有十丈，粗有三围，赢冲纵身一跳就上了三丈树丫，傅重不禁大叫“好!”。
赢冲纵落树旁道：“那怪身有此树硬否？”遂右手紧成拳头，暗中使劲，低喝一声，一拳打在树干上，“砰”的一声，树干震动，拳击处被打凹进去足有三寸，此时飘下几片叶子，傅有善夫妇惊喜参半，他们都是猎户出身，懂得此力道非同小可。
老妇想起一事，跟傅有善嘀咕几句，傅有善眼光一闪，走到赢冲跟前道：“小兄弟好功夫！若你执意要往东去，可先到傅家岙去找两位僧人，他们说会在村东祠堂，屋前有两株柏树，或许他们能帮你。”
原来三个月前，有两僧人在傅有善处落脚，自称是西方来客，到东方化缘，说傅重是可学道之人，便给傅重吃了颗东西，离去时告知，若遇将傅家门前榕树打入三分者，可去傅家岙村东祀堂相见。说来也奇，林氏怀胎时没吃上好东西，加上早产，傅重自小体弱，自从吃了那颗东西后，变得双眼有神，体格见长，傅有善一家对那两僧铭感五内，不是老妇提醒，傅有善差点忘了这茬。
赢冲辞了傅有善一家往东来，刚离开村子，听背后有人喊道：“大哥哥！”
却是傅重，赢冲停下脚步，傅重跑到赢冲跟前气喘吁吁道：“大哥哥，你本领这么好，可教我么？”双眼充满渴望的看了看赢冲，又低下了头似有点怕。
赢冲蹲下来双手扶在傅重的肩上道：“你学本事做什么？”
傅重抬头毅然道：“我学好本事要去打败妖魔，为爹爹报仇，还要捉好多好吃的东西，让娘和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
赢冲心中一颤，遂道：“好傅重，大哥眼下有急事，等办完事定来找你。”
“好的，我等你！”傅重似很懂事，又道：“你真的会回来吗？”
“一定会的，你先回去吧，我一定会回来看你！”赢冲再拍拍傅重肩膀。
傅重转身回了村子，赢冲知他躲在树后看着自己走远，心中突然多了份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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